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莫古有些奇怪，人类不都是喜欢和父母住在一起吗，这个姑娘的父母去哪里了？

    阿宁十三岁，精力旺盛，没有读书。那个时代能够进学堂读书的孩子，大部分家境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有父母双亲，婆婆没有多余的钱送她去读书，而且那时候的女子很多都不识字。

    阿宁喜欢往山上跑，没事就跑到寺院里面去玩。

    僧人们并不会去驱赶她离开，她愿意留下就留下，有时候会直接睡在寺院旁边的草地上，花儿在她身边摇曳，蝴蝶翩翩飞舞。

    阿宁养了灰猫之后，并没有用绳子把它拴起来，而且没事抱着它到处跑，莫古也懒得挣扎，它这是第一次被人类驯养，也是第一次和人类如此接近。

    过了一阵子，它发现，寺院里面的清静师父对阿宁似乎不太一般。

    阿宁睡在草地上的时候，清静会走过去，帮她驱赶蚊蝇，也会看一眼她的睡颜就走开，但是会在不远处守着她。

    莫古隐约觉得，这个清静师父跟阿宁似乎有点什么关系。

    阿宁的衣服不多，但是都洗得很干净。有一条绿色的裙子是她最喜欢的，平时都舍不得穿，偶尔穿一次，整个人都会变得安静许多。听说，这是她父母留给她的裙子，当时就做得很大，十几岁了还能穿上。

    莫古也喜欢她穿这条裙子，因为它可以躺在她的裙子上打滚，还可以抓她的袖子玩。

    这样相处了一年多，阿宁快十五岁了，她的身形见长，模样也越来越漂亮。

    莫古不太懂人类的审美，它觉得阿宁好看是因为阿宁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身体又很温暖，后来它喜欢成天窝在她身上睡大觉，知道有一天晚上，它无意中变成了人形。

    那天晚上的情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莫古正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推到了地上，摔得有点疼。

    他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而床上的阿宁一脸惶恐地尖叫：“你是谁！”

    山脚下的住户本来就少，入夜之后有些人会回到山下去住，所以邻居家大多没有人，而隔壁的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也没听到阿宁的叫声，所以一时之间，两个人对峙着。

    阿宁已经有了男女羞耻之心，她虽然穿着衣服，但还是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羞愤地喊：“你快出去！”

    莫古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会有这种状况，想了想决定先退到屋子外面去，刚走到门口，听见阿宁在身后又叫起来：“我的猫呢？站住，你是不是把我的猫偷走了？！”

    光着身子跑她家里就为了偷一只猫，莫古觉得这姑娘还是傻了点，他转过身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是。”

    后半夜，一人一猫都没有再睡觉，莫古披着阿宁丢给她的衣服，勉强把他高大的身子遮挡起来。阿宁还是有些少年心性，恐惧感过后，她的好奇心也来了，远远地用小木棍戳了戳莫古：“你说你是一只猫？”

    “仙。”他纠正她。

    “哦哦哦，”阿宁重复，“猫大仙。”

    “你好像怕男人不怕猫仙？”莫古瞅着她。

    阿宁有点兴奋：“我听阿婆讲过很多故事，狐狸大仙，黄鼠狼大仙什么的，今天竟然能亲眼看见猫大仙！”

    莫古的嘴角有点抽搐，她刚才说的都是妖，而他是一只真正的仙。不过在人类眼中，不同类的都是异类，他也懒得解释了。

    “阿婆说，这些大仙很多都是保家宅平安的，家里有这样的东西应该供起来才对。”阿宁凑近了一点，“我之前待你还不错吧？”

    “还行。”

    “那你能不能保佑我阿婆身体康健，保佑我有生之年能够找到我父母？”

    “唔……尽量吧。”

    很久之后，莫古才想起来，当时阿宁求他保佑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保佑她自己，所以后来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吧。

    自从被阿宁知道了身份，莫古叮嘱她不可以对外人说起，阿宁自然是满口答应了。她仍然会每天带着灰猫到处跑，采摘果子，或者捡柴火，时不时还会到寺院里面来，但是次数也比之前少了。偶尔来几次，清静的目光会一直落在阿宁身上，间或落在灰猫身上。

    莫古总觉得，这个师父看它的目光有点不太一样。

    十五岁的阿宁已经有媒人来说亲事了，大多都是山下村子里的小伙子们，但是她并不喜欢，也不想成亲，那些事情离她好像很遥远，她更喜欢每天看山看水，看云淡风轻，陪着阿婆一起生活。

    没人的时候，莫古有时候会变成.人形和她相处。他其实还不太喜欢变成.人形，但是每次变成.人，阿宁看着他的目光都有点异样，他莫名有点喜欢。

    莫古在人间时间还很短，又不太喜欢和人接触，他还不太懂得人类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阿宁抱着它的时候，他本能地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变成.人形的时候，阿宁看着他会脸红。

    脸红是代表害羞，这是他跟人类学到的，但是害羞是什么？他光着身子会被阿宁捂着眼睛骂，穿上衣服她才会正视他。这种也算是害羞吧。

    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他很想知道阿宁看着他的目光里，到底有什么。

    有一天，莫古独自出去溜达，回来的时候发现阿宁不见了，屋子里面有点乱，阿婆倒在地上哭泣。它跳过去舔了舔她的手，听见阿婆哭着说：“阿宁被人抢走了啊……阿宁……”

    灰猫坐在地上开始施法，它看见有一队香客上山去寺庙烧香，路过阿宁家的时候想讨水喝，为首的香客看见阿宁年轻美丽，便命人把她带走。阿宁挣扎的时候，撞到了柜子，但还是被几个人拖走了。

    灰猫愤怒地跳起来，它看清楚了方向，正要去追，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

    一身灰色僧袍的清静站在那里，神情有些僵硬，他似乎处于极度震惊当中却又在强自镇定。

    “阿宁……”

    “她被抓走了。”灰猫开口，它明白这个人知道它是什么，“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清静原地站着，他的身子在剧烈颤抖，然而最终转过身去。

    “修道之人，俗世琐事……不能管。”

    灰猫瞪着他的背影，转头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进行中~

    一大早看见莫名其妙被锁文，真是胸臆难平。

    第54章

    莫古一路追到山下，那香客却已经坐着船走了。他虽然是猫仙, 却不能在人间随便用法力, 尤其不能在人前被人看出异样，而在化成.人形之后, 就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没有法力。

    莫古变化成男子模样, 混在人群里也上了一条船，沿着前面大船的路线一路前行。由于路上遇到风浪，又迟了两天，等上岸的时候, 香客早已带着阿宁下船走了。

    他在无人处重新变成灰猫，施法看见阿宁的去向。原来那香客是此处一个豪绅, 也是当地一霸，经常欺男霸女，做尽坏事。

    入夜时分，灰猫悄悄潜入豪绅宅子，找到关阿宁的房间, 从墙缝中溜了进去。

    阿宁被抓回来三天了, 一直被关在这里，豪绅晚上会来找她, 白天也会有人给她送吃的东西。但是阿宁不堪其辱, 绝食抗议，灰猫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再加上久未进食, 奄奄一息。

    莫古也曾见过人间一些凄惨事情，但是发生在他身边还是第一次。

    阿宁的衣服已经被撕烂了，她几乎未着寸缕，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这里是豪绅院子里偏僻处的一间厢房，平日里几乎没有人来，她呼喊也没人听得见，而到了这时，阿宁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只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去。

    就在这里，她的手摸到了一样柔软的东西，那团毛茸茸软绵绵，带着体温的小东西，正卧在她的身边。

    “猫大仙吗？”她睁不开眼睛，手指摸索着，轻轻捏它的耳朵和脸，“你终于来了啊……”

    她的声音里有惊喜，却也有一丝遗憾，只是莫古当时并没有听出来。

    它在她的手心里面舔了舔：“是啊，好像来晚了一点，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救你出去。”

    阿宁躺着没有动，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啦，就这样让我躺着去吧……我最宝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活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莫古不懂：“不管是人和还是兽类，最宝贵的东西自然是生命。你现在还活着，怎么能说已经失去？不要胡思乱想，我立刻带你走。”

    阿宁只是闭目不答。

    莫古定了定神，它在人间游荡已久却一直没有被发现，就是因为从来不乱动用法术。距离和猫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它还是不想回到猫族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推开了房门，身体壮硕一脸横rou的豪绅走了进来，yin.笑着走向床边。

    “小美人，听说你今天还是没有吃饭啊，这样下去身子要吃不消的，老爷我会心疼。”他搓了搓两只胖猪手，一边把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一边往床铺上面爬，“先让老爷再疼疼你啊！”

    他像头猪一样滚在床上，却发现床铺上面并没有人，只有一床被子而已。

    “人呢？！”他叫起来，正要喊人，脑后勺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时吃痛昏了过去。

    莫古拿着一根木棒，站在豪绅身后的柜子上，把他打晕了。躲在旁边的阿宁靠在地上，奄奄一息地说：“杀了他……”

    莫古是不能伤害人类的，他犹豫了一下，扔下了木棒，上前把阿宁抱在怀里：“我们走！”

    变成.人形的莫古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处厢房虽然偏僻，但是距离后门很近，他站在门口嚷嚷着：“老爷晕倒了！”然后借着众人大乱的时机，趁着夜色，抱着阿宁一路奔向后门，逃了出来。

    他一路不停，到了路边找了辆马车，继续前行，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阿宁窝在他怀里，眼泪扑簌而下：“你又何必救我，我遭此大辱，不愿苟活与人世。”

    莫古把叫来的饭端过来喂给她吃，却一下子被她打翻了。

    “都说了，别救我！”

    莫古也有些气了：“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要先把身体养好吧。你虽然受了些伤，但是并无大碍，先好好吃饭，等你好了再去找那个人报仇也好啊！”

    阿宁看了他一眼，叹道：“果然你只是一只猫罢了。”

    莫古莫名其妙：“猫怎么了？”

    阿宁没有说话，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还有饭吗？”

    从这天开始，她开始进食，并且慢慢地情绪似乎变得正常，只是在晚上的时候，莫古时常会听见她压抑的哭声。

    很久之后，莫古才多少明白人类对于女子贞节的定义，作为一只猫来说，他不能完全懂得，为什么女子受辱，这份罪就要怪到她的头上。猫族的交.配是非常自由的，莫古以前也曾经和不知名的母猫交.配过，毕竟季节发.春的时候，不交.配的话，猫会非常痛苦。

    而猫族交.配这件事情，就如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虽然频率不高，但是并不会有猫觉得这件事情有何不妥之处。

    虽然阿宁开始进食，但仍然一直在消瘦，她买了一把短刀，没事的时候会拿出来磨一磨，刀刃锋利，微微透着寒光。

    莫古知道阿宁心中有恨，她要回去复仇。

    两个人悄悄回到山脚下的小房子里，却见门口有两个僧人，过去一问，原来阿婆已经病倒了。

    阿宁回了屋子见到阿婆，祖孙两个抱头痛哭，莫古站在门口，看见一旁的清静。他仍然穿着灰色僧袍，背对着众人，身子在微微颤抖。这是他难得有情绪外露的表现，可见内心如何起伏。

    阿宁回来第二天，阿婆就过世了。

    莫古帮着她一起给阿婆办了丧事，阿宁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也不说话，后来也不哭了。

    清静最近下山的次数有点多，时不时会给阿宁送些米面来，却又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有一天，就被阿宁拦住了。

    “阿婆故去之前，都告诉我了，”阿宁神色平静地看着清静，“你是我亲爹。”

    清静双手合十，没有说话。

    “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丢下我们一个人跑到山上去当和尚，但是你一直都守在我们身边，我还是很感激你的。”

    清静嘴唇颤抖，终究转过身，往山上去了。

    阿宁越来越沉默，莫古变成猫儿在她身边打滚，都被她无视了。她的心里面一定藏了很深的东西，莫古想，可惜莫古仍然不懂人类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有些在意这个人类女子，所以从回来之后几乎寸步不离。

    阿宁的刀磨得越来越亮了，不小心手指就会被割破，有一次，她用到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莫古立刻跳起来把刀子扑到一边去。

    他知道人类的薄弱和致命处，那刀子如果就这么割下去，阿宁就没了。

    莫古活了很多年，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人没了是什么样子的，他只是从心底害怕阿宁会消失不见。

    对，他突然有了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