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节
她没有南康大长公主的果决,也未必有长嫂谢道韫的坚毅,但她自幼秉承士族教导,就算是强迫,也会强迫自己站起来,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风雨。 “阿姊。” 不知何时,王献之走进内室,将郗道茂揽入怀中。 “阿姊放心,我会站上高位,护你和孩儿平安。” “我信。”郗道茂合上双眼,笑中带着泪,“我等着那一日。” 宁康二年,十月 谢安上表,荐谢玄为建武将军,率骑步五百,随四州兵北伐。王彪之随之上奏,荐王献之为征北椽,随军出征。 王坦之抱病未能上朝,郗愔衡量再三,终没有出言反对。 郗超看着郗愔的背影,握紧朝笏,轻轻叹息。 大君终究是老了。 司马曜坐在上首,如木偶一般点头摇头,拟就的圣旨送到面前,当殿落下玉玺。期间稍有犹豫,即能感到王太后冰冷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再不敢生出其他心思。 圣旨即下,谢玄和王献之自要迅速离京。若是慢了一步,怕会赶不上州兵北上的步伐。 郗愔没有阻拦谢玄和王献之北上,却并没放弃给桓氏插刀。 北伐是一则,削弱桓氏又是一则。 “臣请授荆州刺使为征北将军,统领三军。以梁州刺使为左武卫,宁州刺使为右武卫,发州兵两万,北伐氐贼!” 至于上表的桓容,郗丞相半句不提。 闻听此言,司马曜拿不定主意,又不敢自作主张,扫过满朝文武,又看看身后,没有得到任何暗示,只能硬着头皮,咬咬牙,道:“准!” 圣旨当殿拟成落玺,不久,建康城内风传郗丞相有复中原之志,不计前嫌重用桓豁、杨亮和周仲孙,发兵两万北伐氐秦。 走在城内,处处可闻“郗方回国之良相”“国朝有望”之言,连高平郗氏都水涨船告。 徐川将回幽州,对此不禁担忧。 贾秉却是摇头轻笑,“放心。” 桓使君的果子岂是那么好摘? 郗方回此时出手,时机不可谓不准,但他忽略了一个现实,桓容的实力今非昔比,桓氏内部固有矛盾,也不是能轻易挑拨。 杨亮父子是有节气之人,既已投效明公,不会轻易改弦更张。何况,明公许下的利益之大,郗方回未必能够做到。 至于周仲孙,更是不用担心。 按照明公的话讲,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比起用钱砸,谁又能砸得过手握幽州、幕下有尊“北地财神”桓使君。 “偷鸡不着蚀把米。” 贾秉笑得眯起双眼,眼尾微微上挑,成竹在胸。 “孟海无需担忧,明公知晓此事,非但不会生怒,说不得还会感谢郗丞相。” 事实确如贾秉所言,知晓建康的消息,桓容半点没有生气,反而暗笑,如此一来,他日真要刀兵相向,自己也算手握“大义”。 朝廷不公,逼得他反,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郗使君这个梯子递得当真不错,好人啊!” 桓使君一边发出好人卡,一边下令拔营,准备离开梁州城。 队伍分成三波,一波加入北伐队伍,由钱实率领,往扶风郡同桓石虔汇合;一波东行返回幽州,将北地得来的“土特产”给亲娘和阿姨送去;最后一波随着桓容转道长安。 没错,就是长安。 秦璟秦玚攻破咸阳,兵至长安城下,没有着急发起进攻,而是玩起围城,一围就是三个月。 围城期间,长安人心惶惶,粮价飞涨。 苻坚几次派人主动出击,都是一去不回。没被秦氏兄弟砍死,也会趁机开溜,总之,出城就没影,屡试不爽。 到后来,苻坚回过味来,再不轻易派兵出城,更命军队守住北城门,不许城内人偷跑。同时派出绝对信得过的禁卫,向驻守各州郡的刺使太守求救。 可惜,援兵迟迟未到,包围城下的秦氏骑兵和仆兵却是越来越多。 人多就要吃饭。 秦璟严令不得扰民,不得抢割百姓谷麦,而是派出骑兵劫掠氐人贵族,用抢来的真金白银从幽州购粮。 桓容“放弃”长安的好处就此显现。 左手抢占扶风等地,右手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幽州商队往来南北,运送粮食海盐,光是三月的收入,足可令人惊掉下巴。 经过慎重考虑,桓容决定亲自往长安一趟。生意只是借口,最重要的,是为谈一谈氐秦地盘的分割问题。 纵然秦氏打下长安,氐人的势力也不会就此绝灭。更大的可能,是像慕容鲜卑一样,抢占一处地盘,养精蓄锐,意图东山再起。 桓容十分清楚,他要想占稳西域,必须选择和秦氏合作。至少在将胡族政权全部赶出中原之前,双方最好不要发生太大的冲突。 往长安固然冒险,却也能表明诚意。 同样的,为日后要行之事铺路。 为保万全,桓使君做了两手准备,除带上许超典魁两尊人形兵器,临行前不忘给桓豁和桓冲通气,确保一旦事情有变,救援会立即赶到,自己能够平安脱身。 至于谈正事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心思……桓使君抬头望天,他会说吗?肯定不会。 第二百零七章 长安之行二 进入十月,一天冷似一天。 梁州城连下数场寒雨,雨中零星夹杂着雪子,纷纷扬扬落下,似在城头罩上一层银纱。 又是一夜大雨,清晨起来,青石路上结成大块的薄冰,走在上面需格外小心,不然摔得重了。不受伤也会疼上几日。 梁州城头,巡城的州兵用力跺着双脚,握住长矛的手冻得通红。看到太阳升起,不时向身后张望,期盼着轮值的同袍快些到来,好能第一时间奔回营房,喝几口热水,做到火盆边,暖一暖冻僵的手脚。 城外大营中,桓容身着玄色长袍,外罩一件狼皮斗篷,头戴武冠,迈步走出大帐。 迎面吹来一阵北风,冻得桓使君脸色微白,连打两个喷嚏。 启程的命令早已经下达,天不亮,甲士和健仆就开始紧张忙碌,一边拆除营帐、升起大车挡板,一边熄灭灶火,首级起粮草炊具,顺便将冒着热气蒸饼、馒头和胡饼分发下去。 甲士和健仆轮换吃饭,大口的咬着蒸饼,喝着热汤,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有余。吃完顾不得休息,瞧见哪里缺人手,不用招呼,立刻过去埋头干活。 营地中的秃发鲜卑和羌羯骑兵同样没闲着,他们不懂得拆卸组装武车,对如何拆除帐篷颇有心得。见几个州兵忙得头上冒汗,干脆三两口吃完胡饼,抹抹嘴,主动走上前帮把手。 经过数月的磨合,幽州兵和胡骑算能友好相处。 胡人渐渐能掌握汉话,甚至学几句地道的吴地官话;幽州兵多少通晓三两句简单的胡语,尤其是战场上常用的进攻和撤退讯号。 别看现在用不上,一旦与氐兵接战,说不定就能最快知晓战机,不能借此斩获大功,总能在危急时救自己一命。 典魁和许超护卫桓容左右,钱实已于日前出发,同杨广率领州兵启程北上,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扶风郡,同桓石虔的军队汇合。 建康的消息传来后,桓容刻意拖慢了出发的时间,准备先见见谢玄和王献之,再启程赶往长安。 奈何天公不作美,谢玄和王献之在途中遇上大雨,桥被洪水冲垮,现在还没离开豫州。 桓容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只得留下一封书信,交给杨亮代转,同时下令尽速拔营,将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队赶往幽州,一队随自己北行长安。 为何不将书信交给东行的队伍,桓容做过仔细考量。 既然要同杨氏合作,光凭嘴上说肯定不行,方方面面都要关注到。 派杨广出兵仅是第一步,接下来,必须向杨亮表示,桓使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前言托付信任,必定说到做到。 何况,请杨亮转交私信,也是向谢氏和王氏表明,桓氏和杨氏是同盟,不说牢不可破,轻易休想挑拨。 杨亮如此,周仲孙亦然。 大义不提,单是桓容给出的利益,无论琅琊王氏还是陈郡谢氏,九成以上做不到。 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何乐不为? 以杨亮的为人,不会私拆信件。即使拆开也没什么,桓容信中所言皆是平平,除了寒暄问候,提了提北地的战况,再无其他。 营地很快收拾妥当,备好的干粮陆续分发下去,桓容登上武车,甲士吹响号角,千人的队伍迅速集结,打出幽州刺使的旗帜,即将启程北行。 知晓桓容今日出发,杨亮率官员出城相送,亲手送上一觞美酒。 桓容没有客气,笑着接过,当场一饮而尽,随即倒扣觞底,同杨亮相视而笑。 “郡公一路顺风!”杨亮拱手。 “杨使君保重!”桓容郑重还礼。 梁州官员一并躬身,长袍宽袖随风鼓起,肃穆、庄严。 寒风中,五行旗烈烈作响。 号角声再起,却非军中甲士,而是源于城头。 桓容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梁州将兵尽列城头,铠甲鲜明。 队主吹响号角,士卒以刀背敲击圆盾,发出铿锵之音。 城内父老相携,牵牛出城。牛背上担着粮食和干rou,尽己所能以飨大军。 见此一幕,杨亮深深叹息。 古有言,天时、地利、人和。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桓容虽然年轻,已深谙赢取人心之道。 眺望城头,再看行至桓容车前,深深下拜的城内父老,杨亮轻轻摇头,隐有几分黯然,同时亦有几许欣慰。 黯然于梁州民心所向,自己纵不主动辞官、向桓容示好投诚,早晚也会坐不稳刺使官位。届时别说经略西域,怕是性命都将不保。 欣慰于能抓准时机,提前认识清楚,没有一意孤行,进而带累整个家族。若事情顺利,更能以旁支的身份,助弘农杨氏更上一层楼。 念头一旦升起,再压不下去。 杨使君不再惋惜梁州,开始一心念着西域商路,以及记载于古籍中的西域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