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小叔,这是我煮的粥。” 对于现在的黎若烟来说, 能够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与照顾,送水喂药,就是能让她开心好久的事情了。 黎言川探着脑袋看了一眼柜子上的粥, 嗯了一声,看黎若烟没动,还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期待着他的评价,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东西,只记得她一直在枕边候着,以及毛巾从脸颊上手腕上划过的触感。 但是小姑娘期待的目光并不能无视,于是挑眉,哄她开心: “你很厉害。” 小女孩子的心思是很容易就被猜透的,看到她眼睛里盛放的温暖目光,他也觉得心里很暖,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传来黎若烟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声音,他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个丫头马上害羞的对了对手指头: “我就是一点点饿。” 从屋子里出来,他才发现这姑娘真的不简单,昨日买来家里的蔬菜,被她处理干净,用厨房里仅有的调料做出来,安静的摆在餐桌上,她一定是想等他吃晚饭,结果没有等到,可想这丫头这一年多以来,在小姨那里不过是得到了一个容身之所,像是这种生活上的事情,一定是经历过不止一次,才能做的这样娴熟,如果这时候还在黎宅,哪里会轮到她做这些事情。 把饭菜加热,黎言川坐在餐桌边,和她说: “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会洗。” “可是小叔,你的学习一直很棒啊。” 她的小叔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无所不能,哪怕会有不及她的某些地方,扯上他的为人处世和温暖性子,便会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些崇拜和仰慕。 关于这个人的所有缺点,在她的眼里早已微不足道。 —— 周四一早,黎若烟就不得不早起,和小叔黎言川去牙科诊所,窝在家里写了两天的寒假作业,一出去,落在眼睛里的就是另一副美妙的景色,被雪花覆盖住的美丽城市,掩盖着一切肮脏和丑恶,用白色诠释着一个冰雪世界。一连下了两个夜晚的大雪,把旧金山的街道铺成了另一幅模样,路边挂满了冰凌子的树枝,在苍穹下一簇簇的泛着光泽,像是剔透的水晶。 从这里到牙科诊所的路程,黎言川选择的交通工具就是巴士,一路上,从怎么上车到怎么付钱,到看路线和车站站牌,他一步一步的和她说着,果真像是大人带着孩子出门。 今日来的正好,牙科诊所有些安静,带着黎若烟进了诊室之后,黎言川充当翻译,替她和面前的大波浪卷医生说明了情况。黎若烟很害怕今天是来拔牙的,后怕的抓住他的手腕: “小叔,你和她说我不拔牙,拔了多难看。” 她这样小心后怕的行为把大波浪卷医生逗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停的用英语告诉她安心。 关于拔牙的记忆,她记忆里也就只有那么一段,下牙床挤满了两颗牙齿,被父亲连捆带绑的送去医院,一定要把一直掉不下来的那一颗拔掉,那时候简直绝望又害怕,撒娇和哭泣都于事无补,牙齿脱落的瞬间,几乎整个房间里都能听到她哀嚎一样的惨叫,一瞬间,把有些被父母哄着来的女孩子也吓哭了,纷纷抱住大人的腿,不愿意拔牙“那个meimei好疼啊,我不想拔了”。后来回去以后,不仅没有食欲,还怎么也无法睡着,嘴巴里总有怎么也清理不掉的血腥味,这一段不愉快的经历,成了在心里埋藏着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现在再看看面前这些冰冷的医疗器械,戴着口罩的蓝色眼睛的医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越发的忐忑不安。 好在,在这样忐忑不安的情况下,她的身边还有小叔黎言川的陪伴,被医生安排躺在床上,一仰面就能看到他站在她的身侧,偶尔和医生说上几句话,那医生用工具往她的嘴巴里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和小叔说她的情况,黎若烟满是好奇,又很着急,看医生的情况,她的牙齿状况应该是很糟糕的。 黎言川把目光落到她那边,有点不可置信的告诉她: “牙齿坏了好几颗。” 嘴里被辅助工具撑开,听闻他说的这些话,黎若烟眼眶有些红,眨了眨眼睛,心里忐忑的不行: 天了噜,这是要拔牙的节奏吗? 不行啊,这怎么能行,那么大的人了,再拔牙要被同学笑死掉了。 他原本是一直陪在她身侧的,突然间看到他出去接电话,黎若烟不安的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又看了看面前手里拿着针剂的医生,顿时,吓得脸色发白,难道临时改变了策略,要拔牙了,拔牙了以后要怎么办啊? 脑海里想起曾经发生的不愉快经历,身处在语言不通的处境,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忐忑不安…… —— 黎言川接到的电话,是远在国内的黎老爷子打过来的,他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黎若烟在他这里的,接通电话以后,就满是质问的语气: “人在你那里?” 白色的走廊上,一整片长廊上全是白色干净的透明玻璃,黎言川把目光落到外面行色匆忙的大马路上,一连下了几天雪的旧金山,终日阴郁,看来还有一场大雪。 黎言川并未发火,耐心的解释:“只是接来过个寒假,如果大哥还在,哪怕没有任何关系,也是要好好照顾的。” “我偏偏就对这个人,无法原谅。”黎老爷子知道小儿子黎言川本性要善良一些,也知道他坚持的事情自己过多的阻止也没用,便在电话里威胁他: “我明天过来把她接回去,总在那里打扰你,像什么样子。” 黎言川微微皱眉,眼睛看向玻璃窗外的远山,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语气有些僵硬: “我的人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耽误,如果您过来,那是希望我回国以后都不回黎宅,还是不希望我之后都不回去了?” 面对顽固而强势的父亲,好像也只有这句话奏效一些,电话那端的人果然沉默了,他听到茶杯哐当的一声放在托盘里的声音,那端的人长长的叹了口气,算是妥协,很快就传来挂断电话的忙音。 他挂了电话,看了一眼玻璃窗外的远山,微微叹息,这才返回去,刚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医生在屋子用蹩脚的中文安慰黎若烟的声音,推开门进去,这才看到那丫头早已从椅子上下来,牙科医生耐心的在她面前,中英文混杂的安慰她。 黎若烟摇头,怎么都不妥协,各种拒绝,害怕疼痛的单词说的乱七八糟的。 这场面,和曾经他爸爸在电话里和自己说的那个场景简直一模一样,说是带她去拔牙,把医院里的小朋友都吓呆了,那天牙科医院至少损失四五个要来拔牙的客户。 但当年大哥和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时,分明是笑着的,很无奈,却又觉得这就是娇气的小女孩会害怕的东西,黎言川走过去,半蹲在地上,和坐在椅子上抱着脑袋的黎若烟平视,和她说: “是补牙,不用拔掉,要把你的龋洞补起来,要打麻药,不会疼的。” 刚刚这个人一出去,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毫无安全感,一瞬间就怂了,医生还没开始,她就急匆匆的举了手,怎么也不愿意让那些冰冷的器具在自己的牙齿上动手动脚,和医生僵持了起来。 突然听到面前的人说话,她红着眼睛抬起头去,被那个人含着温暖的目光吸引住,问他: “真的?” 黎言川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 “只有一点点疼,我以前也补过牙齿的,现在不补,以后真的要拔牙。” 他是知道小孩子的软肋在哪里的,看她眼睛里完全相信,说了好话,让她听话的躺回去。 她是很相信他的 ,所以躺下去的时候,安心的揪住了他的衣袖,那个人一直守在旁边,用她能听懂的话和她交流,像是麻药上了就不疼了这样的话,至少重复了三五遍,黎若烟完全放下了戒备的心里,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以前从没发现小叔黎言川撒起谎来,会那么的镇定自若,看不出什么破绽,要不是今天看牙医的事件,她甚至还天真的想过,以后在看牙医这件事情上面,也可以把它当做平常的事情对待。 直到她肿着一张脸,泪眼婆娑的从手术台上下来,满是怨念的看了一眼脸上一点儿罪恶感也没有的某人,顿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经历。 这是一段非常不愉快的看牙经历,比小时候的那一段过往还要糟糕,原来她的龋齿已经腐烂到根部,要从根部开始治疗,拿矬子搓平了,才能继续后面的步骤,打了麻药的牙齿,起初没什么感觉,后来就能很明显的感觉到牙齿在机器的震动下,牵扯着神经一般的疼痛,她甚至还能听到小电钻在口腔里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到底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子,在自己依赖的人面前,那些所谓的坚强伪装,统统都可以丢掉。 整个过程,她一直全程拉着他的手,哭的格外狼狈,而哄骗她做了补牙手术的那个人,全然没有任何罪恶感。 从牙科医院回来的路上,黎若烟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这不是一点点疼,到现在为止,哪怕把她最喜欢的松鼠鱼奉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会有任何胃口,张了嘴巴,被寒风灌进去,像是牙齿都不属于自己一样。 黎若烟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了作业本,乖乖去些寒假作业,一句话都不想和骗人的小叔说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闹了不愉快,因为几颗快要烂掉的龋齿。 —— 黎言川知道她生自己的气。 当医生的都知道怎么说好话,才能让病人乖乖就医,像是儿科医生,哄骗小孩子的技术则是更加一流,他不过是对小侄女使了一点套路,就被她在自己的身上贴了个大叉叉,不想搭理。 这姑娘一路上气鼓鼓摸着脸的样子,简直又可爱又可怜,偶尔她要用幽怨的看他一眼,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因为被他欺骗了而心情不好的潜台词,表现的实在是太明显了。 黎言川在厨房做饭,偶尔转过身看一眼在工作台上写作业的小姑娘,试探性的先问了一句: “烟儿,晚餐想吃什么?”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随便,你开心就好。” 反正她在医院鬼哭狼嚎的样子都被他看了去,从此就是个提起拔牙就会退避三舍的胆小鬼。她的牙齿到现在还是疼的要命,什么都吃不下,也不太想吃。 这样小小的闹了个脾气,反倒是把心思全放到寒假作业上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写了大半的语文作业,听到那个人喊吃饭的时候,她刚刚把作文写完。 去洗手间的路上,她放缓了脚步,路过餐厅看了一眼,都是清淡的小炒,不能弄油腻清淡的刺激牙齿。 黎若烟一言不发的拉开餐椅,坐好以后先往嘴里塞了一片青菜,顿时因为牙齿上的酸疼倒吸了一口凉气,眼泪都要出来了。 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抬眸看了一眼:“还疼么?” 黎若烟简直要哭了,默默的搅拌着碗里的粥,气鼓鼓的说: “小叔,你没有龋齿,你不知道多疼。” 她说的对,他的牙齿很健康,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痛,他放下筷子,很认真的和她说: “我的牙齿一直很健康,也不知道有多疼,但如果任由发展,等到牙齿烂了,全部拔光,那时候受罪的是你。” 黎若烟支支吾吾的张着嘴巴,好像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谁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她自己耍小孩子脾气,就是心里有点郁闷。 黎言川看她有话说不出来,默默的从对面挪到她的身侧,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其实之前完全不懂要怎么去哄一个不开心的小朋友开心,于是直截了当的问她: “是不是生气我骗你了?” 他用肩膀触碰到她肩膀这个亲密的小动作,像是好朋友那样的亲密,黎若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想了想,觉得这种事情不值得生气。 黎言川看她不说话,把手腕放到餐桌上,托着自己的腮帮子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些,低着头去寻她的眼睛,看她眼睛有点泛红,也不知道是牙疼,还是怪他,反正小朋友因为某一件事情生气,在大人的世界里,是正常的。 他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语气比刚刚还软: “抱歉,下次会直接告诉你很疼,也不骗你了。” 他的嗓音本就有些清润,放软了语气,落到她的耳朵里,很是好听。她偏偏就是吃这一套,那种软软的,哄骗一样的语气,一瞬间就消散了心里的不满意和委屈,被这样的声音治愈了。 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个人托着腮帮子和她平视着,看到她抬起头来,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干净温暖的微笑,他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缘: “原谅我的话,就吃饭。” 黎若烟笑了一下,先一本正经的直了直身子: “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好了。” 黎言川从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还有那么可爱的一面,抬手摸了摸鼻子,没笑出声,赶紧给她夹菜,心里泛着蜜一样的涟漪,难怪以前大哥会和他说他家女儿暖心了,这种吃软的小可爱,在谁身边都是一种无法去拒绝的可爱的人。 黎言川在吃饭的时候和她说起了关于二叔黎言霖小时候的事情,说二叔黎言霖这家伙从小就很调皮,诸如不吃饭,不好好学习,都会被老爷子打,说这家伙也是奇怪,明明是个痞性子,长大了也就慢慢的变好了。 “小叔,我知道你从没被打过,我爸爸说的,你是我们家的例外。” 黎若烟小口小口的把粥塞到嘴巴里,被这个人说起的家长里短转移了注意力,关于牙齿的疼痛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小叔和两个哥哥的关系都不错,大哥成家以后,曾经来拜访过很多次,她的父亲也是希望她能学到她小叔的一分半点,做个聪明的好女孩,然而长那么大,除了学会游泳这件令人骄傲的事情,其它的一直不尽人意。 看来这家伙对自己以往的事情还是略有了解,他点了点头,又往她的碗里夹菜,看着她把蔬菜吃了,问她: “寒假作业做到哪里了,一会儿我看看。” 黎若烟马上放下筷子,捂住脸,嗷的叫了一声: “小叔,你一提寒假作业我的牙就疼了,别提了。” 此时此刻,窗外又下起大雪,屋子里却是一片温暖和谐的景象,看到小丫头在自己面前撒娇,他抬手弹了她的额头: “不写作业的话,不仅仅是牙疼,还有可能是屁股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