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节
如果秦策不被权力迷住双眼,事情未必会到如今地步,刘夫人也不会提前为儿子们打算。毕竟秦氏扎根北地多年,纵然最危急时,也没舍弃过西河祖地。如今却要以西域和草原为退路,如何不令人唏嘘。 秦策入光明殿,受百官朝拜。 宫内设宴,君臣同乐。 八音迭奏,繁弦急管。朱弦玉磬之声绕梁不绝,身披彩绸的舞者弯腰折袖,在乐声中急速飞旋。 乐声华美,歌声悠长,舞姿娇柔。 伴着阵阵酒香,绘制成一副奢靡享乐的长卷。被灯光衬得晕黄,落在眼底,竟有几分不真实,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秦璟和秦玚都无意久留,前者借口退出宴席,后者却被秦策留下,赞其主持修缮宫殿有功,理当畅饮。 看着送到面前的羽觞,秦玚暗地里皱眉,到底端起仰头而尽。 “好!” “二公子豪爽,有大王早年之风!” 群臣齐声喝彩,秦玚放下羽觞,扫过开口之人,认出是追随秦策多年的武将,不由得心头发凉。 有父王早年之风? 这是害了大兄不够,又打算将手伸到他的身上?阴氏和许氏的教训难道不够深,还不足以让他们醒悟? 秦玚摇摇头,变得意兴阑珊。无意同在场之人虚与委蛇,干脆借口起身,紧追秦璟离开。 走到殿门前,回首望一眼殿内,不知为何,本是一副热闹景象,却令他心中发慌,隐隐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明光殿后扩建五殿三阁,刘夫人所在椒风殿距离天子最近,同台城的显阳殿相类,是为皇后日常起居之所。 随秦策迁都的美人安置在兰林殿和九华殿,各自有宫婢和宦者服侍。在周氏和赵氏的带领下拜见过主母,得刘媵暗示,陆续起身离开,各自下去安顿。 刘夫人和刘媵不在西河时,周氏和赵氏使出手段,将后宅梳理过三次,无论谁家送来的美人,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秦璟灭于氏和杨氏两门,明显是为亲娘出气,威慑心怀歹意之辈。美人们总归知晓深浅,无人敢仗着家族背景同赵氏周氏打擂台。 说明白些,家族势力再强,又怎能强得过刀锋?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没人是傻子,被挑拨两句就站出来,做个不要命的出头椽子。 刘夫人省心不少,对周氏和赵氏赞许点头。 两人离开时,暗向刘夫人透出意思,在西河时,药房和厨下容易掌控,搬入长安宫殿,怕是再不如以往。 “此事我自有计较。”刘夫人不想多说,只让两人不必担心,就打发她们离开。 周氏和赵氏行过廊下时,恰好遇到秦璟和秦玚先后从明光殿的方向走来。 见到秦氏兄弟,两人忽然间明白,为何刘夫人显得成竹在胸、智珠在握。 “走吧。”赵氏拉了拉周氏的衣袖。 虽是庶母,终究不及刘媵有血缘关系,该避嫌还是要避嫌。如今刚刚迁入长安,正是人多口杂、最容易生出麻烦的时候,凡事小心为上。 刘夫人坐在内殿,听宫婢禀报秦璟和秦玚请见,当即扬起笑容。 “快让他们进来。” 刘媵笑着命人再备新茶,并道:“煮得淡些,少调辛味。” 兄弟俩走进内殿,秦玚行礼后退至左侧,秦璟正身稽首,额头触地,久久未起。 “阿峥,起来。”刘夫人笑道,“好不容易回来,让我好好看看。” “诺。” 秦璟直起身,玄甲虽已除下,煞气却像是刻进骨子里,纵然刻意收敛,也难免释出几分。 长眉如墨,鼻梁高挺,黑眸深不见底,看不出半点情绪。 相貌俊美依旧,冷意更甚往昔。 此刻的秦璟,彻底诠释着何为百战之将。也让刘夫人彻底明白,为何儿子会有“汗王”之名,让柔然诸部闻之胆寒,遇秦璟率兵追袭,压根不敢当面接战,为了活命,不惜放弃水草丰美之地。 “我让阿岍带话,金银和铠甲之事,你可尽数知晓?” 秦璟点头,“儿只知晓大概。” “这些东西于你有大用。”刘夫人没有绕弯子,当场切入正题,“长安的局势如何,此时尚不好说。如果南边还是司马氏在位,你父纵然不能统一天下,也能占据北地,同建康划江而治。” 秦璟没出声,对于刘夫人接下来的话,已经能猜出五六分。 “然桓氏代晋而立,观其种种行事,必是胸怀韬略,有始皇统六合之心。” 说到这里,刘夫人叹息一声。 “天意难测,人心易变,纵然是我,也未料到你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长安建康早晚会有一战,秦氏兵多将广,然北地连年天灾,征三韩之地的军粮都要东拼西凑,如果两地开战,单是军粮就成问题。” 实事求是的讲,单比军事实力,建康未必是长安对手。 可惜秦氏有最大的短板,缺粮! 别看秦氏地盘大,实际上,财政很是捉襟见肘。 南地都是天灾不断,冬天甚至出现雪灾,遑论更为寒冷的北地。冬冷夏旱,粮食连年歉收,不是有西域商路补充,加上从幽州市粮,缺口只会变得更大。 朝廷奖励开荒,减免税收的力度甚至大过建康,怎奈条件所限,成效始终不大。 秦璟的八千骑兵可以自给自足,甚至能填补些许缺口,其他部队就没这么好的条件。彭城几地靠近南方,情况稍好,临近草原的昌黎、渔阳、广宁等地,全部要靠朝廷送粮,否则守军就会断炊。 饿着肚子的军队如何打仗? 两相对比,一旦建康和长安开战,桓容不用做别的,死死卡主秦氏的粮道,并在西域做出安排,拦截运送粮食和牲畜的商队,秦氏甲兵的战力就会削减三成。 如此推算,刘夫人的顾虑不无道理。 “我也不想如此,但未雨绸缪总无大过。”刘夫人语重心长,“如你父命你率兵南下,切记三思而后行。实在不行,就率兵去昌黎,联合阿屺北上。” 刘夫人说话时,秦璟和秦玚都是正身聆听,没有中途出声。 待她话音落下,两人方出声安慰,事情尚未到如此地步。 “如果你父还是当年,假若台城没有易主,建康不足为虑。”刘夫人叹息一声。 “照我说的安排。阿峥,你父亲必会在元月称帝,无需等到大典,你尽速离开长安。可先去荆州,让阿嵘做些安排。” “荆州?” “闻南地天子巡狩,现驻跸幽州,观其意有九成将要西行。”刘夫人看向刘媵,后者回身取来一只木盒,盒盖掀开,里面是一整套汉宫传下的玉器,做工精美,价值连城。 “阿母,这是?”秦璟面露惊讶。 “长安建康终有一战,早晚为敌。但我能消去顽疾,全靠着幽州的医者和良药。之前送去的器物算不得什么,这套玉器乃前朝传下,算是聊表谢意。” 按照刘夫人的意思,事情一码归一码。 即便将来你死我活,该谢的依旧要谢,该偿还的恩义不能抛之脑后。 “我离不得长安,身边都是眼睛。你去荆州时,可遣人南下。” “诺!” 秦璟收起木盒,思量着南下的路程。 事实上,没有刘夫人吩咐,他也计划往南地一行。只是桓容在巡狩途中,身边有百官随驾,想见面未必容易。 想到日前收到的消息,秦璟不期然弯了下嘴角,眸光微有波动,又迅速消失不见。 幽州,盱眙 圣驾驻跸刺使府,随驾百官入住城内。 了解过幽、豫两州近期发展,桓容对治所官员的工作表示肯定,口头赞扬不提,更发下不少赏赐。 然而,看到天子奖赏,除荀宥之外,治所上下都有些傻眼。 肥羊美酒也就罢了,兽皮算怎么回事? 兽皮勉强说得过去,一篮子鸡蛋又该怎么解释? 面对官员疑惑的表情,桓容仅是笑了笑,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越是不明白越是会深想,加上古人脑补的爱好,众人不禁想到,莫非是天子有意在州内发展畜牧养殖?还是说,天子不满足于现有的生意规模,要进一步开拓商路,以西域为中转站,开始同草原民族贸易? 想不明白啊。 众人绞尽脑汁也没能得出解释,只能提着篮子回家,对着鸡蛋继续出神。 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答案,唯有全力投入工作,希望天子能看在自己熬油费火的份上,别计较自己愚钝,不能体会圣意。 将官员的反应看在眼里,郗愔和王彪之没说什么,同行的士族郎君则是心生敬佩,愈发觉得桓容高深莫测。 事实上,桓容此举压根没有太多深意。只不过是沿途百姓太过热情,送来的兽皮鸡蛋无法消化,干脆分给治所官员,让大家都体会一下民情。 谁想到众人爱好脑补,将他的意思直接想偏,工作效率直线飞升,给同行的士族郎君做出榜样。后者出仕之后,以幽州为参照,将勤奋的工作作风发挥到极致。 下边的官员都在怀疑,这些士族郎君是不是又嗑了丹药,以致于精力超出常人,无处发泄干脆投身工作,完全是一个能顶两个用。 上官如此,寻常职吏还敢偷懒?百分百的砸饭碗! 于是上行下效,地方官员升任又开始影响朝堂,整个朝廷的风气都为之改变。 两个字:高效。 再加两个字:无比高效。 作为“始作俑者”,桓某人望天良久,最终得出结论:有的时候太过擅长某件事——例如脑补,当真不是件好事。 第二百四十二章 北地来客一 太元元年, 公元三七六年, 元月, 秦策建制称帝后裔立国为秦,定都长安。以当年为泰始元年,大赦天下, 并祭祀山川海河诸神。 大典单日宫宴,隔日,长安城门大开,十余骑飞驰出长安,携天子诏令, 广告各州郡官员百姓。并有两队骑兵分驰往西域吐谷浑, 向西域诸部及吐谷浑王宣告北地新主。 骑兵过凉州时, 递送通关文书,未多做停留, 旋即飞驰向西。 因凉州地理位置特殊, 连通西域诸国, 现为秦氏和桓氏共掌, 治所守军皆为先时约定,未因秦策登基有任何改变。 然秦策仍派人广告当地百姓,言秦氏入主长安,已为北地之重。联系此间种种,着实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