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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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之视线下移, 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束,这才发现谢霖城可能是在他还躺在墓床的时候就把他抱来医院了,他身上现在就穿着一层薄薄的丝绸中衣, 又宽又松, 穿着睡觉时是很舒服, 但是动作一大便什么都要露光了。 而且,他闻着自己身上似乎还有一股酒精味? 苏锦之看向谢霖城旁边柜子上放着酒精棉, 又看了看谢霖城,他在昏睡中的时候隐约觉得有人在给他擦身,本以为是他的错觉, 却没想到似乎真的就是谢霖城在照顾他。 “元帅, 谢谢你。”苏锦之望着谢霖城的眼睛,极为诚挚地道谢道。 谢霖城见苏锦之与他这样严肃, 反倒有些拘束起来了,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用手指理了理青年鬓角的细发, 轻声道:“三爷要真想谢我, 就把身子养好一些吧。” 等医生确定苏锦之完全不烧之后, 谢霖城就要带着苏锦之回去了。 因为苏锦之身上只穿着中衣,谢霖城便把他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苏锦之披上了。 苏母在家里翘首以盼,就怕苏锦之回不来了,在见到苏锦之从车上下来的那一刹便红着眼眶迎上去了。苏母看着苏锦之虽然苍白但是比早上那红着脸昏昏沉沉精神多了的模样一直在笑, 反复和谢霖城道谢,还邀请谢霖城在苏家留下来用晚饭。她没想到谢霖城真的是带她儿子去治病,把人横着待回去,却竖着带回来了。 苏母的邀请谢霖城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别说他本来就想多和青年相处,更重要的是比起那个恶心他的谢家,他更宁愿待在外头。 谢霖城和苏母在大厅里聊着天等厨师上菜,苏锦之就趁着这个空档到房间换衣裳去了。从衣柜里拉出一件茶白色的长褂传到身上,苏锦之一边自己扣盘扣,一边望着放在衣柜旁边的大箱子。 那箱子里装的是坟头土,上次他从方家弄来的那些,还剩好些没吃。 苏锦之病了三天,这三天里他肚子里被灌了不少药汁和白粥,但是一样也不管饱,而他就算是饱了,在这么一堆坟头土面前……也很难不动心的。 苏锦之一去不复返,苏母和谢霖城都把嘴巴聊干了,各喝了好几杯茶连腹中的饿意都冲淡了不少也不见苏锦之过来,不由有些奇怪。 “阿平——”苏母马上开口喊一直跟在苏锦之身边的那小厮了,“你去看看棠儿在弄什么,不是说只是换件衣裳吗?怎么那么久还不过来。” 阿平马上应道:“是,夫人,我马上就去。” “苏夫人,还是我去吧。”谢霖城见状,马上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苏母刚刚被谢霖城忽悠了一通,现在已经认为谢霖城和她儿子是至交好友,对他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想想便同意了:“那就麻烦谢大帅了。” “不麻烦,三爷的事,谢某一向是不嫌麻烦的。”谢霖城笑眯眯地说道,那唇角斜斜勾起的弧度,让苏母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可她又说不出哪不对劲,最终还是让谢霖城去了。 谢霖城刚刚在和苏母聊天的时候,就一直在套苏母的话,要知道他刚来苏家见到那座房中墓时还以为青年去世了,吓得心神俱乱,便首先问了这事,知道了诸葛紫清道长断言青年活不过及冠之年的事,需要睡在房中墓里躲避阴差的搜寻。谢霖城以前是不信这些的,毕竟他从小长那么大,连个鬼影子都没碰到过,常有人撞的阴邪诡异之事他也从未遇到过,所以就对这些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然而他来了青镇经历了祖父那事之后,便不敢不信这些事了。他不是怕这些鬼怪之辈,而是担忧着苏锦之。 苏母把苏锦之从小就爱撞鬼,八字过轻过阴才送他去学的道法这些事都与谢霖城说了。 谢霖城听苏母这么说,一下子就想起了他之前和苏锦之的数次见面,一次他坐在红边小轿中周围纸钱纷飞的诡异之景,还有那次在谢家地上墓时的情景,他那时明明见到的是四个身形矮小的男子抬着小轿送青年走,他觉得不对劲便追了上去,结果却只找到青年一人和他身边的四个纸人,而先前抬轿走的那四个矮小男子却不见踪影。 他那时没有细想,现在想来,那抬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身形矮小男子,分明就是那四个冥纸人! 而青年反复说的那句“与元帅相遇,便是救命之恩”,不是他之前以为的青年倾慕他才说的爱语,而是真的谢语。 谢霖城告别苏母后脸上的脸色便沉了下去,紧皱的眉心含着化不开的担忧,因为苏锦之在医院里又和他道谢了,谢他的救命之恩。这一次谢霖城定然不会再以为这是青年想要靠近他才会说的话了,谢霖城有一肚子的疑问等着询问苏锦之,步伐匆匆地赶到他的房门外。 苏锦之的房门没有锁好,门虚虚地掩着,谢霖城只用手轻轻一推就打开了那扇门,然后,他就看到了背对着他跪坐在一个箱子面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的苏锦之。 “你不能再吃了。”一号看不下去见了坟头土就挪不开眼睛的宿主,终于开口劝阻道。 苏锦之根本没空理一号,“嗷呜”着又咽了一口土下去,他身边没水,这些土刮得他嗓子很痛,但是……太香了了,真的太香了了! 苏锦之好恨自己,他管不住他的手,忍不住打开了那装有坟头土箱子的锁扣,然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自己的身体了。 一号又说:“你吃了这些土等会你还怎么吃饭?你妈和谢霖城还在等你的。” “还唔是怪你给我弄了这唔个世界……”苏锦之嘴里塞着一堆土,含糊不清地回答一号。 他当然知道苏母和谢霖城还在大厅里等他,可他已经忍着好几日没有碰这坟头土了。苏锦之觉得这真的就像是吸毒一样,而他是吃土,一旦土瘾发作,他两只眼睛里就只看得到这些催命的黑色阴土,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三爷?”谢霖城皱着眉靠近过去,轻轻拍了拍跪坐在地上的青年的肩膀,待看清青年在做些什么的时候,谢霖城不敢置信地开口,“你在……吃土?” 手掌底下的身躯猛然僵住,屋子里光线很暗,因此青年跪坐在地上趴在一箱土上狂吃的场景瞧着便极为诡异,谢霖城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青年撞邪了。 苏三爷出门治鬼,报酬只收一箱坟头土的事青镇人人皆知。 谢霖城就算不是青镇土生土长的人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青年收集这土,竟然是用来吃的! 这些土可是盖在死人尸体上的啊,平常碰到都要觉得不吉利,而青年竟然还要将它们吃下去!难怪青年身体这么差,就算他吃的不说坟头土,吃土这种事也对身体不好啊。 谢霖城立马拽着苏锦之的手腕把他拖离箱子边,从一旁的小桌上倒了杯茶水给他:“快漱漱口!” 然而青年却是就着那一杯茶水,把嘴里的土尽数咽下肚子里去了。 见状,谢霖城望着他的神色更加复杂。 但青年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八颗雪白的牙露在外面,除却牙缝中那些黑泥以外有些煞风景以外,模样瞧着倒还是挺好看的。 “三爷,您到底在做什么啊……”谢霖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他续了杯茶。 苏锦之这次倒是用那些茶色漱口了,几次之后口中便又只余下满口茶香,坟头土沙涩腥恶的味道消逝的无隐无踪,只有鼓胀的胃部,不断传来满足的快感,连带着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绵软起来:“我在吃土呀……” 这还真的就像吸毒! 前几次苏锦之都在一号的劝说下勉强克制着自己吃土的欲望,不敢放开肚皮的吃,生怕吸入的阴气太多他对付不过来一个不小心就嗝屁了,但是现在谢霖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苏锦之内心深处竟有种放纵的感觉,觉得就算吃多了也没事,反正有谢霖城在呢……然后就吃了个饱。 吃饱了坟头土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苏锦之觉得这简直比啪啪啪还舒服,他现在终于知道原身为什么那么沉迷于吃土了! 苏锦之吃得一脸荡漾,还半阖着眼帘一副喝高了头飘飘欲仙的模样,软软的身体往旁边的谢霖城身上一歪,谢霖城赶紧抱住他,防止他软滑到地上。 “三爷?苏三爷?”要不是确定青年只是吃了一堆图,谢霖城看他现在这样子还以为他是中了春药,掐着青年细白的下巴唤了他几声,最后用上了苏母经常挂在嘴边的小名,“……棠儿?” “……嗯?”青年这次终于有了些反应,掀了掀眼皮,露出底下眸光潋滟的茶色眼珠,湿漉漉地朝人看来。 谢霖城最受不了他这样看人,被那眼神一撩谢霖城便觉得下腹一热,搂着软绵绵的青年想把他从地上托起来,嘴唇贴在青年耳垂上轻咬:“怎么吃个土还吃成这样了?”青年现在这样子,明显是不能去大厅了,而他想问青年在医院时为何又道谢的事恐怕也要黄了。 “我的苏三爷诶……”谢霖城叹着气,把人从地上橫抱起放到墓床上。 第94章 尸穸11 谢霖城那天没对苏锦之做些什么就离开苏家了。 准确来说, 是没来得及做, 因为谢家的地上墓失火了。 谢家的地上墓是建在青镇一座较高的小山上的, 那座山头都是谢家的地,而青镇就在山脚下,所以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山脚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 火是从地上墓里开始烧起来的, 红色的火光和黄昏时的晚霞交织在一起很快就燎遍了半个山头, 整个青镇的都看见了。 谢霖城接到消息后就匆匆赶回谢家去了,召集了士兵去山上扑火。 幸好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没有蔓延到附近的几座山上,但是火中心的谢家地上墓,烧得只剩下几道被烟燎黑的石墙, 而原本在里面安息的几代谢家先祖变成一地的白末骨灰。 火是在太阳落山后被彻底扑灭的, 没了火光的照明,山头周围阴凉无比, 即使人们拎着油灯照明也看不清什么东西,谢家先祖的一地骨灰被灭火的水带着融进土里,由来往灭火的人们踩来踩去, 天亮时被山间的凉风一吹, 便消逝得无隐无踪。 这场火不简单, 没有人觉得这是一场意外,毕竟谢家的地上墓是用石头砌成的,不似一般木制的房屋容易起火,更何况这座山都是谢家的,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到这山上来的。更重要的是,青镇的百姓们听说刚去世不久的谢老太爷变成了僵尸,被苏三爷制服后重新送回地上墓里来了。 所以青镇的人们都对这座山避之不及,生怕地上墓里的谢老太爷突然跑出来吃人,于是看到谢家的地上墓失火连带着里头的先祖棺材们一起烧得一干二净,心中的庆幸大于同情——庆幸威胁消失了,同情谢家的先祖墓没有了。 每年清明,人们都会回到先祖墓上为先祖上香祭拜,虔诚无比,希望先祖能够庇佑后辈,因此大部分权贵们死之前,都要为自己寻一处风水宝地,为了保证自己的家族长盛不衰,也为了自己在地下过的安稳。 而现在,谢家的先祖墓一把火全都烧没了,连骨灰都不剩,真正的尸骨无存。人们都不敢想象谢家这次究竟要倒多大的霉。 “怎么全烧了呢?!” 苏锦之第二天彻底恢复过来后就去谢家了,因为地上墓失火的事,谢家里在着很多谢霖城手下的士兵,那些士兵都见过苏锦之,也知道他们元帅和这位苏三爷关系匪浅,直接就领着他进去了。但苏锦之还没走进谢家大厅,在外院里的时候就听到屋子里的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说话的人是谢霖宇。 这话有些耐人寻味啊。 苏锦之刚到门口,才发现大厅里聚集着不少谢家人,脸上都带着焦急恐惧着神色,而谢霖宇则跪在地上,被人用枪指着头,谢霖城就坐在高座之上冷冷地望着他。 见情况不太适合进去,苏锦之就在门口停了下来,看着大厅。 谢霖宇的母亲被人拦着,她睁大眼睛对谢霖城大喊:“谢霖城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想问问二表弟到底想干什么?”谢霖城呵了一声,像是掺了霜般阴冷的视线扫过谢霖宇的母亲。 “霖宇怎么可能会去烧祖坟?!”谢霖宇的母亲仍是嘴硬,想尽办法为谢霖宇开脱。 谢霖城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可二表弟自己已经承认了。” 跪在地上的谢霖宇没有说话,他怔怔地望着地面,似乎一时无法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大家一看他的神色,再联系方才那句不敢置信的喃喃,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件事不能全怪谢霖宇,要怪只能怪那个放火的人太不小心了。 更何况,相比较人人都厌恶恐惧的谢霖城来说,他们还是更加愿意帮谢霖宇说好话:“霖宇固然有错,但你也不该……这样用枪指着你弟弟。” “他烧了祖坟,咱们的祖坟全都没了。”谢霖城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着看向谢家人,“你们就这反应?” “还不是怪你!”谢霖宇的母亲挣脱了士兵的桎梏,扑到谢霖宇身边抱住他,“霖宇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都是你这个灾星回来害的!” 谢霖城没有说话,就那样冷冷地望着谢霖宇的母亲。 有那么一瞬间,苏锦之怀疑他可能会掏枪一枪打死她,可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是阻止谢霖城杀人,于是苏锦之赶紧开口:“苏三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谢霖城看见来人是他,脸色缓和了不少,但也没让属下把对着谢霖宇的枪挪开。 谢家人一看苏锦之来了似乎也有些尴尬,还有些恼怒,毕竟苏锦之来的实在不是时候,这是他们谢家的事,苏锦之一个人外姓人来这里做什么,奴仆们竟然也不拦他,还就这样带着他光明正大地朝大厅来,白白看了谢家的笑话。 苏锦之没管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径直走到谢霖宇旁边,用手拨了拨那士兵对着他的枪开口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嘛,谢家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不宜再见血了。” 谢霖宇和他母亲似乎也没想到苏锦之会帮他们说话,闻言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苏锦之坦荡荡地任由他们打量,随后走到谢霖城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这话要是被谢霖宇和他母亲听到,一定会气得吐血,看看他们现在的处境,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不过苏锦这话谢霖城倒是很受用,他朝那些士兵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收起步枪,阴沉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唇角带着点笑对苏锦之道:“三爷病可好些了?” “托谢元帅的福,苏三已经好很多了。”苏锦之也对他笑了笑,声音轻柔的回答道,但他却抬头,目光缓缓巡视一圈底下的谢家人。 他的病是怎么来的,想必谢家这群人比他清楚多了。 果然,被他的目光一扫,底下就有几个人避开了他的视线,谢霖城也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登时脸色又冷了下来。 但苏锦之又按了按他的肩,暗示谢霖城稍安勿躁。他这次那么急着赶来谢家,不只是为了那死人药渣的仇,还是为了谢霖城。 谢霖城这段时间确实不宜见红,最好还要吃素,为谢家的先祖立个牌位上仙跪拜才行。 谢霖宇刚刚的沉默已经证实一些事了,比如,谢家地上墓的这场大火不是外人放的,而是谢家人自己放的。苏锦之知道谢霖宇不可能蠢到自己去放火,但放火的人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猜得更深一些,很可能就是他指示纵火者去放的火。 苏锦之想,谢霖宇很可能只想烧了谢老太爷的棺材,毕竟谢老太爷不是寿终正寝的,就算被他的棺材钉镇住了,那些心虚的人也时时担心他重新跑出来杀人。 况且,去地上墓放火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只有谢霖宇一个人做。谢霖城恐怕也猜到了这点,所以才没有直接一枪崩了谢霖宇。 谢家地上墓的这场火不是普通的火,后辈放火烧祖坟,烧得先祖们尸骨无存,而庇佑谢家的“神仙泼水”风水格局,也早在地上墓起火的那一刹就被破了,水火本就不容,更何况在刚刚烧起来的时候,谢家先祖们的棺材一定全部落地了。 他现在还不能知道谢家先祖的阴怨到底有多强烈,但谢霖城一身血煞再怎么辟邪,也抵不过谢家先祖们集体的怨怒,今夜过后,谢家一定会遭大劫! 苏锦之今天来谢家,就是为了保下谢霖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