第300节
“动动脑子!”司马曜瞬间爆发火气,“你就没想一想,司马道福还在姑孰!她是桓元子的儿妇!” “如果真照你说的办,朝中议论不提,司马道福必不会善罢干休!她如今受桓氏庇护,父皇大葬必定回建康奔丧,真照你说的办,她必定会大闹一场。你我还要借桓容的势力,这个时候和桓氏撕破脸,是自己把路堵死!” 司马道子很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司马曜言之有理。 甭管司马道福和桓济怎么样,表面上看,她始终是桓氏的媳妇。 公然不遵遗诏,将主动殉葬的徐淑仪丢去城外喂狗,不只会刺痛司马道福,更会引来桓氏不满。并非桓氏多么看重晋室公主,而是会牵扯到新帝对一族的“态度”。 行出此举,是否是拐弯抹角羞辱桓氏?是否是在挑衅? 无论坐实哪一点,司马曜的皇位都将坐不稳。 再者说,就伦理而言,徐淑仪是司马曜的庶母。亲爹刚死不久就对庶母下这般狠手,事情传扬出去,天下人会怎么看他? 想到这里,司马曜不禁心头一跳,怀疑的看向司马道子。 对方是真的气昏头,对徐淑仪的两巴掌“念念不忘”,还是想借机给自己下套泼脏水? 面对司马曜阴沉的目光,司马道子不自在的动了两下,更让前者观出心虚。不由得在想,将他留在建康,并许诺琅琊王的爵位,究竟是找来帮手,还是给自己留下隐患。 若是隐患…… “阿兄?” “……无事。”压下陡然而起的恶念,司马曜沉声道,“徐淑仪的事你莫要再管。目前最紧要的,是查出金印下落。父皇入皇陵之日,百官哭丧。皇室宗亲和诸州刺使不能亲来,也会派遣国相州官。” 说到这里,司马曜顿了顿,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遇上幽州来人,务必要代我之言,如果桓容肯扶持于我,他日可许他丞相之职!” “丞相?!他也配!”司马道子叫道。 “噤声!”司马曜表情一厉,“他怎么不配?” “他……” “他是南康大长公主之子,堂堂的淮南郡公,手握幽、豫两州,财力、兵力、人望样样不缺!传言桓元子病入膏肓,朝中无人能对抗郗方回。我不拉拢他还能拉拢谁?!” “幽州,如果我能掌控幽州……”司马道子喃喃道。 司马曜目光微闪。 “放心,会有那一日。” 司马道子猛然抬头,双目直视司马曜,“阿兄说真的?” “自然。”司马曜道,“等我坐稳皇位,撵走郗方回,桓容必成士族的眼中钉rou中刺。届时,大可联合朝中,寻个错处,将他降爵夺官。豫州可用来安抚桓氏,幽州自会交给阿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兄弟俩击掌为誓,同时仰头大笑,做起一场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长乐宫中,褚太后放下道经,看着伏身跪在面前的阿讷,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回太后,仆得王皇后命,将入显阳殿伺候。” “显阳殿?”褚太后目光愈厉,“你这是要背叛我?” “仆伺候太后几十年,谨慎小心,兢兢业业。不敢言功劳,总也有苦劳。” 阿讷抬起头,再不见往日的恭顺,表情中带着讽刺,“太后是如何对仆,说丢就丢。不是幽州刺使大度,仆坟头的草已经比人高了。” “你是在怨恨我?” “不敢。”阿讷继续道,“仆命虽贱,总还想多活几日。皇后殿下掌理宫中事务,召仆前去伺候,仆自当从命。” “你以为王氏真会信任于你?” “回太后,仆从未这么想。”阿讷垂下目光,姿态毕恭毕敬,脸上的嘲讽之色却是越来越浓。 “仆知自己几斤几两,不敢求皇后殿下信任,只求对殿下有用。至少不会将仆视为废子,随时可以丢到一边。” “阿讷,”褚太后缓和语气,“你在长乐宫为大长乐,出了这里,争得过显阳殿之人吗?” “太后是否忘了,天子大葬之后,王皇后即为王太后。” 简言之,长乐宫必将易主。 按照常理,褚太后当为太皇太后。 奈何王皇后比她辈分高,太皇太后的架子自然摆不成。而且,随着长乐宫易主,大长乐另投,她在台城内的地位会相当尴尬。 说不定,连太皇太后的名义都不会有,直接被移入偏殿,对着道经苦熬至死。 看着脸色发白的旧主,阿讷头垂得更低,心中却诡异的畅快。为抑制因兴奋而起的笑容,表情竟有几分扭曲。 宫中丧钟敲响,建康城内一片缟素。 司马昱登基不久,却做过多年丞相,且有“名士”的美誉,在民间的名声向来不错。 为天子服丧之日,城中不闻乐声,勾栏酒肆关门闭户。 布市中,绢绸收起,白麻布脱销。家家户户挂起白灯,并在门前插上青草。平日里热闹的廛肆,三日内近乎无声。 随着大葬之日临近,自各州赶来的车驾越来越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不是梁王等宗室仪仗,也不是从会稽赶来的士族家主,而是自幽州南下的南康长公主! 自秘密离开建康,这是南康公主首度在京城露面。 见到红漆皂缯的马车,看到护卫在车身左右的精锐甲士,再观车前女官,城门守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南康公主安坐车中,虎女跃下马车,递出木牌,脆声道:“大长公主殿下为天子哀,自幽州归!” 车队入城之后,径直前往青溪里。 此番归来,南康公主颇多感慨。然而,想到宫中和士族高门的反应,又将突起的悲凉压下,振作精神,第一时间向宫内奏请,请见王皇后。 事实上,桓容很不想亲娘回建康。 南康公主却是笑道:“瓜儿放心,我这次回去,随时可以离开,无人再敢阻拦。” 桓容仍不放心,除五十虎贲外,另派五百私兵护卫车驾。并给随行的钱实下令,如有不对,就算是撞开城门,也要将亲娘护送出建康。 李夫人随行,启程之前,特地调制出两种新香,交代贴身婢仆收入木箱。为让桓容放心,特地在牲畜身上用了一回 看到“试验”结果,桓容头皮麻了整整一日。 阿姨威武! 可以断定,谁敢找亲娘不自在,绝对后悔后半生。严重点,连后悔的机会都未必有。 “郎君尽管放心。” 临行之前,李夫人特地安慰桓容,“郎君手握两州,实乃一方诸侯。夫主垂危,终究威慑不减。新帝尚未登基,郗将军人在建康,朝中宫中必求稳为上。这个时候,无人敢强留殿下。” 桓大司马一度病危,终究还没有彻底咽气。 经过他的安排,荆州、江州、豫州、幽州连成一片,可以说,长江中游最主要的州郡全部在桓氏掌握之下。 有西府军和桓氏私兵,再加上初露锋芒的幽州甲士,桓氏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更令人恐惧。 这个时候,就算是郗愔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轻易同桓氏起干戈,遑论手中没有兵权的建康士族。 司马昱是晋室天子,又是皇室长辈,他去世,于情于理,南康公主都要前往奔丧。在中途遇上司马道福,两队合成一队,同入建康城。 比起几月前,司马道福神情憔悴,身上少去几分傲气,多出些许沉稳。身边跟着阿叶和幽州送去的婢仆,琅琊王府和宫中送出的都被打发干净。 两人一同入城,实在有些出乎预料。 只不过,正如李夫人之前分析,纵观整个建康,无人敢动两人一下,反而会客气上十分。恭恭敬敬的将人迎来,再恭恭敬敬的送走。 桓大司马的确病重,也已安排好后事。但他终归没死,谁也不敢保证,事情会不会突然出现变数。 猛虎虽死,威严犹存。 何况这头猛虎还没彻底咽气。 压力之下,朝堂气氛更显沉闷。按照谢安和王坦之的想法,恨不能明日就将司马昱送入皇陵,后日就把南康公主送出建康。 桓容留在盱眙,时刻关注建康和姑孰的消息。 接到桓冲送来的书信,独自沉思许久,命人召贾秉荀宥等人,开口道:“待家母从建康归来,我会上表为家君请九锡。” 贾秉荀宥互相看看,都是目光微闪。 “明公已经决定?” “是。”桓容攥着一只绢布制的荷包,里面放着两枚印,一为天子金印,一为调桓氏仆兵的私印。 “我意已决。” 无论桓大司马本意为何,他都必须做出回报。此举也为向族人证明,他是站在桓氏一边,而不是晋室。 换成后世封建王朝,这样的想法可谓大逆不道。 然而,现在是东晋,是士族门阀掌权的时代。 对桓容而言,想要彻底掌握桓氏,光靠桓冲桓豁说好话没用,必须进一步展现出实力,让桓氏一族看到,他有能力接过桓大司马的位置,进一步将桓氏发展壮大,带上更高的地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司马昱尚未葬入皇陵,司马曜已经搬入太极殿。 王皇后没有着急移宫,仍居显阳殿。 司马奕废帝时,宫妃皆随行姑孰。司马昱是长者继位,登基两年仅收了四五个美人,余下都是琅琊王府旧人。 如今李淑仪降位,几同宫婢。徐淑仪殉葬,仅剩胡淑仪为伴,未免有几分萧索凄凉。 闻南康公主请见,王皇后打起精神,沉闷数日,难得有了一丝轻松。 “我以为她会晚上几天,至少要到月底。没想到这么快。”说话间,王皇后放下竹简,看向陪坐在身侧的胡淑仪。 “从幽州赶来的确需要些日子。”胡淑仪叹息一声,“想是接到消息就动身了。” 王皇后点点头,命宦者请南康公主入内殿,并让宫婢送上茶汤点心。 “她回建康,你我也能有个说话的人。”王皇后看向殿门,笑容里藏着一丝酸楚。 “谁说不是。”胡淑仪颔首道,“阿妹倒是省心,就此随官家去了。阿姊和妾却要守着这里。不晓得要过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