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节
桓容放下书信,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困扰多日的难题即将迎刃而解,想不激动都难。 谢安固然会防备桓氏,却更要顾虑高平郗氏,毕竟郗愔官至丞相,在朝中一言九鼎。 同样的,建康士族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善茬。与其大费周折另选他人,期间被他人钻了空子,不如顺水推舟接受这两个人选。 如此一来,既能卖桓氏一个人情,又能凭借“姻亲”和“私交”分得利益,何乐而不为? 不符合清风朗月的形象? 桓容摇摇头。 谢安是魏晋名士,风流无双不假,可他同样是士族家主,肩负一族重担。在魏晋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抛开自身,以家族的利益为首要考量。 “阿兄,我会尽快上表。”桓容激动的走了两圈,重新坐回蒲团上,“无需等到建康下旨,阿兄可先熟悉城内政务,至于军务,等到州兵满额,可由荆州调些熟悉的将官。” “不急。”桓石民摇摇头,笑道,“我才从荆州来,还想清闲两日。早听说阿弟手中藏着美酒,为兄甚是想往啊。” 明明是个俊朗的青年,偏要做出一副无赖姿态,却格外的洒脱自然,让人无语之余,忍不住当场发笑。 “行,容今夜设宴,为阿兄接风洗尘!” “好!” 桓氏兄弟把酒言欢,驰骋北地的秦璟如王猛预料,未再攻击边城,而是率五千骑兵南下,一路驰往西河。 秦策早有书信,让他尽速回西河一趟。 刘夫人也送出苍鹰,言明城中之事,字里行间叮嘱,莫要在外久留,过西河之后,当尽快返回昌黎,亦可南下彭城。 秦璟接到书信,策马驻立良久,眺望被白雪覆盖的草原,终于下定决心。 宁康二年,二月中,秦璟率骑兵抵达西河。 大军并未入城,而是在城外选地扎营。 有从氐人手中劫掠的物资,加上商队运送的货物,大军的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慑于秦璟威严,加上西河的威名,更是非必要不离营地,避免任何意外发生。 秦璟仅率染虎和两名部曲回城,见到秦策,言明数月来的战况,紧接着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儿请率兵镇朔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刘夫人的决定 秦璟离开内室,驻足廊下许久,想起秦策所言,不禁摇了摇头,嘴边现出一丝苦笑。 刚行出数步,忽被两个半大少年拦住。见两人似有话说,干脆停住脚步,温和道:“阿岢,阿岫,你们在这做什么?” “阿兄。”秦珍和秦珏互相看看,迟疑道,“我和阿岫有事要和阿兄说。” “何事?” “是大兄。”秦珏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大兄派人……” 没等秦珏把话说完,已被秦璟一把按住肩膀。 “阿兄?” “去东院。”秦璟道,“正好我要去见阿母,事情可以路上说。” “诺!” 兄弟三人穿过回廊,一路行往刘夫人居处。 秦珍和秦玦藏不住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秦玖所行全部讲了出来。 “阿兄带兵在外,同胡贼厮杀,数月不回西河,怕是不晓得这些事。”秦珍眉心微皱,显然是对秦玖存下许多不满,“说起来实在闹心!” “大兄之前被召回武乡,本是阿父做的决定,他给阿母的信里却在埋怨阿兄。阿母回信劝说,他仍不改,气得阿母足足三月未给他书信。” “大兄信中怎么说?”秦璟表情不变,看着空中飘雪,周身凝聚冷意。 “还能怎么说,都不是好话。”秦珍嘟囔一句,不满道,“他倒是给阿母送信讨饶,却不说自己错了。气得阿母更不想理他,直说就该拿鞭子抽,抽过一顿就清醒了。” 说到这里,秦珏突然插话,好奇问道:“阿兄,阿母真抽过几位兄长鞭子?” “这个嘛,”秦璟微微侧头,看着好奇的两个弟弟,一瞬间似想起旧事,身上的冷意消去不少。 “的确抽过。” 秦珍和秦珏互看一眼,都是一脸的愕然。 “真的?” “阿母手中有一条绞银鞭,我和二兄、三兄都挨过。估计大兄也一样,只是我没亲眼见过。” “嘶——” 秦珍和秦珏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铜铃一样。显然无法想象,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嫡母会抄起鞭子抽人。 见状,秦璟当场笑出声音,犹如冰雪初融。 “实则并不痛,只为让我们记住教训,莫要再犯错。” 一个人笑与不笑,区别竟如此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秦珍和秦珏看过多次,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幼时顽劣,没少被阿母管教。二兄、三兄也是一样。”秦璟的声音带着回忆,比先时温和许多。 “阿嵘性子好,阿母教训过一次,下次绝不再犯。阿岚和阿岩出生后,阿母很少再动鞭子,等到你们落地,阿母的鞭子已藏入箱内,自然是见不到。” 早年间,秦氏坞堡夹在几方势力之间,秦策隔三差五就要出堡击敌,每次出征就是一场诀别。刘夫人和刘媵守在堡中,遇情况紧急,同样要披甲登上城头。 最惨烈的一次,坞堡出现jian细,堡门被冲破。jian贼将胡贼引入堡内,欲擒杀刘夫人和出生不久的秦璟。 就在那一次,秦璟的庶母抱着他的庶兄做饵,引开了杀气腾腾的胡贼,也保下了年少的秦玖等人。 战后,刘夫人不顾残兵,执意出堡搜寻,结果就见到了被钉在地上的张媵,身上的血流干,双目仍死死盯着一处土丘,直至入殓仍不肯闭目。 秦璟的庶兄死在土丘后,一箭穿胸,落入狼腹。 刘夫人在张媵的坟前立誓,必为母子两人报仇。她活着一日,定会断绝凶手血脉,一个不留! 誓言字字带血,犹在耳边。 秦璟懂事后,刘夫人言说旧事,将誓言一字不漏的告诉他。待查明吕婆楼是带兵攻入坞堡的贼首,也是射杀张媵母子的元凶,秦璟便发誓,只要他一息尚存,绝不放过氐秦吕氏一脉! “阿兄……阿兄?” 秦璟忽然走神,实在太过罕见。 秦珍和秦珏连唤数声,总不见他回应,心下担忧,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才让阿兄如此? 正疑惑时,迎面走来数名婢仆,为首者身材极高,可比寻常男子。眼窝凹陷,鼻梁高挺,轮廓深邃,相貌迥异于汉人,明显有胡人血脉,甚至就是个胡人。 “郎君。” 婢仆走到近前,福身向三人行礼。 “夫人闻郎君归来,甚是心喜,命奴请郎君往院中。” “我正要去拜见阿母。”秦璟道。 婢仆再行礼,侧身让到一边。 秦璟三人越过婢仆,踏过铺着薄雪的青石路,抛开秦玖之事,转而说起秦珍和秦珏的课业。 “张参军不在堡内,舆图和兵法由谁教导?” “夏侯将军教授兵法,刘参军讲解舆图。” “夏侯将军随阿父征战多年,名震北地,能随他学习是尔等之福,勿要淘气才是。” 兄弟三人一边说,一边加快脚步。 朔风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 三人抵达院中,身上已披了大片银白。 婢仆见三人走过院门,立刻福身行礼,并将三人引至正室,随后下去准备茶汤。 室内铺着地龙,纵使未燃火盆,也是温暖如春。 一盏立屏风靠墙摆放,刘夫人和刘媵坐在屏风前,身前摆着十几卷竹简,其中两卷已经摊开,记载着去岁的田亩收成以及库房进出。 “阿母。” 秦璟三人扫去身上的落雪,除下斗篷,走进内室。 秦珍和秦珏退立旁侧,秦璟正身下拜,面向刘夫人行稽首礼。 “儿不孝,让阿母惦念。” 刘夫人放下竹简,看向跪在面前的秦璟,缓声道:“起来吧,你在外征战数月,我的确担忧惦念,今能平安归来,实是大慰。” “诺。” 秦璟坐起身,腰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腿上。 秦珍和秦珏这才行礼落座。 婢仆送上茶汤和糕点,刘媵亲手将竹简归拢,逐一放入箱中,随机就要起身告辞。 刘夫人拦下她,道:“留下吧,一起听听。” “诺。” 刘媵顺势坐到刘夫人身侧,扫一眼秦珍和秦珏,见两人明显带着心虚,不禁暗中摇头。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天生的直肠子,半点藏不住话。大公子日前来信惹得阿姊生气,他们恰好在旁,听得一清二楚。 此番四公子归来,两人急匆匆去往正院,不用深想就知道要做什么。 看向面上不透半分的秦璟,再看看压根不敢同自己对视的两个儿子,刘媵当真手痒。做了就做了,摆出这幅样子,哪里还像以勇猛果敢著称的秦氏郎君?! 不是阿姊吩咐,她都想拿出鞭子抽这两个一顿! 秦珍和秦珏低着头,避开刘媵的目光。 秦璟同样垂首,收敛锋锐,端起漆盏,送到唇边饮了一口。 “阿峥。” “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