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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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知李龟年?越是大户人家出身,越是知道李龟年的大名,他是大唐公认的第一乐师,不仅各大王公府邸奉他为上宾,就连当今陛下也对他极为赞誉,没想到居然今日就在座上。 王源也有些吃惊,身边这位木讷清瘦的老者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乐师李龟年,这可真是没有想到。梨花诗会上有人曾说自己的《无题》诗若是能请到李龟年谱曲,那将是人间绝唱;王源当时是第一次知道李龟年也生活在这个年代。后来闲暇时回想此事,想起一首叫《江南逢李龟年》的流传到后世的诗句,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李龟年在这个年代是真的很有名气的。 灰衣老者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不过却也站起身来朝那少年拱手,声音黯哑道:“老朽李龟年见过魏小侯爷。” 魏小侯爷喜道:“失礼失礼,刚才我们没见到您,相互之间谈笑也没有分寸,早知您老在座,那是万万不能这么放肆的,恕罪恕罪。” 第101章 名门 李龟年淡淡道:“小侯爷客气,老朽只是个乐师,今日是奉虢国夫人之请来给诸位助兴的,诸位不必管老朽在不在,自管说话便是。若是嫌老朽在此不便,老朽可回避一旁,免得扰了诸位谈兴。” 魏小侯爷笑道:“这是哪里话,李先生平日我们请都请不到,怎会嫌弃您?我府中多次请李先生前来,都没能请动先生大驾,今日见了,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最近也喜欢上了丝竹琴乐,正好遇到很多的难题,今日真是缘分,正好请教先生。” 李龟年躬身道:“不敢,不敢。” 魏小侯爷左右看了看,见王源坐在李龟年身边,除此之外更无空座,于是笑问道:“李先生,这位少年是你带来的随从么?” 李龟年看看王源,摇头道:“不是,我和这位素不相识。” 魏小侯爷哦了一声,转向王源道:“这位兄台,恕我眼拙,没看出你是哪家府上的公子?敢问尊大人是朝中哪一位?” 王源道:“我不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家里也没人在朝中为官,我只是一介百姓。” 魏小侯爷讶异道:“哦?那你怕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是虢国夫人的东园别墅,你定是在外游春进错了园子;这些仆役也真是的,这也能搞错,还不来人请这人离开?这要是混个乞丐闲汉进来,倒是个笑话了,此事我必要跟三夫人说道说道,太不像话。” 王源眉头皱起,这魏小侯爷说话有些放肆,一听自己是个平头百姓,立刻便视自己如无物,说话刺耳之极。 “小侯爷,莫乱说话,我好像看到了是杨度支郎引他进来的,想必是杨度支郎请来的客人。”有人小声的提醒道。 “杨度支郎?”魏小侯爷皱眉道:“那又如何?这个度支郎真是烦人的很,这游春会是国夫人应我的提议举办的,请来的人也要经我过目的,他偏偏跑来指手画脚,随随便便便请不相干之人来,咱们这里说的话做的事要是被这些人传出去,岂不是让长安城里的那些闲人笑话。” 有人在旁附和道:“说的是,这事儿小侯爷要跟国夫人说一说才好,咱么这个圈子都是自己人,现在弄得外人进来,还让咱们开心玩乐么。” “是啊,刚才咱们还拿周公子和黄四娘开玩笑,这事儿要是传到外边去,还不满城风雨么?那些泥腿子巴不得我们这些有脸面人家出点什么事让他们嚼舌头呢。” 这些长安城中的天子骄子们七嘴八舌的火上浇油,把就坐在他们旁边的王源视若无物,或许在他们眼里,王源就是个木桩子,跟周围的花花草草柳树流水也没什么两样,甚或还没花草柳树让人赏心悦目。 魏小侯爷焦躁的摆手道:“罢了罢了,都别说了,这件事我会跟三夫人说一说的,今日度支郎也在场,给他个面子,毕竟是他请来的人。” 众人纷纷道:“小侯爷说怎样便怎样,我们听你的便是。” 那魏小侯爷回转身来,见王源端坐不动,嘴角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似乎对众人之言充耳不闻,于是指着王源道:“喂,你坐到那边去,这位置让出来给本侯坐。” 王源不答,自顾品茶。 魏小侯爷提高声音道:“喂,你聋了么?本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王源扭过头来微笑道:“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魏小侯爷忍住怒气皱眉道:“当然是跟你说话,你装什么糊涂?本侯站在你旁边,面对着你,不是跟你说话在跟谁说?” 王源点头道:“那好,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魏小侯爷脸色沉了下来道:“你懂不懂规矩?本侯爷跟你说话,你该站起来恭敬回话,看你打扮的像个读书人的样子,怎地这般不知礼节?” 王源笑道:“奇怪了,是你要跟我说话,我可没请你跟我说,干什么要跟我谈礼节?刚才你们当着我的面议论我,把我视作无物的时候,怎不跟我谈礼节?我是个读书人,自然知道什么事礼节,但我只跟有礼之人礼尚往来,你言辞粗鲁无礼,我为何要对你有礼?” “哎呀?你这人还挺横。”魏小侯爷瞪眼看着王源有些诧异,他万万没料到王源居然敢顶嘴,于是叉腰道:“你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好了,小爷不想跟你多废话,也不想再多重复一遍。我现在要你的作为,因为我要跟李龟年李先生探讨些乐理方面的事情,所以你立刻去一旁的座位上去,可听清楚了?” 王源微笑点头道:“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我却不想挪动位置,恕难从命。” 魏小侯爷皱眉喝道:“你可不要给脸不要,我知道你是杨度支郎请来的,但那又如何?这里可不是你耍横的地方,这地方可是我说了算。管你是什么人请来的,亦或是仗着什么人的名头,惹毛了我,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见两人大声吵闹起来,席上众少年少女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有人开始在旁边帮腔添油。 “这小子连小侯爷都敢顶撞,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也不知谁给他的勇气。” “哎,看他穿着打扮就知道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知道利害之处,我现在只想知道小侯爷会如何炮制他,除非他立刻认错让座,否则小侯爷怕是要让他好看了。” “是啊,我猜他九成九会让座,他又不是傻子?”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饶有兴致的猜测着事情的走向,但他们却都猜错了,王源坐在凳子上纹丝未动,反倒斜眼看着魏小侯爷说出一番让他们不可思议的话来。 “小侯爷,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坐这个位置的,一个座位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我这个人脾气有些倔强,我是大唐子名,非他人奴仆,就算你贵为侯爷,也无权管束于我。你既想要我这位置,便需好好的跟我说话,神态必须恭敬,语中必须带请,这是求人办事的人之常情。你态度如此蛮横无理,我自然也无需对你客气,今日你否则休想我给你让座,照顾你的什么面子,因为对我而言,你不值得我给你面子。” “哎呀!”魏小侯爷横眉大怒,怒骂道:“猪狗不如之人也配跟本侯谈面子?我瞧你是活得不自在,身上骨头发痒了,本侯不介意给你松松皮挠挠骨。” 王源慢慢站起身来笑道:“小侯爷骂我不如猪狗?” “就骂你不如猪狗,你待怎样?” 王源微笑道:“不怎样,你骂我不如猪狗,言下之意便是你比猪狗高明,我可否理解为,小侯爷认为自己高明赛猪狗?” 魏小侯爷怒骂道:“贱民,你找死么。” 王源皱眉道:“你不愿意?那么好吧,你也不如猪狗好了。” 魏小侯爷握拳瞠目怒骂:“去你娘的。” 王源摊手道:“你到底要怎样?说你不如猪狗你也不高兴,说你比猪狗高明你也不开心,你到底要我如何?你们这些人真是难伺候,好吧,你自己选,到底如猪狗还是不如猪狗。” 旁边围观的少男少女们当中终于有人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魏小侯爷更加的愤怒,转头喝道:“笑什么?撕烂你们的嘴。” 众少年忙捂住嘴巴,显然是极为害怕这位魏小侯爷;魏小侯爷回过头来恶狠狠盯着王源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敢这样对我无礼。你骂我是猪狗,你知道你侮辱了谁么?你犯了死罪了你知道么?” 王源微笑道:“天地良心,我可没骂你,而是你骂我猪狗不如在先,在座诸位可都听到了。” 旁边众人七嘴八舌道:“我们可没听见,就听到你骂小侯爷了。” 王源笑道:“你们这些人,哎,罢了,随你们怎么说吧,就算了我骂了他那又怎样?他是天皇老子么?骂不得?” 魏小侯爷怒道:“在本侯动手给你个教训之前,先让你死的明白。本侯乃是南衙左千牛卫中郎将,袭爵平阳侯,我祖上乃是大唐开国大功臣,如今画像供奉在凌烟阁的郑国公。怎么样?这回你知道小爷我不好惹了吧,恨你自己瞎了狗眼惹到我了吧。” 王源确实惊呆了,眼前这人难怪姓魏,原来他祖上竟然是大唐开国元勋郑国公魏征,魏征的名气可不仅仅在当世,一千年后他依然被奉为铮臣的楷模,足见其影响力。不过惊讶归惊讶,王源可并不怕眼前这位郑国公的后人,反倒暗暗有些惋惜。人说一代不如一代,怕说的就是这个情形,祖上魏征想必是太完美了,后代竟然如此不堪,除了仗势欺人拿祖宗的名号出来显摆,也没什么真本事了。 “原来是郑国公的后人,我要给你鞠躬行礼。”王源拱手弯腰恭敬一礼。 周围众人讥笑连声,本以为这人硬气的很,没想到前倨后恭一听到小侯爷的家世来头立刻便怂了。 “你此刻对我恭敬,却是迟了,我并不打算饶恕你,除非你立刻跪下打自己十个耳光,高叫三声有眼无珠,我或可饶了你这一遭。”魏小侯爷冷笑道。 王源行礼毕,直起身来道:“小侯爷误会了,我这一礼不是对你,而是看在你祖上郑国公的份上,郑国公英明一世乃是我大唐万世敬仰的人物,任谁听到他的名字都要肃穆行礼。至于小侯爷你嘛,你要受我一礼怕是还要修个三世才成。不是我多嘴,你不提你祖上郑国公的名号还罢了,你这一提,我真替郑国公感到悲哀。你是在丢郑国公的脸你知道么?” 魏小侯爷半张着口呆呆看着王源,猛然间跳起身来一把揪住王源的领口的衣物怒骂道:“你这贱民,你敢如此侮辱本侯爷,今日不让你知道尊卑上下,不将你打杀于此,难消我今日之辱。” 第102章 是非 魏小侯爷一边骂,另一只手握着拳头当头砸了过来,王源一手握住胸口那只手,用力一翻手腕,魏小侯爷口中大声惨叫,身子被拧成麻花一般,手腕酸痛,拳头无论如何递不到王源身上。 王源一击得手,心中暗自得意,这分筋手正是这段时间跟着公孙兰学的功夫,平日都是公孙兰在自己身上运用,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次都把王源弄得几乎筋骨断裂才肯放手,那滋味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没想到今日自己终于能用在别人身上,居然内一出手便制住了这个小侯爷。 “快放手,你作死么?来人哪,有人行刺小侯爷,快来人啦。”周围炸开了锅,小男少女们惊慌叫嚷,大惊失色的婢女急急忙忙朝柳莺亭上跑去禀报。 王源从虐人的快感之中清醒过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闯了祸,把手一松,在小侯爷背上一推,小侯爷身子踉跄栽到桌子上,打翻了几杯茶水和果点,又惊起一片鸡飞狗跳之声。 魏小侯爷已经红了眼,翻起身来四处乱找,终于在远处一名佩刀卫士手上抢了一柄钢刀来,披头散发疯狂朝王源扑来,口中叫骂道:“贱民,贱民,今日不将你砍成rou泥,我便不信魏。” 王源伸手抄起凳子预备做防身之用,心中也开始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今日本是来游春的,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小侯爷,这下子闹得不可收拾了,怕是要坏了自己的事。 见魏小侯爷举刀冲来,王源举起凳子当武器来格挡,魏小侯爷一刀砍下,春凳一角被砍的木屑飞散,周围一片惊惶叫嚷之声。 魏小侯爷举刀再砍,猛听得有人高声喝道:“还不住手?不成体统!” 魏小侯爷闻声而止,鼻息咻咻恶狠狠看着王源,却不再上前扑杀。王源也放下手中只剩半扇的春凳,回头朝声音来处看去,但见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在众人簇拥下站在一片狼藉的现场之侧。 虢国夫人满脸的愠怒,双眸紧盯着魏小侯爷和自己,眼中满是不满。那秦国夫人的表情则不同,一张清秀的脸庞上带着微微笑意,神色中既有惊讶,也有好奇,还似乎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期盼。 杨钊站在两位国夫人之侧,眼睛看着王源,带着深深的责备,王源知道他是怪自己不识大体,在这样的场合居然和人打杀起来闹得不可收拾,完全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怎么回事?谁来给本夫人说来听一听。”虢国夫人杏眼含威,细长的眉头微微上竖,冷声问道。 魏小侯爷甩手丢掉刚才,快步奔到虢国夫人面前叫道:“夫人给我做主,不知从哪跑来的贱民,无视尊卑,当众辱骂我和我的先祖。我一口气实在难消,这才动手要惩治此人。” 虢国夫人的双目朝王源看来,冷声道:“阿兄,这人便是你请来的吧,怎地如此莽撞无礼?竟敢辱及小侯爷的先祖,这成何体统?” 杨钊忙拱手道:“三妹息怒,此人便是愚兄带来见你的王源王公子,我也不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待愚兄去问个清楚。” 杨钊话一出口,在场众人均发出惊讶之声,人群之中传来惊奇的议论声。 “这人便是王源?难怪如此狂傲,这是恃才傲物啊。” “哪个王源?这名字有点熟,一时之间倒是没想起来。” “哎,你就顾着吃喝玩乐了,前段时间梨花诗会上夺魁的那个写诗的王源啊,人不认识,诗你不会没听过吧‘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哦哦哦哦哦,原来是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那个王源。” “正是,算你还没玩昏了头,正是此人。” 这些长安城的富二代官二代们也自然非全是纨绔,诗坛官场上的事情从未逃过他们的耳朵,自然对最近长安城中蹿红的诗坛新秀王源的事情有所了解,对他的诗句也是拜读过的。最近几日长安城中有流传了关于这王源的负面消息,说他借左相之力成名之后便忘恩负义,不受左相管束,我行我素,最终被左相扫地出门了,没想到今日在此居然看到了他。 一旁本对这场闹剧冷眼旁观的一人听到王源这个名字也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本远远走开来,忙立定脚步盯着王源看,此人便是灰衣老者李龟年。 杨钊阴沉着脸道:“王源,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实说来。” 王源尚未开口,魏小侯爷便叫道:“本侯都说了,此人目无上下辱骂我先祖,还问什么?杨度支,人是你带来的,如何处置你可要公允,你若偏袒我可不依。” 杨钊皱眉道:“魏小侯爷,我这不是在问清楚事实么?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辞,总要问个明白吧。” 魏小侯爷怒道:“什么叫一面之辞?难道我还撒谎诬陷这个贱民不成?你问问在场的众人,他们都是亲眼得见亲耳听闻,莫非杨度支要包庇这人?” 杨钊沉着脸不说话,魏小侯爷愈加来劲,指着众人问道:“你们说,是不是亲眼见到这个王源对我无礼?而且辱骂我先祖?” 众人焉能说不,站在魏小侯爷一边的固然大声附和,就算不愿附和的也见机的翕动嘴唇滥竽充数含混发声蒙混过去,要他们任何一人站出来为王源说话那是绝无可能的。 “还有什么话说?众口一词,这可不是我一面之辞了吧。”魏小侯爷得意的道。 杨钊为难之极,皱眉无言以对,虢国夫人注视王源道:“王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受我堂兄邀约前来,我将你待如宾客,你却在我的园子里没规矩。就算你是长安城的名人,在我虢国夫人的宅子里,却不准你放肆。” “夫人,莫跟他多言,拖下去打个一百板子直接轰出园子便是,这还是看着他名士的身份和杨度支的面子,本来我是打算要了他的狗命的。辱我先祖,我当场宰了他也不为过。”魏小侯爷在一旁叫道。 王源实在忍不住了,皱眉大声道:“小侯爷,请你闭嘴。” 魏小侯爷一愣,旋即叫道:“你们听听,他还在嚣张,居然叫我闭嘴。夫人,夫人,你听到了没?这人就是个疯子,夫人你……” “闭嘴。”王源跨上一步厉声喝道。 “王源,休得无礼,主意你的言行。”杨钊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