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所以李令婉就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的同小扇说着:“擦桌椅这样的事交给其他的粗使丫鬟来做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小扇先是望了画屏一眼,随后才应了一声,转身要走。但李令婉又叫住了她。 伸手从小荷包里拿了三块大小均匀的碎银子出来,李令婉递给了小扇一块,剩下的两块则是分别递给了画屏和小玉。 “你们这些年伺候我也辛苦了。今儿大年初一,这就算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红包,讨个吉利。” 三个人都对她行了礼,谢过了。李令婉这才叫小扇回去休息,自己则是走到临床的木榻上坐了。 小扇转身走了。这边画屏已经一眼就瞟到了小玉手里拿着的黑漆描金匣子,又瞟到了李令婉手里拿着的大红织金缎子荷包。 荷包里面鼓鼓的,也不晓得到底是塞了多少碎银子。再有小玉手里捧着的那个匣子,也不晓得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画屏很心动。于是她就对小玉伸出了手:“小玉,将你手里的匣子给我。我要替姑娘收起来。” 小玉没有立时就给,只是转头看李令婉。 李令婉心中有气。画屏这个就有点过分了啊。 于是她开口,吩咐着小玉:“将匣子拿来给我。” 小玉应了一声,赶忙的走上前来,恭敬的将手里拿着的锦匣放到了李令婉面前的炕桌上。 画屏面上神情一顿。但她立时就脸上带了笑意的说着:“昨儿除夕,今儿新年第一天,姑娘必是得了不少的压岁钱和好东西。往年姑娘您得的这些压岁钱和好东西都是奴婢帮您收着的,等您要用了再拿出来。姑娘您看您手里的这些东西,是不是也交给奴婢收着呢?” 李令婉手正放在锦匣的面上,闻言她就似笑非笑的看了画屏一眼。 让画屏收着这些东西,不就相当于是让老鼠看守粮仓嘛。不过没有关系,这些事情她已经都想到了解决的法子。 于是她就笑道:“好啊。” 画屏心中一喜。 姑娘是个好糊弄的性子。又是个小孩子家家,对这些银子啊,首饰啊之类的心里都是没个数的,到时她随意的哪里拿一抿子她都是不晓得的。 于是她便上前要去拿炕桌上的锦匣,还有李令婉手里拿着的荷包:“那奴婢现下就将这些东西替姑娘您收起来。” 但又听得李令婉在说:“慢着。” 画屏伸出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中。正不解要问的时候,就听李令婉在吩咐小玉:“将我这几日做的那两本册子拿了来。” 小玉应了一声是,走去拿了两本装订的好好儿的,天青色封面的册子过来。 李令婉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而后对着画屏笑道:“这几日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小扇,小玉她们闲着无聊,便将这怡和院里所有的东西都清点了一番,一一的登记在了这本册子上。” 说罢,将其中的一本册子递给了画屏看。 画屏也还认得两个字,当下她接过册子打开了看时,只见里面果然是记载的足够详细。不但是连首饰,屋子里的所有值钱的摆件之类都记载在内,便是连有几条手帕,都是什么材质,绣的什么花色这样的小东小西都详细的记了下来。后面则是详细的列明了某年某月某日,收到某某的某某东西这样的,一条一条的,极是分明,又详细,再做不得假的。 画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了起来。 而李令婉又将手里的另一本册子也递了过来,笑道:“这本册子是专门用来记载往后我支出用的。打个比方,若是某日我想吃蜜饯了,拿了钱让人去买,就记,某月某日,花了多少钱用来买蜜饯了。又或是往后我出门应酬了,要送东西给旁人,也要记一笔,某月某日,送了某某东西给某某人。这样两本册子,一本记着进的,一本记着出的,我不时的拿出来看看,那我往后便不至于我连自己到底有多少东西都不晓得。” 画屏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了起来。 李令婉这样做,往后她便是想再偷拿李令婉的首饰和钱那是再也不能了。只怕便是这怡和院里的一针一线她都是拿不了的。 李令婉这时还在笑吟吟的同她说:“我晓得你认字。既如此,今儿我得的这些东西便由你来记在册子上罢。” 画屏心里憋屈,但还不得不去找了笔墨来,提笔按着李令婉的要求在那本册子上记着。 ☆、第29章 努力补偿 画屏按照李令婉的吩咐将那些东西都登记上册之后, 李令婉便说她乏了, 要歇息一会, 让画屏出去,留小玉在她旁边伺候就好了。画屏没有法子, 只得告了退, 然后转身出去了。 只是她心中晓得李令婉弄了这两本册子出来, 往后她就再没得捞了,所以心里气闷的很。在自己的屋子里困兽似的走了几个来回, 最后索性就出了门要去逛花园子, 想散散心。 不过在花园子的长廊下还没走一会, 就碰到了她娘。 她娘一直在老太太的世安堂做事, 旁人都要叫她一声吴mama。只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日常只喜欢和年纪轻的丫鬟们在一起说笑,不怎么理会年纪大的仆妇和婆子,所以吴mama等闲也不常和老太太见面,只管着世安堂里的一些琐碎的事罢了。但吴mama毕竟在李府里待的时间长, 而且家里那口子又管着李府田庄租子的收成,所以她在这李府里还是很有脸面的, 一般的丫鬟见着她了还是得客客气气的。 当下母女两个人碰到了, 画屏眼见四处无人,便拉了她娘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同她说话。 这些日子画屏经常同李令婉告假回家,这段时间吴mama没少听她对李令婉的各种抱怨。现下当然还是各种抱怨。 她先是细细的将李令婉方才拿了两本册子出来,又说了那两本册子的用途,随后她就抱怨着:“她怎么忽然就这样的精明起来了呢?她这样一做, 往后我再想拿她的首饰和银子只怕是再也不能的了。” 随后又抱怨小扇和小玉:“姑娘以前最是亲近我的,只疏远着她们两个。怎么现下竟然疏远了我,竟然亲近气她们两个了呢?一定是那两个小蹄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姑娘的面前乱嚼我的舌根子,所以姑娘才会这样。等我待会儿回去了,一定要撕烂那两个小蹄子的臭嘴不可。” 吴mama闻言也吃惊。 以往画屏偶尔放假回去的时候也常在她面前说起李令婉,不过话里话外的都是嘲弄李令婉如何的好糊弄:“也就是草包,最好糊弄了。像她自己有些什么首饰她自己都不晓得的,便是我拿了一两样她都是察觉不到的。便是偶尔疑惑的想了起来,我的那支蝴蝶簪子怎么不见了?我随意的用一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她也再不对我起疑心的。”但是最近这段日子,怎么在女儿的口中说来,这李令婉竟然这样的精明了?而且今儿还想出了要将怡和院进出的东西都记账的法子来?这往后可是再不好从她的手里捞油水了。 吴mama毕竟年纪大,经过的事多。相比较画屏只会不断的抱怨,她倒会追本溯源。于是她就问着:“怎么以前不见三姑娘疏远你,亲近那两个小丫头,现下就这样了?且今儿她做的这一出,只怕她对以前你拿她东西的事已经起了疑,所以这是要防你呢。你且仔细想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疏远你,防范你的?” 画屏听了,真个就皱着眉头去想。想了好一会,她就有些迟迟疑疑的说着:“仿似自打上次姑娘摔了脑袋再醒过来之后她就对我这样了。” 吴mama沉吟着:“近来我也听其他人说起过,说是三姑娘懂事了不少呢。性子也好了,对着丫鬟也和善了,还会对她们点头微笑,再不如以前那样的骄纵跋扈了,倒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对,对,”她这样一说,画屏立马附和着,“我近来也觉得姑娘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做什么事了,去哪了,不是带着小扇就是小玉,完全的就避开了我。且她的性子确实是变好了不少,至少这些日子,我们怡和院里的丫鬟没有一个挨过她骂的。” 顿了顿,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随后也迟迟疑疑的说着:“娘,听你这样一说,她仿似,仿似真的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啊。” 两个人一时就都没有说话。 当初李令婉在梅园里摔了脑袋之后,吴mama也赶去看了。就见李令婉一脑袋的血,脸色煞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随后请的大夫过来看了,也只摇头说难救活的。老太太当时也只以为李令婉这肯定是不行了,都已经教人备下后事需要的东西了。可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她就好了,而且随后瞧着还生龙活虎的,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那时候旁人都只说三姑娘是个福气大的,半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阎王殿的门槛了,可阎王愣是不收,将她给放回来了。 但现下仔细吴mama和画屏这样仔细的一想,却觉得有点怕了起来。 纵然是现下外面日光正强,可冬天风大,飕飕的穿堂风只吹的两个人身上连骨头里都觉得冷浸浸的,全身,包括一颗心都是冰凉的。也不晓得到底是给冷的,还是给怕的。 画屏就哆哆嗦嗦的抱着自己的胳膊,勉力的一笑:“娘,怎么,怎么我觉得心里有点瘆的慌?” 吴mama也觉得心里瘆的慌。 她年纪大,听到的怪事也就多。而且又因为老太太笃信鬼神的缘故,所以连带着吴mama凡事也爱往那上面想。 当下她定了定心,随后谨慎的四处望了望,见没人,她这才倾身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着:“我在想,是不是那日三姑娘她摔到脑袋的时候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上了她的身。你想,那个时候她奄奄一息,最是虚弱,阳气就不足,难免就会被周边徘徊的什么不好的东西给盯上了,随后就上了她的身......” 一语未了,早被画屏的一声尖叫给吓了一大跳,下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画屏已经是整个身子都挨近了过来,又伸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的胳膊,一张脸都吓的发白了,声音也都是颤的:“娘你不要吓我啊。你的意思是,是这些时候我天天见到的姑娘其实不是姑娘,而是一个,一个,” 鬼这个字眼她没敢说出来。只是舌尖上颤了几颤,最后还是硬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吴mama心里其实也怕,但她还是镇定的呵斥着画屏:“怕什么?现下都过了两个多月,她不也好好的,没有对你做什么?” 只是话虽然这样说了,画屏依然还是害怕。 能不害怕吗?她可是要经常日夜面对着李令婉的。只要一想到那极有可能不是李令婉,而只是一只附身在李令婉身上的鬼,画屏就吓的想尿裤子。 她就煞白着一张脸,问她娘:“娘,这可该怎么办啊?” 顿了顿,眼前忽然一亮,猛的拽紧了她娘的胳膊,说着:“快去告诉了老太太,让请了法力高深的和尚道士来做法,赶紧的让她走啊。” 吴mama文言就瞪了她一眼,呵斥她:“你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只是我们娘儿两个私下在这里的猜测罢了,若三姑娘不是这样的呢?胡言乱语到了老太太的跟前去,老太太有个不怪罪的?到时你和我就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定是的。”画屏赶忙的就说着,“我和姑娘可是在一起待了个好几年的,她是什么样子我会不晓得?必然是有什么东西附到她身上去了,所以她现下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娘,你快去对老太太说这事。不行我也可以当着老太太作证这事的。” 但吴mama还是没有同意。自然是不能同意的,说到底李令婉也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而她们只是下人。这事若是不能确定,那必然是不能轻易的说到老太太的跟前去的。 画屏见她总是不松口,她就哭丧着一张脸,问着:“那我可要怎么办啊?我还天天的在她那里伺候着呢。若是她真的是,真的是只鬼,万一哪一天跑出来害人了怎么办?娘,我是不敢再在怡和院待下去了,你想法子给我换个地方吧。” 吴mama就劝慰着她:“你先别急,也先别怕。谁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也许只是我们两个想多了,在这里疑神疑鬼的。你且先回去,记住千万别在三姑娘面前露出什么异常来。再仔细的观察她平日到底有没有什么异常。若果真有异常了,咱们再去同老太太说,请了高人来做法。到时三姑娘身上的东西被赶跑了,咱们就算是救了她一命,也是立功了,老太太心中必然会念着我们的好,往后少不得对我们青眼有加。再者,原来的三姑娘回来了,因着这事还能更加的相信你,她又是个好糊弄的性子,往后怡和院里还不是你说了算?” 画屏也晓得她娘说得对,但她还是煞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的说着:“可是,娘,我害怕啊。” 吴mama就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望着她。片刻之后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从脖子里掏了个红绳子系着的观音玉坠来。成色一般,映着日光都还不怎么通透。 亲手将这观音玉坠挂到了画屏的脖子上,吴mama宽慰着她:“娘的这观世音玉坠可是在佛前开过光的,等闲什么污秽的东西都近不得身的。你好好的戴着这个,有观世音保佑着你,你怕什么?” 顿了顿,她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记着我说的话,回去了好好的观察三姑娘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若果有异常的地方了,那就速来告诉我。咱们就一起去见老太太。若是这事成了,往后在老太太那里少不了我们母女两个人的好呢。” 画屏没有法子,只好战战兢兢的回去了。一面走,一面还摸着脖颈里挂的那枚玉坠,心里只想着,观世音,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啊。 李令婉不晓得自己已经暗中被画屏和吴mama讨论过被鬼附身了的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确实也算得上是附了原主的身了。只是她的性子和原身相差太大,而且她这些日子一门心思的也只想着要如何的亲近讨好李惟元,所以倒忽略了其他的事,不幸的露了马脚出来,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了。 现下她站在李惟元的小院里,蹙着眉头,在想着要怎么打扮改造李惟元这座小院的事。 大正月里就是相熟的各家之间串门子贺节请吃酒,李令婉对这些是没什么兴趣的,一概以自己的身子不好为由推却了。见天没事的时候她只去李惟元那里,或是去周氏那里。 虽然先前她是知道李惟元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被自己设定的十分苦逼,但那也紧紧只是知道而已,远没有除夕那夜看到他身上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痕来的震撼,所以现下她固然心中是存了想继续亲近讨好李惟元的心思,但另一方面她也是想真心的补偿他。 * 自从除夕那夜之后,李惟元是再不会将李令婉拒之门外的。总之不论是什么时候,但凡只要她来了,他小院的门总是会对她无条件的开放。 今儿已是正月十四,过明儿元宵节之后这年就算是过完了。所以老太太前几日就订下了一处精致的小戏班子今日来府里唱戏,又下帖子请了广平侯和淮宁伯,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家的女眷前来看戏。 李令婉懒得去凑这份热闹,所以今儿一早就遣小扇去同老太太说了,只说自己身子有些不好,就不去看戏了。老太太也怕她闹事。以往的李令婉的性子实在是太骄纵蛮横,虽然这些日子她看起来乖巧懂事了不少,但谁晓得她会不会人来疯,到时又给自己找什么事呢?而且前几个月她才刚将淮宁伯家的姑娘推了一跤,双方闹的僵。今儿那姑娘必然是要跟她的母亲一块儿来的,谁晓得到时两个人一见面会不会又掐起来呢?所以老太太也就由得李令婉不去,只自己带了几个儿媳妇和几个孙子孙女应酬这一干女眷去了。 得了老太太不让她去,只让她在屋子里好好歇着的话,李令婉真是高兴坏了。 大正月的,闺阁之中又没有什么事,李令婉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就觉得闲得无聊。随后她想着,老太太必然也不会带李惟元去应酬的,所以今儿他肯定是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怪冷清寂寞的,不如自己去和他说说话,也是日常刷个好感度,总归不会差。于是她吩咐着小玉看屋子之后,自己就带着小扇屁颠屁颠的跑李惟元这里来了。 而一过来,果然见李惟元正安安静静的待在他的小院里看书。 今儿日光好,难得也没风,所以李惟元就端了一把小竹椅在院子向阳的地方,坐在上面一面晒暖儿,一面看书。然后李令婉带着小扇摇摇的直进来,笑着就说:“哥哥,在日头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你可仔细了啊。” 李惟元抬头看她。 小姑娘今儿身上穿的是粉色缕金撒花缎面的长袄,米黄色的百褶裙,极华贵,也极雅致,衬得她的眉眼越发的明艳照人了起来。 刚刚李惟元听到外面有人在拍院门,他就让谨言过去看看是谁,结果谨言回头说是三姑娘来了,他还不信。 他是晓得今儿府里是有戏班子过来唱戏的,又请了许多其他家的女眷来,极是热闹。他以为李令婉必然是会去凑这份热闹的,毕竟她以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一个人。但没想到她竟然没有去看戏凑热闹,反倒是到他这里来了。 于是李惟元就问她:“怎么你不去看戏?” 李令婉笑吟吟的回道:“我听说今儿祖母请了不少的人来呢,我嫌闹腾。而且心里也记挂着哥哥一个人待在院里无聊啊,所以我就想着来哥哥这里,看看哥哥。正好也躲躲清静。” 虽然明晓得她口中说的心里记挂他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李惟元听了还是觉得心里高兴。不过高兴之余他也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她以前那样喜欢凑热闹的一个性子,现下竟然就变了这么多?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一般。所以他便目光带了探究之意,只一直看着李令婉。 李令婉就笑着问道:“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有事啊?” “没事。”李惟元回答了一声,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书。 探究那么多做什么呢?若不是她前后的性子这样的判若两人,她这些日子也不会这样的亲近他。而且从内心里来说,他喜欢现下的李令婉,而对从前的李令婉只有讨厌,甚至是恨。 李令婉见他不听自己说的不要在太阳底下看书对眼睛不好,撇了撇嘴,也就由得他看书,她自己则是四处的打量着他的这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