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
许夷光这才转头招了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过来。 二人瞧得方皇后这么快就真睡着了,都是大吃一惊,尤其那贴身嬷嬷,惊讶之外,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娘娘时常都要很久很久才能入睡,还睡不安稳,怎么今儿竟? 若能一直如此,该有多好,——本来与方皇后一样,对许夷光也不抱希望的,霎时又升起了几分希望来。 许夷光示意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坐了,方低声问起方皇后话来:“娘娘,您瞧着心情很是不好的样子,是在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呢?说出来,您心里就能好受些,尽管说出来吧,这里没有其他人, 您完全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出来您心里就舒服了,说吧……” 看得一旁的承恩侯太夫人与贴身嬷嬷都是一脸的惊讶,这又是做什么,不是让娘娘睡觉吗? 再说娘娘都睡着了,还能回答她的问题吗? 不想方皇后还真就回答起许夷光的问题来:“我的孩子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查,都查不到凶手是谁,不能为他报仇雪恨……孩子的父亲却不但不伤心难过,与我同仇敌忾,反倒左一个小老婆又 一个小老婆的收,若我的孩子如今还活着,他好些小老婆的年纪还没儿子的大……” “他还左一个庶子又一个庶子的添,一个个儿都嘴上叫着我‘母后’,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的,别人的孩子怎么就那么可恨呢?我不能哭不能妒,每个深夜都痛不欲生,可我痛不欲生时,他却正抱着小老 婆风流快活……” “我心情怎么好得起来,我都恨死他,恨死所有人了我……若他没有当上皇上,我的孩子就不会死,如今我指不定都已经抱孙子了,若他不是有那么多小老婆,他把她们都纵上天了,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他连自己的嫡长子都护不住,护不住就算了,还给不了自己枉死的嫡长子一个公道……都是他的错,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拉拉杂杂的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更是崩溃一般的大哭起来,那种即使睡着了也控制不住的激动与撕心裂肺,看得人是胆战心惊。 也急得贴身嬷嬷忙起身跑出去进一步的清场去了,这些话,可万万不能再让第四个人听见,否则一旦传出了一丝半点的风声去,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方皇后仍哭得撕心裂肺的。 看得一旁承恩侯太夫人跟着哭个不住之余,又禁不住心疼与担心,忙哽声问许夷光:“夷丫头,娘娘这样大哭,行吗?不会伤身吗?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哭过了,不,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当年大 皇子去时,她也没有这样过,我实在担心……” 许夷光低声道:“太夫人别担心,正是因为娘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才越要让她把心里积年的郁气都哭出来,‘过刚易折’这句话,太夫人一定听说过……若娘娘不是这般刚强,反而不说人前,至少在人后 能时不时的发泄一下,只怕她也不会成今日这般模样。” 承恩侯太夫人哽声道:“可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怎么可能想发泄时就发泄?那些话,她也轻易不敢对着谁说出来啊,她又自来严于律己,待自己比谁都苛刻……也是怪老侯爷走得太早,我们方家又 人丁太单薄了,给不了她什么帮衬,让她只能在宫里孤军奋战,一丝半点的差错都不敢出,以致终于让自己变成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 许夷光没有再说话。 连承恩侯太夫人做亲娘的,方皇后都没在她面前这样哭过,自然更别提在她跟前儿服侍的人面前了。 她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副在任何人面前,都高贵大气,凤仪天成,无坚不摧的样子,可她显然忘了,她也是人,一个有血有rou,会痛会苦,会有朝一日忍无可忍的人。 于是那些被她强自压下的苦和痛,强自咽下的血和泪,也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她心里装着,发酵着,终于酿成了一剂最狠的毒,慢慢的侵入到她的五脏六腑,眼看着就要将她整个人都给吞噬掉了! 所以皇后又如何呢,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许夷光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已流了满脸的泪…… 第495章 漫长的过程 方皇后撕心裂肺的大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渐渐平静了下来,毕竟哭也是一件很累人的事。 许夷光这才上前,低声与她说道:“娘娘累了吗?累了就安心的睡吧,睡醒了便一切都好了,睡吧……” 方皇后闻言,就越发的平静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安详起来,这会儿才真是睡着了。 许夷光方与承恩侯太夫人道:“太夫人,您今晚能留宿宫中吗,我得知道娘娘醒来后是什么情形,有没有好转才成,以便下一次的治疗,而且您也好侧面的宽解劝慰一下娘娘,让她看到希望,而不是再 一味的钻牛角尖,这事儿除了您做,谁都不合适。” 承恩侯太夫人道:“我留下倒是不难,只说娘娘舍不得我,留我住下了,打发个人去与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说一声,也就没问题了,可我转述的情形,怎么也没有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得直接有效,要 不夷丫头,你今晚上也留下吧?” 许夷光微蹙眉头道:“我一个外人,怕是不方便留下吧?而且我若是留下,万一有心人据此瞧出了什么端倪来,如何是好?” 以方皇后的性子,醒来后势必要问她睡着时,都发生了些什么事的,她的脆弱与怨恨对着自己的亲娘和服侍了几十年的贴身嬷嬷展现了没什么,对着她一个外人,却难免彼此都不自在,倒不如提前避 开了的好。 再说她也放心不下李氏一个人在家。 承恩侯太夫人就不说话了。 她如今固然迫不及待的想治好女儿,不忍她再那般痛苦,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考虑,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女儿病了,还病得很重,后果将不堪设想,——高处不胜寒固然有别人不知道的苦,可若从高处忽 然掉入了泥淖里,却只会比在高处更糟糕千百倍! 相对着沉默了好一会儿,许夷光方又低声道:“太夫人,我已经在凤仪宫中待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出去了,您记得半个时辰后叫醒皇后娘娘。” 承恩侯太夫人讶然道:“难得娘娘能睡一个好觉,为什么要叫醒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自己醒来不好么?” 许夷光摇头道:“嗯,是不好,不叫醒娘娘,她便有可能一直睡下去,于身体不会有好处,不过经过方才那番发泄后,娘娘今晚上应当能睡得好些了,太夫人只管放心吧。” 承恩侯太夫人这才道:“那我半个时辰后叫醒她吧。” 一面扬声叫了方皇后的贴身嬷嬷进来:“安排两个人好生送县主出宫去,我今晚就不出去了,再打发个人去与皇上跟前儿的常公公说一声。” 贴身嬷嬷忙应了,看了一眼方皇后,见她睡得一脸的安详,这可是好久好久,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形了,而且她们三个人在屋里又是说话又是走动的,不比平时娘娘睡觉时,决不能有任何的声音,竟也 没惊醒娘娘,这更是近乎不可思议的事。 再对上许夷光时,无形中便又多了几分由衷的谦恭与敬重:“县主,请随老奴出去吧。” 许夷光便欠身与承恩侯太夫人行了礼,轻手轻脚的随贴身嬷嬷出去了。 待稍后出了宫后,她回到自己家中,换了衣裳,便又坐了车直奔九芝堂。 许夷光并不能确定方皇后醒来后,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若是能好转,她就得尽快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治疗,反之,若是不能好转,她又该要如何来补救? 她没有任何的医书文献可查,也没有任何的经验可谈,唯一能依靠与学习的,也就是汪师叔了。 想着,不免又想到了方皇后睡梦中时那些堪称大逆不道的话,那些话,任谁听了一句半句去,都足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偏自己还听了个全场……可千万别因此留下什么后患,甚至为自己惹来杀身 之祸才好啊! 汪思邈听完许夷光转述方皇后被催眠后的情形,道:“能把心里的郁气都吐出来,那便大有希望了,不过最好三日后再来一次催眠,之前说的那些个纾解的法子,也不能停,再是大有希望,这也是一个 漫长的过程啊。” 许夷光点点头,“只要有希望,漫长些便漫长些吧,不过师叔,一定得三日后又来一次催眠,时间不能往后推些吗?” 说着与汪思邈对视了一眼。 师叔侄两个其实早已是心照不宣,汪思邈知道许夷光的病人就是当朝的皇后,许夷光也知道汪思邈早已猜到了她这个病人就是方皇后,只彼此都知道不能说而已。 汪思邈道:“敏敏,打铁要趁热的道理,你难道不知道?能别推迟,还是别推迟的好。” 许夷光就不说话了。 她已经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都知道了,若能治好方皇后,当然皆大欢喜,没有人会跟她计较什么,可若不能治好,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便谁也说不好了。 人在盛怒之下,难免会失去理智,何况她还知道了那么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了……攸关自己乃至自己所在乎之人的身家性命,许夷光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所以,还是尽量把下次治疗的时间,安排在三日后吧,至于会不会引来有心人怀疑方皇后病了,她便暂时顾不得,也的确管不了了,且由承恩侯太夫人去cao心吧,她只能尽自己一个为医者的本分。 晚间回到家后,李氏趁饭后母女两个吃茶,跟前儿只有吴mama服侍时,皱眉低声问起许夷光来:“敏敏,才这么短的时间,你便进了宫两次,见了皇后娘娘两次,真个没有什么事儿吗?” 她真是越想就越觉得有问题,越想就越觉得不安。 许夷光心里一紧,嘴上却笑道:“能有什么事儿,皇后娘娘喜欢我,指名要见我,我难倒还能说不去不成?娘就别胡思乱想了。” 心里很是后悔当初一脚踏进了是非圈里。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从方皇后为她请封了县主开始,她就没有退路了,那日承恩侯太夫人更是一见她便开门见山把什么都说了,她就更没有退缩与拒绝的余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96章 好转 将李氏暂时哄过去后,许夷光便回自己院里去了。 十一月的天,已经很冷了,晚间尤其冷,许夷光走在回廊里,不免又想到了傅御,他说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如今半个月就要到了,他这两日能回来吗? 真是好想他,好想立刻见到他啊,就算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担忧与不安告诉他,能看到他的人,感受到他的气息,她也一定能心安不少。 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也在想他? 远在河北辖下某个驿站的傅御忽然接连打了两个喷嚏,一旁丁卯听了忙道:“爷怕是着凉了,我让厨房的人立时给爷熬姜汤去。您也是,这么冷的天儿了,但凡出门,大氅能离身吗?” 傅御却是笑起来:“我不冷,打喷嚏也不是着凉了,是敏敏在想我呢。” 不过才分开了十几日而已,他却觉着分开了好几年似的,以后除非必须他亲自出京办的差事,其他差事他都能推则推吧。 丁卯就翻了个白眼儿,“县主要是知道您出门不穿大氅,不骂您就是好的了,还想您呢,您倒是想得挺美!” 傅御斜他一眼,道:“就算是骂我,至少我也有人骂啊,总比你连骂都没人骂的强。” “……”丁卯只觉胸口中了一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自家爷的嘴巴,怎么越发的毒了,县主知道吗? 承恩侯太夫人次日一早出了宫后,连家都顾不得先回,径自便在县主府下了车,要见许夷光。 得亏许夷光昨夜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到快交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今儿自然起迟了,还没来得及去九芝堂,不然承恩侯太夫人少不得要扑个空了。 在花厅里受过李氏和许夷光的礼后,承恩侯太夫人便趁李氏不注意,冲许夷光使了个颜色。 许夷光会意,因笑着与李氏道:“娘,太夫人难得来我们家,万不能怠慢了,您要不亲自瞧着她们沏茶准备果点去?” 李氏一看就知道女儿与承恩侯太夫人分明是单独有话说,笑着应了,与承恩侯太夫人说了一句:“那您老人家稍坐片刻,我很快便回来陪您老说话儿。” 屈膝出去了,还不忘把服侍的人都带走,只留了吴mama远远的服侍着。 承恩侯太夫人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再也不掩饰喜悦的与许夷光道:“夷丫头,皇后娘娘昨儿醒来后,说自己浑身好久都没那么轻松过了,也能吃得下东西,睡得着觉了……好孩子,这都是你的功劳,我 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了!” 许夷光闻言,松了一口长气,只要催眠有效,方皇后的情况有所好转就好,忙笑道:“我哪有什么功劳,都是皇后娘娘福泽深厚,我悬了一夜的心,就怕起不到预期的效果,如今听太夫人这般说了,悬 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原地去了。” 承恩侯太夫人笑道:“我昨儿在叫醒娘娘之前,何尝不是一直悬着心的?总算如今能看见希望了,对了,夷丫头,下次给娘娘治疗大概是什么时候,我得提前安排一下才是。” 许夷光没有先回答承恩侯太夫人的问题,反而问道:“敢问太夫人,昨儿娘娘醒来后,问了她睡着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若是让娘娘都知道了,只怕下一次,娘娘便不会同意催眠了。” 承恩侯太夫人忙道:“娘娘的确问了的,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只说她大哭了一场,她的贴身嬷嬷我也叮嘱过了,决不能告诉她她都说了些什么,所以娘娘反而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再给她治疗合适?她如 今很有希望与信心了。” 知女莫若母,承恩侯太夫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的,又自律得堪称可怕,若是让她知道她梦里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就算明知于自己的病情有 益,只怕她也不会同意进一步的治疗了。 那岂非前功尽弃,反倒多了一个人知道她的病情?倒不如趁此机会,把她的病给根治了的好,她可才四十来岁,至少也还有十几二十年的好活呢,难道余生也活在痛苦与煎熬里不成? 所以承恩侯太夫人不但自己不打算说,还严词敲打了方皇后的贴身嬷嬷,让后者也一个字不许多说。 许夷光心下便又松快了几分,道:“打铁趁热,最好大后日又给娘娘治疗一次,就是太夫人和我进宫得这般频繁,实在让人没法儿不动疑,若是娘娘能出宫来,就太好了……” 承恩侯太夫人苦笑起来:“娘娘想要出宫,谈何容易,而且人多口杂的,反倒更冒险,倒不如仍在凤仪宫的好,至少凤仪宫的人,全是信得过的,夷丫头,你就别想旁的了,只管想怎么治好娘娘吧,旁 的我来想办法,车到上前总能有路的!” 许夷光点头应了:“嗯,那我和太夫人就各司其职,分头行动吧,早些让娘娘大愈了,我们也能早些心安。” 承恩侯太夫人握了许夷光的手:“好孩子,若你此番能治愈娘娘,你放心,有我们承恩侯府一日,你就一日是我们方家的大恩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恩德的。” 许夷光仍是那句话:“太夫人别这么说,这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心里则想着,‘永远记住她的恩德’什么的,她并不在乎,她只希望自己能过得好,自己在乎的人也都能过得好,便于愿足矣。 到了大后日,许夷光再次随承恩侯太夫人进了宫,同行的还有承恩侯夫人与宝哥儿。 这次承恩侯太夫人打的旗号是,方皇后想念宝哥儿了,只是宝哥儿年纪小身子弱,如今天气又冷,怕他坐车颠着了冻着了,正好皇后娘娘喜欢康宁县主,看她就跟自己的女儿似的,索性让康宁县主一 道走一趟,也可以给宝哥儿保个驾护个航什么的,倒是一举多得了,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回,方皇后的气色就比上次要好得多了,上好脂粉与华美衣妆妆点出来的好气色,与人因为身体好心情佳,而自然而然带出来的好气色,终归还是不一样的。 第497章 打探 因时间紧急,方皇后看了一回宝哥儿后,便让人带了他和承恩侯夫人去偏殿歇着,自己则带着许夷光和承恩侯太夫人,进了自己的寝殿去。 有了上次催眠成功的经历后,这次因为方皇后更是全身心的配合,就更容易了,很快她便在许夷光的指令下睡熟了,并再次哭了起来。 这一次,她痛骂的人除了皇上和妃嫔们,又多了老承恩侯,骂他:“打着中兴家族的旗号,将我嫁给了皇上,要中兴家族又何止这一条路?嫁给旁的世家子弟不是一样么,说到底还不是嫁给皇上利益最大……弄得我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连与自己的母亲,都一个字都不敢说,因为说了也是没用的,反倒让母亲难过,若是旁的世家子弟,娘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受委屈,怎么也要 替我出头的,可换了皇室,谁敢替我出头……父亲,你害了我一辈子啊……” 承恩侯太夫人在一旁听得是泪如雨下。 她从来没想过女儿心里竟是一直怨着亡夫的,可她也没有怨错,若亡夫当年早早就将她许给了旁的世家子弟,她的确不至于像如今这般苦,寻常女婿对女儿不好了,她当娘的可以上门理论,替女儿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