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游月:“师姐你忘啦?” 菱歌:“你昨天喝醉了哦。” 游月:“一路上都在胡言乱语。” 菱歌:“还把乐坊里的师弟师兄师姐师妹们统统抱了个遍。” 游月伸出手指补充:“连曹老板都没放过。” 头顶一道响雷劈下,闻芊将这几句话在嘴里好好的咀嚼了一回, 怀揣着一丝希望:“那当时, 楼大夫在乐楼么?” 游月摇摇头:“不在。” 她闻言刚松了口气,菱歌便在旁接话:“不过他已经听说了,这会儿正在花厅等你。” 闻芊听罢, 当下无力地摁住眉心。 完了…… 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哀叹着起床穿衣,不经意看见被褥上落下的桂花,花香浓郁甜腻,隐约勾起一抹不太清晰的回忆。 好似是在哪处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周遭人群熙攘,极目灯火阑珊,满世界酒香四溢。 闻芊向她俩询问,“昨天我有非礼过杨大人么?” 菱歌如实道:“没有, 杨大人不在呀。” 她若有所思地哦了声,仍觉得奇怪。 嘴里似乎有甜甜的味道。 会是甚么呢…… 秋风从院内吹进来,杨晋正伏在案前看卷宗,突然一激灵,偏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施百川闻声自书架后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儿吧?可要添件衣衫?” 他摇摇头接着查阅,“我不冷,不用麻烦。” 闻言施百川也没多问,只见杨晋翻了一页书,手便不自觉地在唇上来回摩挲,他狐疑地皱眉,心中暗想,大哥今天好像摸了一上午的嘴了,甚么缘故? 手里才把一卷书册放回架子内,一个锦衣卫小旗便匆匆走进来,先朝二人施礼问好,随后方道: “杨大人,有您的书信。” 他把案卷放下,“多谢……从何处寄来的?” “京城。” 杨晋拆开信封,指背在嘴唇上轻轻抚了抚,信笺上墨痕微凸,笔锋有力,是父亲的字迹。他垂目上下一扫,神色从悠然变作冷凝,眉峰亦随之皱起。 施百川在旁奇怪:“杨阁老说甚么啦?”瞧他不答,便自己凑上来看,匆匆一目十行,很快了然道: “哦……他要咱们回京?” 杨晋这才合上信纸,语意不明地低低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施百川并未察觉他表情有异,倒是对能返京分外欣喜,在屋内上蹿下跳只恨不能原地起飞。 “早就想走了,这江南水乡太消磨人意志,连本地的锦衣卫讲话都一股扭捏之态,看来看去,还是咱们京城好……是吧,哥?” 他发呆了一阵,才回神:“嗯。” “诶,既然如此,总不能白来,我得抓紧时间买些特产。”言罢,便把活儿一丢,风风火火地往外跑。 杨晋垂眸将信笺丢回桌上,心事重重地支着额头,默了半晌才靠在帽椅之中,仰头轻叹出声。 要回京了…… * 霜降这天下了场小雨,城郊湿滑难行,不过短短几日,棠婆的墓碑上已生了些苔藓,枯萎的棠花散落满地。 楼砚拿小刀细细刮掉,在坟前放了些食水,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在广陵已住了两个月,今天是北上的日子。原本想留到月底,但因为京城有生意需要应付,不得不提前启程。 闻芊和几个小师妹将他送到城外,马车停在木桥旁,楼砚望了一眼,含笑让她们别再送。 “我明年还回来呢,这么依依不舍的,可让人不习惯。” 几个女孩子满眼的难过,牵住他衣袖,“楼大夫要保重身体呀。” “楼大夫也别老想着师姐,反正她没良心,要记得多想想我们呀。” “就是呀。” 闻芊:“……”她暗自龇牙,这群臭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 楼砚附和着笑了两声,面对外人倒还是维持他那副斯文儒雅,翩翩公子的面孔。 闻芊将包袱递过去,“北京比南边冷,我给你带了两件厚实的斗篷,还有你常使的手炉,路上应该用得着。” 行李厚厚的一大包,从未见她如此贴心,楼砚甚是受宠若惊地背起那鼓鼓囊囊的包裹,刚要开口感激一番,就听闻芊正色道:“可别忘了替我留意新出的妆粉。” “……知道了。” 在旁的小姑娘替他招呼车夫来帮忙,他侧目观察闻芊的神情,怀疑道:“我怎么觉得我要走了,你还挺高兴的?” “有么?”她不以为意捻起一缕秀发。 “我走以后,你记得好好留意下身体,饮食要有规律。”楼砚不放心的开始絮叨,“凡事别逞强,不要弄伤自己,有甚么事让曹老板出马就好了。” “这世道不安稳,晚上切莫随便出门,记得少喝酒。” “还有那个锦衣卫啊……” 闻芊翻了个白眼,崩溃道:“楼大奶妈!” 一干少女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楼砚无奈的闭了嘴,盯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有许多话没说很是难受,只好朝旁吩咐:“多看着你们师姐一点儿,知道么?” 几个年轻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知道啦,楼大夫!” 他摇摇头,终于转身登上了车。 近年他几乎年年都回来,同样的戏码看了不下十遍,故而面对离别,闻芊倒没多少伤感,反而有点习以为常。 因为总是想着,横竖他也会再来江南的,每一次的分开便不那么珍惜了。 送走了楼砚,闻芊带着师妹们返回乐坊,时候还早,客人不多,台子上不过助兴弹点小曲。 一进门远远地瞧见曹坊主坐在窗边,捧着一封折子愁容满面。 这位置是她的专座,平日里,曹老板一向沉迷于巡视乐楼,哪怕得空也只是在二楼喝点小酒,若是坐了那个地方,便预示着“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是有什么麻烦。 她打发师妹回房,要了壶清茶在曹老板对面坐下。 “怎么了又?最近生意不是挺好的么?” 一看是她,曹坊主叹气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张脸像是刚出锅的包子皮,布满褶皱。 “可别提了,云韶府的文书又来了,你自己瞧瞧吧。”他将折子推到闻芊面前。 “上次把三娘要走还是五年前的事呢,这回说是甚么皇后五十大寿,宫中打算大办,各地的乐坊得挑几个乐师进云韶府。” 闻芊把文书摊开来看,只听他喋喋不休,“咱们这儿如今青黄不接的,拿得出手的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一走,听雨楼不就成了空壳子么?” 这东西她不陌生。 云韶府是宫中教习音乐的官署,当初三娘就是奉召进京作琴师授艺,后来便久居北京,再也没回过广陵。 她转着青丝沉默不语,曹老板却在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你不会真想去吧?” 闻芊挑眉瞅了瞅他,“现在知道我要紧了?” “姑奶奶,我可没得罪过你啊。”他苦着脸赔笑,“这么些年大家处得这么样,你也心知肚明,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就别为难我了。” 闻芊故意举棋不定地拖长尾音:“此事嘛,我还得考虑考虑……” “行,行。”他忙不迭答应,“那你慢慢考虑,不急,不急的。” 乐坊里逐渐开始忙碌,曹坊主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招呼客人,临走前还不忘给闻芊叫了一桌的吃食。 台子上的小曲换了调子,旋律愈发欢快带动着人群的情绪,不多时场面便热闹了起来。 她低头拿汤匙在搅碗里的rou羹,正发着呆,一不留神却看到杨晋走进门。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的箭袖袍,长发高束,腰间没带刀,便少了些许戾气,被乐坊红艳艳的灯笼一照,眉目间染尽了和煦与温润,在四周的芸芸众生里显得尤其突兀。 闻芊唇边不自觉绽开笑意,当下伸手招呼:“杨大人。” 他似乎有心事,听到声音先是迟钝了一下,转目朝这边望了一望,大概看清了是她,才默然地走过来。 “你……”杨晋刚要说话,发现这满桌的菜,话到嘴边又改口,“你还没用饭?” “曹大老板请的客。”闻芊给他腾出位置,“饿不饿?要不一块儿吃?” 杨晋虽在摇头,人却已坐了下来,“有酒吗?” “花雕。”她翻开酒杯给他满上。 “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很忙么?” 闻芊在他对面剥虾,抓了把葱花洒在酱料上,神情一派轻松闲适,杨晋看了一阵,垂眸转着指间的青瓷杯,“还好。” 余光瞥到他的小动作,闻芊挑起眉,抬手托腮,“有心事啊?谁招你生气了?” 他摇了摇头并没回答,就在此时,身侧走过两个公差,曹坊主正陪着笑脸点头呵腰。 杨晋抿了口酒,奇怪道:“作甚么的?你们又惹官司了?” “不是。”闻芊把手边的折子递给他。 黄绫的封面,内用京城所制的染黄纸,一看杨晋便知是诏书一类的牒文。 她简明扼要地做了解释,“按理说,这上京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我,毕竟目前乐坊内也就我有资格进宫授艺。估摸着,云韶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杨晋拿着那份文书,微不可见地怔了怔,随即他将酒杯放下,侧目看了闻芊几眼,佯作不在意地抿唇,轻咳一声。 “其实,近来我们也打算回京。江南到北京少说也有月余的行程,你独自上路倒不如结伴而行,有锦衣卫相送多少也稳妥些。” 闻芊微微讶然道:“怎么,你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