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顾青云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这是上一任郎中赵大人告诫我的,如今我把它传给你,该如何办你这么聪明,肯定能行的。”说完后就踏上马车,坐定后才撩开车帘,和都水司的人挥手告别。 其实他还想说,这次水师拖回来的荷兰战舰,他们夏朝可以仔细研究,再从中学习新的技术。说到底,荷兰的战舰还是很先进的,有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 只是他暗忖了会,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他已经不是工部郎中了,他能看到的问题,其他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大家都不傻,所以不说也罢。 等回到家时,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其他人早已在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只有他一身酒气,又被简薇念叨了一通:“最近你喝了多少酒了?你不喜欢喝酒还喝那么多,伤身。” 顾青云一口气把解酒汤喝了,半躺在坐榻上,笑道:“你放心,大家都知晓我的酒量,其实我没喝多少。对了,壮壮睡了吗?” 简薇拧干布巾,敷在顾青云额头上,轻声道:“他早早就睡了,咱们家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晚回来?对了,你的头疼不疼?” 感受到额头传来的热意,顾青云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答道:“不疼,就是有点困倦。” “那也不能睡,免得待会儿还得叫你起来洗漱,我怕你洗完难以入睡。”简薇给他按摩头皮,见他眼睛紧闭,忙柔声道,“要不今晚你就不看书了?” 她清楚顾青云的习惯,睡前定会看书。这个习惯被三个孩子学去,只是做不到他的雷打不动。 顾青云想了想,见现在已接近平时休息的时间,就说道:“好,我不看书,我想看一下这两天的小报,我记得上面刊登有水师接下来的动作,我想了解一下。” 夏朝战胜荷兰,但这次胜利并没有使他们放松警惕,觉得高枕无忧。相反,因为皇帝和内阁的支持,明年水师的军费将会大大增加。朝廷还下公文让沿海一带加强戒备,免得荷兰真的来报复,毕竟吕宋那里还有荷兰的驻军。 除此之外,从明年开始,夏朝的海商如果要出海贸易,最好是几家甚至十几家聚在一起,他们还可以请水师护航,至于护航的费用,朝廷还没决定下来,小报上就开始争吵起来了,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据说极为精彩。 顾青云一直关注这些,自然想看小报。 简薇一听,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半晌终于还是妥协了。 顾青云听到她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和小报,嘴角微翘,忙张开眼睛抓住她的手,道:“娘子,你对我真好。” “又贫嘴!”简薇笑骂了一句,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也不知道林溪村那边如何了?爷爷他们接到消息一定很高兴吧?”圣旨下了后,顾青云见越省有商队回乡,就把自己升官的消息和年礼请他们帮忙携带回家,算一算,走运河的话,年前就应该到了,最迟就是春节过后。 他在信里还说了自己升到正四品,有一个恩荫名额的事,这个名额可以让家里人成为正九品的官身,让长辈们商量好再给他回信。 第245章 恩荫 “他们定会以你为荣。”简薇缓声道, “你就是不升官,单是寄点东西回去, 长辈们也会高兴得不行。” “就像你娘一样, 这次她接到你的信也一样高兴。”顾青云接口道。 人有亲疏远近,简薇和他成亲那么久,和长辈们一起生活的时间却不长, 指望她和顾家的长辈们有多深厚的感情是不现实的事。将心比心,顾青云对简志远和方氏的感情也是如此,他们只需对长辈们保持尊敬即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指不定因为某个契机, 双方的关系就密切了呢? 所以他清楚,简薇内心深处可能更关心她父母的情况。 成亲那么久, 顾青云深刻体会到,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是相互妥协、相互包容的过程。简薇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或者说是大家闺秀,但那不意味她没有个性,相反, 她这样的人,真要发起火来, 肯定会很吓人。 幸亏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简薇轻轻“嗯”了一声, 问顾青云:“夫君,对于那个名额你是怎么想的?”一般的人不是留着给自己的子孙备用,就是给自己身边亲近的人, 至于给族人,那也是常有的事。 顾青云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一开始我是想给三元用的,这样他可以在京城真正安家,只是后来想想,这样不好,族里会有意见。”毕竟顾三元跟在他身边,族中有些人就眼热得不行,万一这事真做成了,那以后族中肯定有人抢破头要到他们身边来做事。 而且顾三元的亲爹继母不是个好的,颇有些没脸没皮的样子,顾三元偶尔跟他抱怨过一二。如果顾三元真在京城做官定居,他估摸着那双夫妻就会拖家带口来京城了,到时顾三元家里说不定会一团糟。 这种家务事,即使他社会地位再高,有时也不好插手。 适当地拉扯一下同族的人是可以的,只是想想林山县,如果有人在县里做官,那顾族的根基就能沉淀下来。 “嗯,给三元的确是不大合适。”简薇赞同,“还是选林溪村的族人较好,我爹他现在在临阳府,县衙里是有大舅舅在,还有拐着关系的姻亲,只到底和咱们顾家隔了一层,如果族里有人能进入县衙,不说有多大的便利,消息到底会灵通些,人脉也能搭起来。” 简薇所说的大舅舅就是方子茗的庶出大哥方子磊,他比方子茗大两岁,今年已有四十六岁,这么多年来只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大家所说的“童生”。至于院试,是怎么都通过不了。 方子茗升为洛阳知府后,手中的恩荫名额还未捂热就被他爹方仁礼急吼吼地要送给方子磊,为此方子茗还写信来向他抱怨,说他爹太过于偏心他大哥了。 那段时间,王氏还因为此事跟方仁礼闹别扭,天天跑到这边来向连氏和简薇诉苦,连带着顾青云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说到底,林溪村顾氏一族的靠山就是顾青云一家,剩下的族人身份最高的只是秀才,偏偏顾青云他们远在京城,万一真出事了,有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如果有族人在县衙做官就不同了。 “那你跟三元可说过这事?”简薇又问他。 “没有,我只是在心里琢磨过,当时以为我离这一天还很远,就没再多想。”顾青云该庆幸自己一向谨慎,没有把握的事不会事先承诺,要不然现在顾三元可能会不舒服,自己也尴尬。 “如今就看林山县有什么位置空出来了。”顾青云感叹。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才需要异地为官,七品以下的可以由本地人担任。 五年前,因为时代的发展,原先的官员品级有些不大和时宜,就稍稍调整了下,又增加一些编制。像他之前待的工部都水司,原来只有两名正六品主事,后来发现事情太多了,又增加一名。 不过变化最大的还是基层的县、府,这里出现了许多九品官。原先的九品官大都集中在京城,比如工部织染所的正九品大使,县里有编制的官员只有几个,像知县、县丞、主簿、教谕、训导等,现在事情有了变化,一下子多出了几个编制。 县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央朝廷有六部,县衙有六房,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以前像户房的管理者就是书办或书吏。 想当初顾青云刚考上童生在县府读书时,他还到过工地给人算账挣钱,当时教他算账技能的就是户房的书办,对方是不入流的身份,但他相当于现代的财政局局长,在当地还是很有权势的。 这种书办不属于官身,属于吏,他们才是真正办事的人,还是常和百姓接触之人。这种差事基本上是父子相传,几代之后在当地的根基就深厚起来,朝廷任命的知县甚至还不敢和他们对着干,窝囊点的甚至会被架空,只能做一个橡皮图章。有些书办甚至能传几百年,真正做到与国同休,比公侯权贵还要传得久。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官吏之间的矛盾就好比妻妾之间的关系,有时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看谁的手段厉害。顾青云之前不想下基层,就是觉得地方上的关系太复杂,他前面一心读书,处事手腕不够,这才干脆死了这条心。 本来前面那么多朝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大家对此习以为常。只是七年前又有一位新科进士当上县令后,发现有书吏在他面前弄鬼,新科进士就让人把书吏给抓了,偏偏那名书吏还在他面前挑衅,认为他不敢对自己如何。于是新科进士一怒之下,用自己的配剑把书吏刺死。 正和十几年前庞喜林干出的事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血淋淋的事情传出后,京城又是哗然一片,事情接连发生,一时之间,各县的官吏关系逐渐变得莫名紧张起来,有知县觉得办事不如以前那般顺利了,心里知道有人在弄鬼,偏偏事情又符合程序,简直是有苦难言。 针对这种情况,大概是这些年户部的钱多了,还是针对某种考虑,朝廷就把书办给予正式的官身,比如户房书办改成户曹,品级为正九品,如果是人口少的县城,品级就降为从九品。 此事一出,当时率先提议并主持此事的官员正式拜为左丞相,也就是之前顾青云见到的那位。 “朝廷的这个制度好啊,要不然以前就算有了恩荫名额也很难抢到,有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直接把人塞进国子监。”顾青云感叹,“这些人有了官身,自然会有人爱惜羽毛,想往上升,他们有俸禄可领,对百姓不好盘剥太过,也没有借口去盘剥。” 顾青云认为这个制度不仅仅是为高官们手中的恩荫名额谋取福利,还可以打破那些人的世代垄断,毕竟这是官身,不能传承,人一死或犯事就没了,流动性比以前大多了。 底下的人也是欣喜若狂,大概最大的不好就是国家要多花钱了。 简薇点点头,她不关心这个,只问他:“夫君,你还没说你想把这个名额给谁呢?” “大堂哥或者二弟都行,他们有阅历有能力能坐好这个位置,最主要的是他们有秀才的身份,不用经过考核就可以直接被录用,官位有缺时,他们还会是第一选择。”顾青云没有故弄玄虚,直接就回答。 恩荫的名额不是给谁,谁就能直接做官的,起码要经过一番考核,符合一定的条件才行。比如识字、五官端正、家世清白、能胜任这个职务等,据顾青云所知,像户曹就需要有一定的算学基础。 简薇闻言,有些讶然:“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名额给二叔家。” 顾青云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对他而言,大爷爷一家和二叔家一样亲,双方都对他很好。小时候要不是有大爷爷顾伯山说服爷奶供他读书,为他启蒙,就没有他现在的一切。毕竟那时上学堂是需要一笔钱的,有大爷爷在,家里的负担减轻了许多。 至于二叔家,在他没考上秀才的那么多年里,全家跟着一起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中间没有过怨言,就算二婶偶尔说些不中听的话也有二叔帮忙压制,没有闹出什么大矛盾。 因此他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之下,干脆就把决定权让给家中的长辈,反正给谁他都没意见。 “那你说长辈们会把名额给谁?你能猜得到吗?”简薇有些好奇,抬头见丫鬟寒露在朝自己示意,知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忙又说道,“浴室里有热水了,你赶紧起来洗漱。” 顾青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终究还是起床去洗澡了,一边还答道:“我大概能猜到爷爷的想法,至于是不是就只能等了。” 第二天,顾青云开始到鸿胪寺上班,一个月的相处时间让他早就对鸿胪寺的人员有了大概的了解,大家都是熟人,再加上他之前竖立的形象,有管少卿和封少卿帮忙,他适应得很快。 还未理清事务,顾青云就先到吴侍郎家里拜访,毕竟对方曾经做过他这个位置,有经验。最主要的是,鸿胪寺虽然是独立出来的机构,但因为历史原因,有时还需要接受礼部的指导,和礼部打交道的机会极多,有这层关系在,他自然不会忽视。 等他从吴侍郎家里出来时,顾青云看着自己手中的画卷,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这是吴侍郎亲手画的,还把它送给他。吴侍郎是当代有名的画家,顾青云不是高兴这幅画的价值,而是满意画里的内容。 画中描述的是顾青云等人和荷兰总督谈判的情景,画技极好,把当时众人的表情描绘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他都可以从中感受到当初自己那生气的心情。 大概他唯一小小的不满是,吴侍郎竟然把自己生气拍案而起的样子画出来了,他可是一向以温和的面貌示人的。还有,吴侍郎画了三幅画,偏偏把这幅送给他…… 不管如何,顾青云对此还是很高兴的。 在拜访过吴侍郎后,顾青云就开始把精力花在学习上早朝的礼仪上面,没错,这也是需要学习的,还因为鸿胪寺的职责,他和一般的四品官员不同,学习的内容更多。 第246章 读信 《宋史?职官志五》中有关于鸿胪寺卿的描述:“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注] 前朝和夏朝基本延续这一职责, 鸿胪寺的职责主要是招待外宾,有外宾来时, 要安排他们入住、吃饭, 传达朝廷的意思,包括赏赐,做些迎来送往之事。 总的来说, 鸿胪寺是个司礼的行政机关,除了顾青云外,还有左、右少卿各一人,下面设置有一个主簿厅,公文收发往来都需要通过这里, 还管着司仪署和司宾署,上上下下有七十几号人。 夏朝的鸿胪寺还有掌着朝会仪节、引导礼节、出使外交、外吏朝觐等职责, 这是顾青云需要认真学习的, 虽说这些礼仪引导不一定需要他亲自去做,但起码他要学会,知道什么场合该用什么礼仪。 等他开始学习时,顾青云才发现封建王朝真的是有很多礼仪啊, 一套一套的,想要全部记住需要花费一些心思, 比如每天上早朝, 官员的站位序班都有讲究,毕竟每次早朝的人选不一定全部是四品官员,有时皇帝需要了解某方面的事情, 就会宣其他官员朝觐,那时引领他们站到合适位置的就是鸿胪寺官员了。 尤其是每年大年初一的大朝会,京城全部的官员都汇集在一起,鸿胪寺和礼部更会忙得脚不沾地。 “大人,咱们鸿胪寺常和太常寺、光禄寺、礼部有往来,每次朝中有凶仪、祭祀之事都需和他们联合起来。除此之外就是外宾之事了,最辛苦的就是出使外蕃,每次外蕃国王新立嗣子或朝贡出现问题,朝中都会派咱们出使,或进行册封,或进行问罪。”管少卿对顾青云的问题可谓是知无不尽,耐心解说。 太常寺主管祭祀,光禄寺主管宴享,这两个机构顾青云知道。至于出使之事,只要想一想高丽国、安南国、边关的遥远,就知道路途的艰难了,有时半年才能来回一次。 也许他该庆幸本朝的亲王没有封地,否则他们估计就得常年累月往外跑,那时候就是他这个寺卿也不能免俗。 “那这些是怎么回事?”顾青云看向角落里的那一盒盒的木匣子,这是他上任后外蕃送来的礼物。他之前打开看过了,里面不是珠宝首饰,就是人参灵芝,价值颇大,卖出去都可以凑个一二千两。 “升官发财”,他总算是理解这一句话的意思了,相比以前在户部和工部的那点冰炭、别炭、敬炭,这才叫大手笔啊。 管少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语气不以为然:“大人,这是常例,外蕃有王子在咱们京城学习,他们这是知道您新上任,着人送过来的,每一任寺卿都有。”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顾青云若有所思,他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不过事后,他却让顾三元把这些礼物抄成礼单,直接送到都察院备份,如果他们觉得不该收,顾青云就当做没这回事,免得刚上任就惹出麻烦,反正他现在不缺钱花,没必要冒险。 过了几天,谭子礼过来找他,也没说让他把这些礼物抬到都察院,只说让他好好收着,但以后就不行了,不能接受贿赂。 顾青云看到是他,忙让他解开斗篷坐下,见他一路走来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又赶紧叫人给他奉茶,这才笑道:“天气这么冷,幸好今天没有下雪,怎么是你来了?对了,你打算一直在都察院做下去?”他的办公房有地暖。 这么多年来,谭子礼还是正六品的都察院经历,中途还曾被贬成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反正这品级是起起落落,没个消停,顾青云这一科的同年们看了都替他觉得累,偏偏他本人似乎还乐在其中。 看到顾青云待自己如此亲切,谭子礼有些惊讶和不自在,他把茶杯握住手里,有些拘谨地说道:“上官知道我和你是同年,就让我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嗯,我觉得都察院适合我。” 顾青云看着他下巴的胡须,成熟刚毅的面容,消瘦的身材,想到初见时他俊朗、风度翩翩的模样,心底有些恍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两人相互看了看,半晌没说话。 “这些年你到全国各地跑,一定有所得吧?”顾青云问他,率先打破沉默。 监察御史有两百多名,分散在全国各地,监察不法之事,顺便完成官员的考核,这需要到处跑,很辛苦,但容易出成绩,在这个岗位干个三年六年,一般都能很快升上去,只是到了谭子礼面前就没用了,因为他的性子。 谭子礼是嫉恶如仇,只是他太情绪化,又固执,总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和耳朵听到的东西,容易被人有机可乘。一开始他进入都察院时,在京城可谓是出了一番风头,连谢长亭都被他弹劾过,他有时还会捕风捉影,他的这番作为,自然恶了一些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