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千溪城在很多士兵的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存在，它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京城，千溪城的失守对许多士兵来说都是一种耻辱，所以在夺回它的战役中，将士们并不是在战斗，而是洗刷耻辱。

    明德是所有人之中杀敌最卖力的那个，或者说，他不是在杀敌，而是在赎罪，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知道进攻，进攻，受伤了也毫不在意。

    因为之前的偷袭，千溪城的守卫早已狼狈不堪，当东临军终于再一次攻入千溪城的城门的时候，明德终于红了眼，并不是杀红的，而是动容。

    他回来了，终于又回来了。

    大军涌入了城内，岭南军的俘虏悉数被俘，陆严在南城门抓住了要弃城而逃的陈昭。

    千溪城的太守府里，陈昭被带到了萧熠面前。

    陈昭年龄跟江城武差不多。长相却很扑通，一双狭长的眼看着有些阴郁，此时被抓他倒是很镇定。

    萧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人不可貌相，很难相信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给明德设下美人计，让明德弄丢了千溪城。

    陈昭看着萧熠，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怎么，萧大将军是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栽在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手里么？”

    小人物？萧熠可不觉得陈昭是什么小人物，出身的关系，萧熠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陈昭可是盘踞了岭东三代的陈家后代。

    萧熠看着陈昭，不动声色地道：“最开始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岭南和岭东对立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开始结盟了。”

    陈昭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乎能男到萧熠是让他很得意的事情。

    “不过，自从见过江映雪之后，我大概就明白了。”萧熠淡淡地说道，语气不带一丝起伏。

    但陈昭却变了脸色。

    萧熠眼中一闪而过的嘲弄：“能想出美人计的人，也就这么点能耐了。”他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可是却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昭波澜不惊的面容立刻阴沉了下去，那双下场阴郁的眼盯着萧熠半响，突然就笑了：“只要管用就行。”顿了顿，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你不知道吧？你的心腹爱将，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丢了千溪城！哈哈哈，萧熠，也不过如此……”

    陈昭的话还没说完，在外面的明德就突然冲了进来，一拳将陈昭打倒在地：“我日你个姥姥！”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并没有人上去帮忙，在军中，两个人打架是家常便饭，如果此时一个人去帮另一个人是一间很屈辱的事情，军中只是讲实力的地方。

    萧熠阴沉着脸，本来想怒斥他们，可是转念一想，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并没有多加干涉。

    其实他最近开始能理解明德了，因为他也将一个人放在了心里。

    因为真正的付出过，珍视过那个人，所以不能容忍任何人用那么轻慢的语气提起，所以明德怒了。

    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没有人去插手。但这并是一场公平的比试，因为明德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浑身上下都是伤，伤口还没有包扎。

    他用那么拼命的方式终于夺回了他的城，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陈昭发现了，专门攻击明德伤处的地方，明德毫不在意，像是愤怒的老虎，只想发泄心中的怒气。

    明德这样不要命的打法让陆严微微拧了拧眉头，这哪是打架啊，这根本就是拼命。

    陆严凑到萧熠旁边。小声地道：“要不要去帮帮老明？我看那陈昭是真下死手啊。”

    本来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当然要真的下死手了。

    “你能帮他打陈昭，但是你能帮他站起来么？”萧熠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大将军说的好有道理，真没想到，大将军居然也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陆严很是震惊地看着萧熠，他好像更佩服大将军了怎么办？！

    明德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能将拳头狠狠地砸在陈昭的脸上，这样他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才能稍稍的舒服一点。

    明德是不想活了，可陈昭却不是，他从来没把这当成一场公平的，男人的比试，在他看来，明德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还不够来当他的对手。

    陈昭突然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要向明德刺去，明德微微一闪身，勉强躲了过去，可还是划破了他的腰。

    陈昭的行为让陆严愤怒至极，他不再犹豫，一脚踹在了陈昭的背上，陈昭摔倒在地，狼狈地抬起头。

    “原来这就是萧大将军手下的人，以多欺少！背后伤人！”

    陆严冷笑着道：“卑鄙小人还讲什么正大光明？”

    陈昭阴沉着脸，看陆严去扶明德，眼睛一眯，拿着刀就明德刺去！

    萧熠刚要动作，一道白色的身影却比他快了一步，挡在了明德的身前。

    刀子刺进了rou里，但是并不是明德的身体。

    明德愕然回过头，看着那个挡在他前面的姑娘，“阿绣？！”

    萧熠立刻出手，将陈昭踹翻在地，脚踩在他的胸膛上，满脸寒霜，“暗箭伤人？！岭东也不过如此！”

    陈昭的脸色变了变，最后看向那个挡住他刀子的姑娘，诧异地道：“阿绣。”

    城破之后他就找不到阿绣了，还以为她早就走了，没想到她会留下来。

    而现在她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想到这，陈昭不由得脸色一沉。

    那是一个恬静秀丽的姑娘，笑起来脸颊边还有一对酒窝。看起来甜美俏丽。

    她笑了，所以陆严才看到她脸上的酒窝，但是这笑却是对明德的。

    “大人，你没事吧？”

    明德微微一怔，神色晦明地看了她一眼，抱住她的手僵硬无比。

    明德没有说话，阿绣那双明亮的眼便微微有些黯淡：“大人，你，你还在怪我。”

    阿绣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眼中有泪珠落下，滴在了明德的手上。

    “对不起。”阿绣哭着笑着说道：“对不起……”

    明德眨了眨干涩的眼，涩然地问道：“为什么？”

    一边的陆严后知后觉，哦，这个就是那个对明德使了美人计的姑娘，看起来顶多算是个清秀佳人，可怎么就把老明迷成了那样呢？

    萧熠听到明德的话微微叹了一口气，心道明德真是个愣子，能是为了什么，因为她也对他动了情啊。

    一个姑娘，会为了救一个男子舍生忘死，这能是为了什么？也曾经有个人救过他。萧熠脑中突然浮现了小皇帝精致的脸庞，曾经他遇见危险的时候，小皇帝也是这样奋不顾身的。

    他嘴角微微地弯了弯，露出一个一闪而过的笑意。

    得意的萧大将军有意的忽略掉了小皇帝是男子，而不是女子的事实，这种时候，主要就应该体现奋不顾身，情深意重，性别那玩意儿压根就不重要。

    阿绣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让那张本是清秀的脸孔变得明艳十分：“有些事情，我是身不由己，可是阿德，爱上你，我是情不由己，你不要原谅我，一直恨我就好，恨我就好……”

    这样，你的心里能好受一点，为了那些枉死的你的兄弟，你可以一直恨我，只要不忘了我。

    明德一怔，萧熠便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带她去找大夫？！”

    明德这才恍然。急忙抱起阿绣向外跑去。

    萧熠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身影，踉跄地差点摔倒，都没放下阿绣，心中便是一叹。

    他收回目光，落在了陈昭的身上，淡淡地说道：“你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儿，损失了这么多人，不惜用上了美人计，最后却什么都没捞到，这就是歪门邪道永远上不了台面。”

    陈昭看着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愤恨。

    阿绣最后还是没熬过去，陈昭的那一刀刺中了她的内脏。折腾了一宿之后她还是去了，死在了明德的怀里。

    阿绣死后，明德平静地安葬了她，埋在了千溪城的后山，那里环境安静清幽，却和埋葬牺牲的将士们是一南一北的两个方向。

    她害死了他的兄弟，他的兄弟们不会愿意见到她的，他也不想她死了还不得安宁。

    阿绣下葬的那一天，明德在她的坟前坐了很久。

    “你对不起我，我也对不起了你，是我自己被你迷惑。是我自己犯了错，为了让我自己好过点儿，我就把一切推到了你身上，我只能怪你，恨你，才能让我心里舒坦点儿。”

    但其实，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后来萧熠告诉他，阿绣并不是有意背叛他的，陈昭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父母弟弟都在陈昭的手上。她只能听命于他，可她自己是并不想害他的。

    阿绣是真的爱他，这一点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

    明德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大将军为了让他好受骗他的，其实明德一点都不在意。

    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曾经闯入他的生命中，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快乐，也带给了他万念俱灰，不管好的坏的，他都要自己承受。

    明德离开前擦了擦阿绣的墓碑，上面写着的是明德之妻。

    后来明德又去了英雄岗，那里葬着的都是为国捐躯的将士，他的兄弟们。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我们拿回了千溪城，还是大将军有本事……”

    “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们，来生我明德给你们做牛做马……”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还是想和她葬在一起，你们现在别骂我，等我到了地下，我任由你们处置……”

    很多年后。再有人提起这场让萧熠颜面尽失的失利战役，学者们只记得萧熠重返千溪城，一雪前耻的荣耀，没有人知道有一个浅浅微笑的女子，被葬在了千溪城后。

    夺回了千溪城，东临军士气大振，萧熠很快就把李锡接进城里。

    入城的那一天，三军以待，城门大开，街道上挤满了百姓，李锡骑在马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身，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张漂亮精致的面孔，贵气逼人，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

    李锡的身后跟着景尘霍霄一行人，落在他的身后，隐隐形成一股守护的姿态。

    这是千溪城的百姓们第一次见到他们东临国的皇上，当他们看到那张含笑俊俏的面容的时候，都有一种深深震撼之感。

    萧熠率兵在城门前接李锡，目光怔忡地落在了李锡的脸上，李锡走到他面前停住，萧熠做了一个让众人瞪大眼珠的动作。

    他突然单膝跪地，扬声道：“末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熠身后的将士们微微一怔，随即跟着萧熠躬身跪地，一**的声浪整齐划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城中，李锡微微一怔，这是萧熠第一次跪她，那么谦卑的姿势，他做却让人觉得充满傲骨。

    李锡微微一笑，温声道：“大将军免礼。”

    萧熠抬起头。对上李锡那双温柔浅笑的凤眸，心中充满了骄傲，这就是小皇帝，从不因为自己的境遇而自哀自怜，也不会因为他的低头而觉得诧异费解，荣辱不惊，风轻云淡，总是用微笑乐观来面对任何事情。

    让他的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悸动，他喜爱的少年，那么优秀卓越的样子。

    其实萧熠不知道，那是因为李锡早就震惊过了。在知道萧大将军可能对她有某些想法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惊讶？太丢人了吧？

    萧熠和李锡默默相视，将军挺拔威武，少年俊俏阳光，彼此相视而笑，带着一股淡淡的温馨与默契，任何人都没办法融入进去。

    站在李锡身后的霍霄微微蹙了蹙眉头，他怎么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啊？怎么感觉萧大将军和跟小皇帝有点暧昧呢？萧大将军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儿去跪小皇帝，这里面有事儿啊。

    要不怎么说，真正的断袖才能理解这种感觉，霍霄是真的喜欢男人的，对这种事情也比旁人敏感，反正要他说，小皇帝跟大将军之间没什么事他是不信。

    霍霄很是不满地看了李锡一眼，一定是他带坏了大将军！

    胭脂却是带着一股又欣慰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因为她知道李锡是女子，看着他们般配的像是一对璧人，心中忍不住开始失落，这都是因为公子是女子，所以她没机会了。

    只要李锡在的地方，萧大将军眼里就没别人，他走到李锡的身后，柔声道：“陛下，进城吧，这是你的城。”

    他打下的，一切，都是他的。

    萧真忠犬熠牢牢地守着他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