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她的身与心，属于……什么？？ 博雅一时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而他呆立不动的行为, 则是被茨木童子视作了拒绝。 “不愿接受现实吗？哼, 看来又是一个被那女人迷惑的男人啊。”茨木童子哼笑一声，唇边咧开的弧度显得狂妄而邪肆, “干脆利落地让你解脱吧……” 他垂落在腿侧的左手悄无声息地微微抬起, 隐约间有着恐怖的力量波动自他掌心凝聚。敏锐地感应到危机, 刚才还一脸空白的少年立刻就感应过来, 由于距离过近的缘故, 他没有使用最为擅长的长弓，而是一手搭在腰间悬挂的漆黑刀拵上, 身躯下伏，做出了标准的冲刺动作。 “不错的反应……作为人类来说。也许能为我带来一丝意外的愉悦。”茨木童子放任博雅做出的一系列进攻动作，比起一开始的漫不经心, 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兴味起来。 “……你不是时雨的式神。像你这样危险的家伙，给我离她远点。”博雅略微皱着眉头、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如若再不离去, 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少年人英俊而略带一丝青涩的面容上, 毫无畏怯之色。即使年龄还不大, 身材相对于茨木童子来说也显得十分瘦弱, 但那双充满坚毅果敢的眼眸却令人不敢小觑, 眉目飞扬之间，显得神气十足。 博雅说着话的同时，视线不由地朝着妖怪的身后瞥了一眼，在那一刻眼眸顿时瞪大了。 “真是会说话, 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那么，让我看看你的实……噗！”茨木童子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身前这个有点意思的少年身上，一时不曾防备之下，头脑勺突遭重击，他闷哼了一声，袖袍一挥，远远地将‘偷袭’他的东西挥开。 沉重的铁器顺着力道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最后砰地一声落在路面上，咕噜噜滚了老远。 博雅愣愣地看着恰巧滚落到脚下的那个茶壶，又看了看茨木童子的身后，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女人！！”茨木童子怔愣片刻之后，立刻将博雅抛在脑后，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雨，“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尽管那道攻击根本没有杀意、力道说实话也并不太大，但被猝不及防被砸中后脑，那种耻辱的感觉使得脾气原本就不好的茨木童子心中焚起滔天的怒火。 然而迎接他的，是时雨更加愤怒的咆哮：“砸的就是你！！你是不是有病啊茨木童子！！你说谁的身心是属于酒吞童子的？” “当然是你的啊。”茨木童子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吾友看上你，是你的荣幸。” 说起他心目中的王，茨木童子就连刚才被时雨砸了一通的愤怒都忘了，犀利的眼眸在时雨身上扫了一圈，警告般地说道，“女人，不要做对不起吾友的事。否则我绝不会视而不见。” “你去死！”时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跟你果然完全没有什么话好讲的，一旦扯上酒吞你这家伙就跟脑子进水了一样。” “你说这话可不能当做听不见。”茨木童子危险地眯了眯眼眸，“不要以为仗着吾友的宠爱，就能够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时雨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就是肆无忌惮了，怎么样？” 她感觉自己已经忍无可忍，都已经做好了要放出全部妖怪和茨木童子打一架的准备了，结果…… 茨木童子想了想，憋屈地、愤怒地、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时雨哭笑不得。 原本一触即发的火爆气氛，骤然变得有点尴尬起来。 原本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结果理论上最不可能退让的那一个反倒先行避开了。 时雨也不得不感慨这家伙对于酒吞的一片拳拳之心。 居然能为了他把自己这番毫不客气的挑衅都忍了下来。 接下来的路途之中，也许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脾气，茨木童子远远跟在时雨的牛车后，不再靠近。当时雨从车上下来，走到博雅的身边与他并行的时候，也只是变了变脸色，没有再次出言阻扰。只是，原本就十分专注的眼神，这下变得愈发锐利起来。 感受着身后犹如针刺的恐怖目光，博雅有些疑惑地询问着自己身边的少女：“那个妖怪是谁？” 他叫茨木童子。”时雨回答，“是个莫名其妙又很烦人的家伙，博雅不必理会太多。” “是吗……但是这样跟着你，真的没问题么？”听出时雨不愿多说的意思，博雅虽然内心对于茨木童子那番狂言十分在意，也不好意思询问时雨本人。他想了想，又有些为少女担忧。 “大概……”时雨有些无力，“这家伙的脑回路我根本无法预测。他无论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的。但至少目前为止，还不会刻意伤害我，博雅不必担心。” “那么，就这么让他跟着吗？”博雅不太认同，含蓄地问道，“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出来。” “哈哈，这个倒是没必要啦。”听见博雅的提议，时雨在一瞬间居然心动了！要是茨木童子继续这么跟下去，还对她的处事甚至交友情况指手画脚的话…… 等等，冷静下来！眼前这个不是妖狐那种痴汉，而是酒吞的下属，在大江山的时候共处过一点时间的临时伙伴……时雨在心中拼命说服着自己，努力压下一劳永逸将这烦人的家伙送到地下去跟妖狐作伴的诱人想法。 “说起来，你也是受到那个通知而来的吗？”见时雨久久不语，眼神有些挣扎，博雅也不再多问，转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什么？”时雨眨了眨眼，目露疑惑，“最近的烦心事太多，我只是想去阴阳寮接个外出的任务散散心而已。博雅……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奇怪？” 少年收回凝望着她的视线，脸色有些古怪地偏过头，有些迟疑地问道：“时雨。外面都在传言你是天皇的后裔……” “怎么？”时雨眯起眼眸问道。 “如果是的话，我们体内就流着相同的血……”博雅神色复杂。即使面对茨木童子的威慑也昂首挺胸的少年，在时雨面前，却自然而然地垂下了头。 “我不知道。”时雨有些不太明白博雅的低落是从何而来，她想了想，也没有多加隐瞒，只是稍微将事实加工了一下，“我是被抛弃的弃婴，从记事起，就是姑获鸟mama照顾我长大的。” 博雅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时雨。 从出现以来就一直隐藏在迷雾中的少女，她的身世一直不为人所知。即使是博雅，也没怎么听她提起过往事，他不是没有猜测过少女的身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真相居然是这样。 “所以，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晓，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呢？”时雨耸了耸肩，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她对于自己的身世确实不太在意，毕竟转世的时候心智就已经成熟，亲眼目睹自己小时候受到的待遇和被抛弃的经过，怎么也不可能还对此世的父母怀有什么感情。 再加上后来被姑获鸟捡走，她的世界可以说是完全脱离了正常的人类应有的轨迹，那一段出生前后的记忆，也就很少再浮现在脑海之中。 “是不是真的是天皇的后裔，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并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中沉浸太久，时雨略微调侃地冲着博雅笑了笑，“如果不是的话，一切和以往又有什么不同呢？如果是的话……博雅，要叫我jiejie吗？” 因为很清楚博雅的为人，时雨才放开心胸，稍微对他透露了一些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而句尾的调侃，原本不过是一句玩笑，却似乎引来了激烈的反应。 “我才不要！”少年冲口而出，第一次对她这么失礼的大声说话。 时雨有些惊讶地看着抬起头来的少年皱成一团的眉间，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望着时雨的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的神光，是时雨从未见过的陌生。 “……博雅？”时雨有些迟疑地还道。 “我……不想做你的弟弟。” 博雅深深地看着她一眼，在发现她神色之中满是单纯的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一丝受伤的时候，他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 “算了。”他叹了口气，眼神不再看着她，而是转而望着前方。 夜深露重，间或有一星半点的异动在阴暗的角落若隐若现。 看着前方已经能够逐渐显现出轮廓的阴阳寮的大门，博雅深吸了口气，神色渐渐冷静下来。 “和你不一样。我之所以在这个时间出门，是因为接到了阴阳寮给出的通知。”博雅低声道，“有个从外面来的妖怪势力，似乎想要在我们的土地上落户。听说是以生灵的血液为食物的种族……” 时雨闻言，暂时将刚才心头升起的微妙情绪抛到一边，眼神不自觉溜到了自己刚召唤出来的新式神身上。 吸血姬一脸茫然地回视着她。 第118章 吸血姬的眼神很清澈，但这种清澈中透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单纯,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时雨也很清楚，这只妖怪的心智似乎停留在了某一个阶段, 这使得时雨虽然实际的年龄还没有她大, 但下意识地, 反而将她当做可以疼爱的meimei来对待。 与白狼一样, 吸血姬对于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 因此时雨也不能确定，这次突然出现的事情, 那个特性与她听起来有几分相似的种族，是否与她有什么联系…… “怎么，你也感兴趣吗？”博雅的视线从吸血姬身上一扫而过, 略微扬起眉问道。 “吸食人血的妖怪么……”时雨沉吟片刻，抿唇微微笑了笑, “当然, 你不觉得这个任务简直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一样么？走吧, 博雅。” 少女迈开脚步, 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 总之, 还是要先去更进一步地了解情况。 博雅不甘落后地快步跟上, 与她并肩行走着。虽然各自带着出行的牛车，两人却谁也没提到那个，仿佛较着劲一般，一步比一步走得更快。 博雅身后带来的仆役们, 都跟得气喘吁吁，不由惊叹于两人的速度。素来英武的少主人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但那位在平安京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少女，竟也如此特立独行，她与少主人的亲密姿态，更是令这些仆人心中升起莫名的激动。 他们犹自为这眼中见到的风景浮想联翩，而在凡人无法目睹之处、另外一个世界的场景，却正明明白白地映衬在跟在最后的茨木童子眼中。 形态各异的妖怪们跟随在那个女人的周身，她穿着明净洁白的狩衣，那凛然的姿态、透体而出的纯净灵力，与周身缠绕的妖气交相辉映着，仿佛象征着她与妖怪之间纠缠不清的羁绊。 然而，这样的她却由一个人类的少年陪伴着，从更深的黑暗处，结伴走向隐约已可见灯火的阴阳寮。 就像是从黑暗走向光，这个女人就这样走入了堪称是妖怪的死敌的阴阳师的巢xue之中。 “阴阳师。”眼看着少女被看守者恭敬地请入，茨木童子冷哼一声，那双妖异的瞳眸微微眯起，即使在深深的黑暗之中，仍然闪烁着刺人的寒芒，“真是碍眼啊。吾友，如果你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这样认为吧。” “真想全部都毁掉算了……” 时雨的到来，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特别是对于身为阴阳头的贺茂忠行来说。 他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对她发出邀请，却不知为何少女会选择在这样的夜晚登门。 对于时雨这几天来在身份上的巨大转变，这位年老的阴阳师还有些措手不及，暂时还未考量好，在未来应该以何等的态度，对待这位多重身份加身的少女。 但既然时雨来了，他也只能保持着谨慎的态度，亲自到门口将人迎了进来。 “时雨、殿下，欢迎你的到来。”这位老人以往随意略带着亲切的语气已经彻底转变为了严肃和微微的恭敬，在说着客套话的同时，他的眼睛探寻地在留意着少女的神色。 “呼……忠行大人，好久不见。”听见这样的话，时雨心头烦闷，语气有些勉强地回应。 其他不相干的人还无所谓，但不得不说，在听见内心视为长辈的贺茂忠行用敬语对自己说话的时候，时雨相当地不愉快。这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的尊重遭到辜负的错觉。 但她也知道，贺茂忠行就是这种谨遵礼仪的人。在这偌大的平安京，能够完全无视这些虚名和礼仪的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再一次地、时雨切身感受到了权利带来的影响。这一次出现在阴阳寮的时候，她所受到的待遇与之前的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当她表示想要了解这次任务的详情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相关情报的原件，事情的始末，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就被她详细地了解过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但唯有两点，让时雨有些关注。一是情报中表示这群外来的妖怪大多形容俊美，发色与眸色都十分鲜艳；二是发现这群妖怪暂时停留的地点，是在山阴之侧…… 距离时雨的出生之地非常近的一个地方。 有趣的是，当她表示想要接下这次任务的时候，原本堪称是有求必应的贺茂忠行，第一次拒绝了她的要求。 “事实上，阴阳寮成立到现在，这种外来妖怪入侵的事件仅仅发生过几起，但每一次造成的影响都非常恶劣。能够穿越素盏鸣尊大神控制的海域，平安进入到我们国土上的妖怪势力，每一个都不容小觑。”贺茂忠行语重心长地解释，“正是因为这次的任务过于危险，老朽才暗自召集阴阳师们商讨方案。而以时雨殿下现在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进行如此危险的任务了。” 时雨：“……” 自从叶王拒绝阴阳寮的除妖任务以来，代替他一直马不停蹄奋战在除妖第一线的时雨，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要不要这么差别态度？！！ 之前口口声声希望我为了守护平安京的安宁而竭尽全力的是谁啊？！！假的贺茂忠行？！ 虽然当初还暗自想过，可以用这个身份压一压什么任务都丢给她的那些家伙们，但现在这个想法虽然超额完成了，时雨心中却更加不愉快了！ 最终还是靠着毫不妥协的坚持接下了这道任务，时雨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带，接下任务之后就直接告辞，心中憋着一股气，步子迈得极快。 博雅见她一走，快速地同样接下这个任务之后，紧随着她的脚步追了过去，并且在阴阳寮的大门口追上了她。 “时雨，这次的任务……怎么了？”眼见少女的目光有些疑惑地在四周扫视着，神色有些不对，博雅咽下刚要出口的邀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