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对于龙魂被邪灵所侵,徘徊于正邪之间的事情她也没有隐瞒,只道是恰逢自己在其灵识交战之时战胜心魔,清醒过来,提起龙王予治,才使其正义之魂占了上风,没让邪龙之灵主导龙魂的意识,她才有幸逃过一劫。 凉锦小心剔除了有关自己重生和龙魂请求她帮忙寻找龙神的事情,这一部分因由涉及过于隐秘的东西,一旦透露出来,她就必然面临情霜的质询与怀疑。 至于翼蛟之魂为何会化为龙蛋,凉锦则推说于龙魂之恩,而她们能离开龙冢,自然也是龙魂的功劳。 而龙魂自爆身死的事情,凉锦也一言带过,她清楚地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讲起来有理有据,逻辑丝毫不乱,便也未引起情霜疑虑。 情霜听完凉锦所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转头四顾: “依你之言,龙魂已将我二人送离龙冢,却不知眼下,我们身在何方?” 凉锦闻言,亦举目四盼,入眼是一片疮痍的景象,一望无际的空阔之地上,满是残垣。这里像是曾发生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致使屋舍坍塌,楼倒墙倾。 这一幕景象不知留存了多久,那些断壁已被风化,手探上去,轻轻一捏,就全化作了碎石沙尘,从指间滑落。 四周之景虽然荒败,但却隐隐有些眼熟,好似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凉锦叹息一声,凭借来此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她心中已经大致猜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便转头看向情霜,小声提示: “霜儿可觉得此地眼熟?” 情霜闻言,眉头微皱,她从刚才就一直觉得这个破败之所好似有些熟悉,但又无法第一时间想起自己以前去过的地方有哪里与这里相像,这才询问的凉锦。 凉锦见情霜不说话,却皱起了眉,她心如明镜,便探手指向一侧倒塌的殿宇: “此殿,霜儿可有印象?” 情霜顺着凉锦所指之处看去,那殿宇前,有一块青黑牌匾,上面的字迹已不清晰,但隐隐能看到一个龙字,因为牌匾损毁,其上所蕴含的龙魂之力也已流散殆尽,但毫无疑问,此物与先前她们误闯龙阁天宫之时曾见过的牌匾当是一个模样。 她眸光一凝,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幕壮阔之景,不由讶然道: “龙阁天宫?” 那时候凉锦特意提醒了情霜勿要直视牌匾中蕴含的龙魂,故而她在看到此物的第一眼,没有立马回想起来。 情霜恍然明悟,这里的残垣断壁与当初龙阁天宫的布景十分相似,联想到龙阁天宫在凉锦解放困兽之阵所捕之灵兽疯狂践踏之下,早已彻底摧毁,当与此地之景类同。 此处天空一碧如洗,并没有如龙阁天宫那般暗藏于山峰洞体之中,故而推测此地绝非紫山秘境内的龙阁天宫,而是另外与之相关的所在。 凉锦点了点头,缓缓解释: “龙阁天宫为冰龙之王予治所建,此地之景与其如此相似,恐怕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由此断言,这里,应该就是百年前,被圣皇摧毁的玉海龙宫。” 情霜抿唇,赞同地点头,龙王予治预测到凉锦会获得他的传承,故而早早计划,安排翼蛟带凉锦去见龙魂,再经由龙魂之手让她们离开龙冢,是为前往玉海相救予治其女,此后所到之地,也就该是龙宫之所在,倒是她一时间没有想得通透。 “既然这里就是龙宫,倒是省去了诸多麻烦。” 她们只需找到被予治封锁之地,设法将龙女救出,并带离龙宫,就算完成了予治之托,至于那龙女最后何去何从,又会经历些什么,就不是她们所能干预的事情了。 等做完这一切,她们就该想办法回到中州,将紫山秘境中所历经之事禀告于颜不悔,让其早作准备,以提防龙州之变。 凉锦抬眼辨别了一下方位: “此地之残垣虽已历经百年,但谁也说不准圣皇是否会一直派人驻守于此,以守株待兔,龙魂身处龙墓深渊,却知晓天下之事,所以它送我二人前来之地,应当短暂安全,此地之外,便不清楚了。” 情霜闻言沉吟,点头应诺: “故而,还需得谨慎行事,且百年已过,龙宫内是否有别的变故,我二人亦不知晓,一切都需以安危为重。” 凉锦二人离开所处之地,朝玉海龙宫深处前行,据翼蛟先前所言,龙王予治封锁的龙宫部分殿宇是在龙宫最深处,以化神修士之力所设阵法,其隐蔽性与防护之力皆为人世巅峰,凉锦二人想要找寻,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好在情霜天生玲珑之体,对阵法感应尤其机敏,在龙阁天宫时,她就曾破解了龙王予治所设的困兽之阵,纵使那困兽之阵兴许只是予治随手所放,但情霜以结丹修为能破解化神之修的阵法,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出众,举世无双。 有情霜在此,凉锦对于找到予治所设之阵的把握更大了些。 她与情霜携手朝龙宫深处去,所过之处尽是破败之景,但恍惚还能见着百年前辉煌的残影,这里曾有无数龙族之修居住,极尽繁华,而今却仅仅只剩下一堆乱石,是岁月无情,还是人心之罪。 玉海龙宫之大,比龙阁天宫大了不知几何,但布景与风格相像,龙阁天宫更像是缩小了数百倍的玉海龙宫,昔日凉锦和情霜可一日探尽龙阁天宫,如今在玉海龙宫时,一整日的时间,还未走到真正的龙宫尽头。 数日后,凉锦二人横穿了龙宫所在之地,出乎意料的,她们并没有发现任何阵法存在的踪迹。凉锦与情霜都不是容易放弃的人,这一次没有找到,便回转身形,从头再来。 此后又过了十日,当凉锦二人再一次从龙宫之南,走到龙宫之北,她们不得不遗憾而无奈地发现,她们已经彻底将龙宫找遍,的的确确没有所谓的阵法存在。 凉锦无奈叹息一声,她站在龙宫所在之岛最北边的沿岸,挑眉眺望远方的碧海蓝天,耸肩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真的一点痕迹也没有,恐怕,予治之女早已不在这里了。” 纵使凉锦心中还有许多犹疑之处,但她们的确已经走遍了龙宫各个角落,还是没能寻到禁阵之踪迹,想必龙宫禁阵要么已经被破,龙女早被圣皇抓走,要么就是她们二人修为尚浅,实在无法将之发现。 虽然在凉锦的记忆中,前世龙宫内的禁阵并没有被人攻破,但今世发生了诸多变故,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偏差,也在情理之中。 情霜站在凉锦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好似透过无尽虚空落在了另外一方天地,看见了另一个人。 她紧抿的唇角与平静的目光未曾透露半点心事,唯有在凝望着眼前之人的背影时,才会有片刻的愣神。 凉锦没有听见身后之人回应,她转过身来,恰见情霜抬头,亦看向远方天空,忽然道: “天宽地阔,我二人所在的这片天地,看似广阔无垠,是否又是另一方天地的一粒尘埃。” 第183章 鱼与飞鸟 凉锦闻声, 忽然身影一颤,她眼中掠过一抹精芒, 惊异地看着情霜, 旋即又举目四望,以不同的心境来看,终于发现了问题之所在, 她猛地一拍手,恍然道: “霜儿可真是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情霜眨了眨眼, 她只是在方才那个瞬间忽有所感, 却未料到会激起凉锦如此激烈的反响。但在看到凉锦这般反应后,她下意识地去回想刚刚所说之言,反复品味,终于眼前一亮。 “这片天地,可能本身就是那禁阵之内?” 情霜惊讶地说出心中猜测, 凉锦点头笑道: “有这个可能,且可能性极大, 此处之景看似毫无破绽, 但却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们在这里待了十余天, 竟连一株草木也得见。”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灵,而世间最顽强的生灵,却是最不起眼的杂草, 只要有一点生机, 就能让其存活, 然而在这片不缺少水源的天地之中,却没有任何草木,岂不奇怪? 况且,以龙魂之力,要将凉锦二人直接送入禁阵之内,并不困难。 情霜点头轻笑: “小锦所言在理,想必此地,就是禁阵之内。” 她们原本以为,予治所设之阵法,应与寻常禁阵类同,集天地之力,聚于阵眼之所在,故而她们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阵之一字,努力寻找这片残垣中异常的灵力波动。 若无情霜那一句话的提醒,凉锦还无法想到另外的可能。 她们都忘记了,修为达到化神之境,已能独自开辟虚空,形成一方小世界,予治将自己的女儿安置在小世界中,远比他设立一个阵法相护要更加安全和有效。 单纯的阵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困扰圣皇百年之久,唯有另辟蹊径,出人意料,才能亘久长存。 纵使以予治之能,无法架设一个如此完善的须弥世界,但龙族传承于上古,素爱收集奇兵异宝,予治身为冰龙之王,手中藏品恐怕难以想象,借由法宝之力,完成须弥世界的构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再者,她们在此地停留了十余日,却连半点生机都未寻到,如此空阔衰变的世界里,竟然连一只蚊虫、一根草木都没有,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了。 她们身在须弥世界之中,根本没有所谓的阵法存在,便也就无法探寻到阵法的踪迹了。 凉锦呼出一口气,心中有了打算,随后领着情霜找了一片视野开阔,干净整洁之地,以内力清扫地面后,就直接席地而坐,从储物手环中拿出一张矮几放在身前。 在情霜诧异的目光中,凉锦又掏出许多小东西:碗碟、玉杯、酒壶……并将这些物什整齐摆放在矮几上,然后又把以前腌制好的rou条取出,摆放在一个钵盂之中。 最后她再取出两双筷子,分别搁在碗碟之上。先前因为忘记带筷子,凉锦还闹了一次笑话,故而她之后寻了机会,补了几双筷子,这一次总算没再叫霜儿调笑。 做完这一切,凉锦又架了一小盆炭火,拿出一部分rou条,摆放在炭火边缘炙烤,很快,腌rou的香味便传了出来,一时间四野飘香。 情霜摇头轻笑,她已经明白了凉锦的想法。 她们此时极有可能是在予治所架设的须弥世界中,此方天地虽然看似荒败,损毁严重,但事实上,根本没有遭到实质性的破坏,从而以此猜测,予治之女,也许还在这方天地之内。 她们无法找到她,只能有两种可能,其一,她已经被圣皇带走,她们待在此地于事无补,龙女不在,此地又已损毁,四处无生灵之气,再没有太大的风险了。 其二,此女修为远在凉锦二人之上,故而凉锦和情霜在发现其人踪迹之前,就被她刻意溜走,若无天大的机缘,她们就算困死在这里,恐怕也都无法发现其人踪迹。 她们暂时不知晓怎么离开这里的方法,凉锦便也不急着脱身,而是拿出腌rou,烤出rou香,引那龙女自行前来。 猎奇与品尝美食是龙的天性,生而为龙,必会为美食所诱,若予治之女在此,受到烤rou香气的吸引,她极有可能会现身,而她若不在,或是执意不肯出现,凉锦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四处转转,寻找离开此地的办法。 情霜对凉锦的打算和计划摸得通通透透,便施施然走到凉锦对侧坐下,见其将烤熟的腌rou夹入碗碟,并细心地用匕首将rou条切得小块一些,情霜会心一笑,与凉锦道了谢,拿起碗碟旁的竹筷,开始品尝凉锦的手艺。 从紫山秘境那一次石洞中烤兔rou算起至今,已过了好些年。 情霜以前从未料想过,她有朝一日,会与旁人朝夕相伴数年之久,几年的时光看似漫长,却又好像格外短暂,明明一起经历了无数生死,到头来,看到此人静坐斟酒的模样,竟恍惚觉得,上一次与她饮酒的情景,似乎就在昨日。 这个人,若不出意外,将伴在她身旁陪伴她一生。 偶尔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她却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但,苍天从不善良,它总将世人的命运以无法预料、无法抗拒的形式摆弄着,从而让凡人体会它不可违逆的威严与神圣的力量。 情霜形貌优雅地品尝凉锦所做的美味,口中明明甘香,心里却似有涟漪起伏不定,这种感觉不似狂风过海那般汹涌浩瀚,也不像热锅之蚁焦灼难安。 它和煦如初春之风,温温软软之中,夹着一丝寒凉,少一些,不起波澜,再大一点,恐怕就会心寒。 凉锦斟满两杯流年景,将其中一杯送到情霜面前,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情霜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两人甚至没有出言寒暄,静默之中,便彼此意会,彼此理解,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融洽,就像手里这杯流年景,轻抿一口,便唇齿留香。 所有不同于平常的心绪都是因眼前之人而起,她开始惶惑迷惘,那句喟然之叹,非一时兴起之言,而是在这十余日的时间里,不断于她心中积累酝酿,最终自然而然吐露的心中疑惑。 那时,在龙墓深渊之中,当意识陷入沉寂之时,她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梦里有鱼与飞鸟。 鱼之情,飞鸟知之,却不为其所动,振翅离,直上长云三千里。鱼欲追寻飞鸟,却最终菏泽而亡。 她有些看不懂这个梦,梦里她好像是鱼,而凉锦总在她目之所不能及的地方,偶尔现身,也只匆匆一眼。但有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振翅入云之鸟,凉锦为其倾尽所有,却无善终。 倘若凉锦曾言及的世界当真只是一场梦,那么,她所看到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与人生,却彼此交织,不可分离。 她忽然有些想知道凉锦先前话语中所隐瞒的部分真相,她不傻,也不驽钝,她听得出凉锦的焦虑和痛苦,仅仅因为一个梦,绝无法构成凉锦如此掏心掏肺待她的理由。 但人总是知道的越多,想知道的便越少,什么都清楚了,也还是不会感觉到快乐。 她很喜欢如今这种闲适的心情,不想再近,也不愿远离,倘若凉锦也与她是同样的感觉,想必她们之间,便不会有再多的欢悦与更深的疼痛。 情霜放下酒杯,凝望着凉锦的双眼,忽而小声道: “倘若……有朝一日,我要杀你,你将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