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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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点点头,挥手让旁边的人把一张写满名字的红纸拿给傅云英,“本王记得你有位堂兄参加了此次会试,这是贡士名单,你看看。” 傅云英愣了一下,接过红纸,飞快扫一眼,找到傅云章的名字,脸上浮起笑容,颊边漾出浅浅的笑涡。 二哥果然榜上有名。 “多谢王爷。” 民间书信往来不方便,等贺喜的家书送回湖广,已经是炎炎夏季,楚王神通广大,消息比她灵通多了。 楚王挥挥手,“这对本王来说不过是顺手的事,你是宝儿的朋友,只要宝儿高兴就行。” 言下之意,暗示她必须哄朱和昶开心,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 这对蒙在鼓里的朱和昶并不公平,他只是想要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不过想想朱和昶曾经试图拿钱买她这个好兄弟,父子俩其实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傅云英觉得,如果哪一天朱和昶发现楚王私底下要求她忠于他,不仅不会勃然大怒,说不定还会感谢楚王。 …… 她带着贡士名单回到书院,先给孔秀才写信,喜报还没传回来,楚王大概是湖广第一个知道傅云章考中贡士的人。 各处都要提前打点好,要预备酒席,要给傅云章平时交好的人家报喜…… 信写到一半,她握笔的动作忽然停下来,迟疑了一下。 要不要现在就告诉陈老太太? 二哥成了贡士,而且还名列前茅,进士肯定是板上钉钉的,按理应该把这个喜讯告知二哥的母亲……可她总觉得不大妥当。 思忖片刻后,她让孔秀才自己斟酌着办,所有事情可以提前备好,但先不要把喜讯透漏给其他人知道,免得惹出祸端。 …… 信送出去后的第三天,傅四老爷来了武昌府。 他没去铺子,下船之后径直赶往江城书院。 学生在上课,今天刚好轮到傅云英讲解一道截搭题,她站在讲堂前,明明个子比许多学生要矮得多,但气势十足,说话的声音并不响亮,不过吐字清晰,语速不快不慢,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傅四老爷站在外边长廊往里看,见她把一群桀骜不驯的半大少年管得服服帖帖的,心里爱得不行。 直到散学时,傅云英才发现傅四老爷在外面,“四叔,您几时来的?” “我刚到。”傅四老爷笑眯眯道,伸手想摸她的脑袋,想起她现在身份不同了,成了教书的夫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逗她,收回手,轻咳一声,“书稿给南边来的书商了,几乎是白送的,他们走的时候一个个嘴巴都快咧开了。” 傅家要价低,书商们都乐坏了。还有人背地里笑话傅四老爷是傻大憨,出钱白费力,一文钱赚不着。 傅云英嘴角微翘,这时候让书商们占便宜,以后自然要从他们身上讨回来,等丹映公子的手册流传到各省各个州县,打响名声,她以后再刻新书,就不必自己费力去找书商帮忙售卖。 叔侄俩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书坊的事,袁三和傅云启听不懂,跟在后面拌嘴。 “你给月姐的添妆礼,她收到了,很喜欢,要我谢你。”傅四老爷道。 傅云英道:“月姐喜欢就好。” 傅四老爷看她一眼,她穿圆领袍,束丝绦,手中一柄折扇,几本书册,走路的姿态从容娴雅,越来越像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 曾几何时,她那么瘦小,捧着一碗鸡丝面挨在韩氏身边一小口一小口抿,惹人怜爱。 现在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他叹息一声,不再提傅月和傅桂的事,笑着说:“我这次要去北边看看行情,想着要不要顺便去一趟北直隶,我还没去过京城,你二哥差不多该考完了,我正好去看看他,看能不能碰上。” 傅云英笑了一下,拉拉傅四老爷的袖子,等他弯腰,附耳道:“四叔,二哥考中贡士了。” 傅四老爷呆了一呆,接着,眼底闪过一抹狂喜,整个人激动得直发颤。 傅云英忙道:“四叔,这事先不要声张,等朝廷的喜报送到傅家再说。” 傅四老爷唔唔点头如捣蒜,因为高兴,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 …… 傅四老爷当晚就走了,他打点好铺子里的事,带着平日最倚重的几个伙计走陆路北上。 他带了满满五大箱子的《制艺手册》,“我家英姐编的书,我得多带几本,到时候我一路走一路送。” 傅云英哭笑不得。 傅四老爷不顾她阻拦,看着下人把箱子抬到骡车上去,道:“你不晓得,现在县里的私塾和族学都用这本书教家里的后生写文章,人人都羡慕我,说我们家祖坟风水好,子弟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他给傅云英使了个眼色,小声说:“等他们晓得你二哥考中贡士,咱们家得把祖坟修一修,最好建墙围起来,县里人准得打祖坟那片山的主意!” …… 桃花落尽的时候,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 这天早上落了场急雨,雨后满地残红,泥水漫到甬道上,待云销雨霁,庭间一片泥泞。 学长李顺找到在藏经阁前张贴新书通知的傅云英,“傅云,山长要你去正堂。” “正堂?” 正堂平时都是关着的,只有遇上重大事情才开启。 傅云英先回东斋换了身衣裳,匆匆赶到正堂。 正堂却没开,只开了第一重院门,姜伯春站在大牌匾下,遥遥朝她微笑。 仿佛预感到什么,她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如鼓,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 “傅云。”姜伯春微笑着道,“不久前我和众位教授约定,如果你次次考试都能拔得头筹,就把去国子监的名额给你……” 傅云英心跳加快了一瞬,没说话。 按例,地方每隔三、五年可以选拔一名年轻有为的人才送往京城入国子监学习,听起来只是换一个地方读书,但天下人都明白其中的不同,去国子监的人不必上学,他们只是走一个形式,为入仕打基础。 人人都晓得想当官必须考科举,想当大官必须考进士,所以天下文人寒窗苦读,读到头发花白也要挣一个功名在身,没有功名就没法做官,没法出人头地。 但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某位大臣,从来没考过进士,他只考中秀才,先从芝麻小官做起,一点一点熬资历,后来因为政绩突出,慢慢被提拔上来,几十年后朝廷任命他为主考官,让他写一篇八股文,算是象征性给他一个功名。 这种例外一两百年来只有那么寥寥几个。 通常来说,举人会试落第后谋个官做,慢慢熬资历,熬到白头也只不过是个知县。 国子监是另一个例外,它是未得科举而想要入仕做官的人最好的选择,它几乎就是为权贵功勋子弟而设的,一般老百姓想入国子监读书,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还不如去考科举实在点。 地方举荐人才听起来很公平,其实早就作废了。 江城书院这些年并未举荐人才去京城,为什么姜伯春会忽然提起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国子监在不同时期作用是不同的,比如明初做官其实有三个途径:考科举,举荐,国子监。 文中的设定和明清任何一个时期的都不同,简单来说,就是进入国子监的话,等于不用考科举就可以做官。 第85章 噩耗 春雷阵阵,一夜骤雨。 翌日早起,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残花败叶,青石板上湿漉漉的,枝头叶片被春雨洗过,肥厚鲜润,绿得流油。 学生们在袍衫外加了一件罩衣,拿着扫把、簸箕,清扫石阶前的泥泞,说笑声起此彼伏。 王大郎穿过院子,踏上石阶,擦干净麻鞋上的污泥,推开门,拐进书房,“少爷,您的信。” 伏案书写的傅云英抬起头,接过信。 是傅云章写来的。 她笑了笑,搁下笔,展信细看。 信上却并没有提起会试的事,只说了些他在京城附近游玩的经历,说北方的雪下得非常大,比南方的大多了,他以前读诗,不懂“燕山雪花大如席”这句,现在总算明白了,大雪簌簌下坠时的情景和南方的轻舞飘扬完全不一样。又说他结识了许多赴京赶考的举子,大家一起畅游京城,吃了很多以前从未吃过的新鲜吃食。都说南甜北咸东辣西酸,果然如此,一群人常常为一道菜的口味争执不休。认识的人多了,免不了碰到口角纷争。不知是不是因为湖广人常腌腊鱼腊rou,外地人嘲笑湖广人为“干鱼”,他曾被其他人骂作“咸鱼”,河南人的外号是“偷驴贼”,浙江人富裕,会过日子,被叫做“盐豆”,笑其吝啬小气。 说了许多日常琐碎,然后就是问她的近况,最后一如既往叮嘱她遇到难事一定要告诉他,莫要自己逞强。 从头到尾,完全没说和会试相关的事情。 这封信很可能是傅云章在会试之前写给她的。 傅云英反复读了几遍,没有找到其他特别的地方,确定了这一点。 大概是怕她担心考试结果,他特意抽出时间,百忙之中给她写信,不说他临考之前的紧张忐忑,只说平时的吃喝玩乐,连笔迹也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散,仿佛他去京城真的就是为了到处逛一逛,考试一点都不重要。 她合上信,望着窗外已经抽出绿芽的树枝,出了会儿神。 傅云章刚刚考中贡士,马上就要殿试面圣,殿试结果关系到他将来的仕途能走多远,虽然他以前说过不想做官,但从他后来和姚文达的书信来往来看,他改主意了。那么殿试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去国子监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其他地方再好,终究比不得京城,那里是权力的中心,唯有在京城扎稳脚跟,才能有更大作为。 同样的,风险也大。 她姓傅,和傅云章是连在一起的,在别人看来他们是堂兄弟,如果她在国子监期间暴露身份,一定会连累到他。 当闲云野鹤的丹映公子和去国子监不同,前者就算身份被揭穿,影响不到朝政,去了京城,万事都能和前朝扯上关系,没有人能逃脱那张大网。 春风吹进房里,风里满蕴泥土的潮湿腥气。 傅云启和袁三为了谁干的活儿更能帮助她小声拌嘴,雨后太阳出来了,日光漫进长廊,罩下斑驳光影。 竹帘微微晃动,影子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她嘴角微翘,做了个决定。 …… 姜伯春很诧异。 去国子监不仅代表不必科举就能入仕,还能结交到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权戚子弟,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积累人脉、扩充交际圈子,傅云竟然不动心,拒绝了这个奖励。 “你可晓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姜伯春眉头紧皱,看着她,正色道,“你既然擅于制艺,应该是想入仕的。” 去京城的办法有很多……但现在去国子监太冒险,她的轻率将会导致无法预知的严重后果,真要去,也该是她自己去,而不是由书院推举。 傅云英垂目道:“学生辜负了老师的厚爱。” 姜伯春沉默半晌,脸上浮起一丝笑,摇摇手,“不至于如此,你很有志气。” 有人想走捷径,也有人不愿投机取巧,要靠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完成目标。国子监出来的学生,如果没考过科举就做官,通常会被其他科举出身的官员看不起。当然能从国子监直接踏入官场的都是世家之后,升官速度就像春笋一样,蹭蹭往上窜,根本不在乎低级官员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