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冬青神色动了动,“撕毁卖身契……” 她六岁入奴籍,从来都不是自由身。 瑾瑜点头,“对,撕毁卖身契,找一户清白人家入籍,以后你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再没人能够限制你的自由,不用逃跑,只需一道路引,黎国之境皆可去得。” 冬青紧咬贝齿,过了片刻才道:“我要亲手撕毁卖身契,卖身契一毁,我便留下来。” 就算她能顺利逃走,改名换姓,卖身契也如同悬在颈上的一把刀。 如今能撕毁卖身契,摆脱奴籍,光明正大行于世间,有何不可? 没有了卖身契,她便不再低人一等,不再是李家的所有物。 “成交。”瑾瑜莫名松口气,才发现自他提议冬青留下,便浑身紧绷。 他是异时空的一缕孤魂,得知自己穿越成穷苦农夫的事实,并非像表面那般淡然从容,他的心底充满对未知世界的惧怕。 只因为醒来时身侧躺着的少女,淡化了心里的恐惧,从而不至于空虚孤独。 瑾瑜不想冬青离他而去。 “那……我们去买一些rou,回家吧。”冬青紧紧握着瑾瑜递给她的笔,转身往卖rou的地方走。 瑾瑜喜上心头紧随其后,“好。” 只剩下两百四十文钱,买些rou确实回去比较实用,不沾油水没力气干活。 在深山农家,有力气才能吃饱饭,换银钱。 第14章 户籍 案板上堆着大小不一的rou块,常年浸染油与血水,案板透着油亮的暗红。 屠夫光着膀子上身赤裸,仅系一腰皮制围裙,听取顾客要求,手起刀落,骨rou分离,震得案板晃了几晃。 “二位买点什么?”屠夫手上不停,干净利落的剔rou,脸却朝向冬青和瑾瑜二人。 瑾瑜目光扫了一圈,“都是什么价格?” “精瘦rou十六文,五花rou十七,肥rou十八,猪腿子二十,都是这个价,今儿个刚杀的猪,新鲜着呢,来点?”屠夫用刀尖把猪rou翻了个个儿,给瑾瑜展示猪rou的新鲜。 瑾瑜本想买瘦rou与五花rou,被冬青拦了下来,“多买肥rou,五花rou少许。” 肥rou能用来炼油炒菜,剩下的油渣味道不错也不腻人,五花rou既能炼一些油还有点瘦rou,比买精瘦rou划算得多。 主流顾客大多是穷人,以至于肥rou和五花rou的价格比精瘦rou贵了一些。 “听你的。”瑾瑜没有和冬青起分歧,他的家乡与这里生活水平相差太大,这个处境听冬青的显然比较明智。 “来八斤肥rou,两斤五花rou。”瑾瑜决定两斤五花rou用来过年的时候吃,肥rou炼油放着慢慢吃。 买完这些只剩下六十余文铜板,不知道还能买点什么,过年总不能只吃两斤rou。 冬青准备跟屠夫还个价,少了零头那几文钱,余光一转看到案板一边,堆着一些残渣和废弃的下水,“大哥,那边那个能不能送给我?” 屠夫一愣,那是他砍rou时落下来的碎骨头碎rou,沾着案板的木渣,还有上次卖剩下的肺叶和大肠,已经变质微微发臭。 这些东西不能吃,算是他猪rou生意的自然损耗。 “你要就拿去罢。”屠夫不知道冬青要这些残渣做什么,左右也换不成钱,留着没用,还不如做个人情。 “谢谢大哥。”冬青笑得明媚,这些东西人不能吃,但随便煮煮去了那一些些臭味,可以给三狼吃。 三狼终究是狼,只吃饭菜身体会垮。 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拿出一张方才买的草纸,将残渣包了进去。 冬青一行走一行跟瑾瑜盘算,“我看到嫂子拿盐罐,里面没盐了,我们去买一些盐,其余的再说吧,素菜家里菜地里有,萝卜白菜青菜土豆,嫂子今天还准备磨豆腐,应该没什么好买的。” “行。”瑾瑜暗自赞赏,冬青心思细腻,能够知道翠枝时常去地里拔菜,注意到盐罐子里没了盐。 两人找一间粮油铺子,买了半斤盐,花费十六文钱,瑾瑜身上只剩下四十六文铜板。 路过卖针线布匹的铺子,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袖子,“我……能不能先跟你借用那四十文钱?” “可以。”瑾瑜不做多想,便把剩下的钱尽数递在冬青手里,甚至没有询问缘由。 冬青接过钱,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瑾瑜对她如此信任,仅剩的钱眼也不眨就递给她。 转身走进铺子里,她想买一块鞋面布,做双鞋子还给翠枝。 挑选了相对耐磨的青色布料,几绺与青色能够配色的线,一根绣花针,最后手里只剩下五个铜板。 冬青把铜板还给瑾瑜,回程时去了村长家,找陈君然拿书。 轻拍斑驳木门,说明来意,村长来应门,“二狗啊,先进来,听君然说你也想考取科举,好样的,男儿理应志在四方。” “陈叔言重,我不过是尝试一番,谈不上什么壮志豪情。”瑾瑜不敢把话说满,还没成功之前,说什么都是空谈。 陈君然给瑾瑜拿了一摞厚薄不一的蓝皮书,瑾瑜接过,顺便询问如何能够给冬青入籍,需要走什么流程。 陈君然没有告诉村长冬青装傻之事。 村长看了看瑾瑜身后垂眸敛目的冬青,道:“户籍三年一造,我将本地新增人口报到里正手里,再由里正交至县衙入籍,我和你父亲是老交情,倒是可以为你上报。可这丫头前十六年都没有缴税,入籍需要补齐农丁每年一两的赋税,一共是十六两白银,且不说你们没有这么多银子,就说冬青是奴籍,来路不明,只怕县太爷那里不好交代。” 村长不理解,李家手里有冬青的卖身契,如何处置都行。 奴籍为主人诞下子嗣不在少数,一般等到孩子出生,让孩子跟随父亲的户籍入籍便可,母亲依然是奴籍,在深山沟并无人在意。 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给一个买来的傻子入籍? 瑾瑜皱紧眉头,没想到古时户籍制度这么严格,还好他是魂穿,若是体穿,岂不是只能成为流民?万事不成,唯有乞讨。 “就没有其他法子能够让冬青入籍吗?” “嘶……”村长思索了一会儿,“倒不是没有法子,县衙的王县令不是一个死板的人,必要的时候会通融通融,只不过咱一穷二白,你也知道……” 村长没有点明,冬青也知道村长的意思,行贿给县令一些好处,县令就不追究她的来历,收了欠缺的赋税,将她登记入籍。 这种事很常见,官场上的人,绝对干净的不过尔尔,多多少少都拿过一些好处。 冬青不排斥行贿县令,只要县令松口,她就能够成为正正经经的良民,不会有人对一个农家女子追根究底。 唯一的缺憾,是她目前并没有足够的银钱补齐赋税,更别提去贿赂县令。 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眼,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瑾瑜看向村长,“多谢陈叔为我解惑,改日我们存够了银钱,还要劳烦陈叔为我引路。” “无妨,到时候我自会为你引路。”村长满口应下,这本就费不了什么事,何况瑾瑜能否凑齐银钱还是两说。 冬青二人与村长道别,带上陈君然借给瑾瑜的书,离开了村长家。 路上,冬青对瑾瑜道:“我在柳府做丫鬟时,存了些细软,但是不多,只有十余两,藏在城南破庙的佛像后面。” “不知这王县令胃口如何,十余两除去缴税的,只怕有些不够看,而且据你所说,清水沟距湘廊坐马车要两天路程,我们暂时无法去取得你的细软,你且忍耐些时日,待我设法存下足够多的银钱,就去给你入籍。” 瑾瑜寻思着在山上多放几个捕兽扣,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挣钱的法子。 冬青轻点臻首,内心挣扎许久才道:“我想对你的家里人坦白装傻一事,我也能帮忙干活,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早日凑足银钱。” “你……可想明白了?”瑾瑜不禁轻笑一声,对此他并不意外。 冬青看着瑾瑜的笑容,那笑容好似胸有成竹。 她却不明白有何不妥,“想明白了,你说的不错,我已然了无牵挂,何处不能为家?坦白一切入了户籍,寻一门正经营生,安度一世,又有何不可?” “七窍玲珑心豁然, 闲云野鹤春秋乱。 孤魂碧玉踏风起, 一尝世间百态还。” 瑾瑜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由感而发作诗一首。 他这一缕孤魂到来,开了李二狗身体七窍,恰逢身侧少女碧玉年华,双双置身青山绿水之间。 碧玉心门豁然,与孤魂相随并进,且愿一试人间冷暖,手揽名利声望,百年过后一切归零,亦不枉为人一遭。 瑾瑜一首闲诗,惊艳了清丽少女。 冬青注视身前出口成诗的男子,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股道不明的气魄。 瑾瑜见冬青直直看着自己,转身一笑,“献丑了,我们回家吧。” 两人到家里,王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还好两人完整无缺回来了。 瑾瑜放下买回来的rou和盐,交给翠枝,“嫂子,问你个事,冬青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翠枝拿rou的手一顿,“我放在屋里了,你问这个作甚?咱们又不识字,拿着卖身契不过是为了证明冬青是咱们家所有,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能不能烦请嫂子拿来我看看?我有用处。”瑾瑜接过翠枝手里的rou,往灶屋的壁橱里放,“放好rou我会把盐装进陶罐的,你去拿卖身契吧。” 翠枝满腹疑惑,不过还是去屋里柜子里把冬青的卖身契翻了出来。 瑾瑜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字迹是繁体,但大多他能看懂。 卖身契上记载条款很全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立的,上面有名字,年龄,生辰,转手几次,曾经的拥有者,奴隶的曾用名。 冬青的卖身契很简洁,她一直呆在柳家,后跟随湘王妃去了湘王府,名字也一直是冬青,生辰一栏只记载了年份,因为冬青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出生日期。 奴籍这种东西,官府并没有详细备案,只有一个大体的数字,方便知道国家有多少人口。 当有人愿意卖身,人牙子便拟一份卖身契,双方摁手印达成协议。 之后人牙子将人口转手,卖去伺候人入了奴籍,卖入勾栏院便入贱籍,拥有者登记造册,卖身契由拥有者持有,能够随意转赠买卖。 只要卖身契在,这个人就不是良籍,而卖身契一毁,只能成为流民,除非有渠道入籍。 奴籍贱籍没有人权,人口死伤很大,每年都有大幅度增减,官府管制并不严厉。 冬青被发卖,名字已从湘王府的奴籍上除名,有机会从奴籍脱身,先从拥有自己的卖身契开始。 第15章 坦诚 瑾瑜拿着卖身契走到冬青身前,牵起冬青的手,将卖身契放到冬青手里,“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 “二狗你做什么?”王氏就要伸手从冬青手里把卖身契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