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林茂摇了摇头,否定了常小青的提议。

    “之前只是两三天才有一波人往那头去,如今却已经到了一天三拨人马,汀水镇只是个小城,远容纳不下这么多武林人士,想来那些人应该就是要去香城的。我们还是按照之前想的那般,在汀水镇稍稍休整,打探些如今武林中你师兄的消息,然后在做决议。”

    “嗯,我听师父的。”

    常小青低声道。说话时,他似乎无意间隔着门帘,往车厢里头看了看。

    车厢里,章琼忽感背后窜起一阵刻骨凉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他连忙又往角落缩了缩,竭力想要将自己的身体缩得再小一点,以免再引起那杀神过多的注意。

    其实刚才林茂与常小青的一番话章琼听得十分清楚。他深知除了那些理由之外,林茂之所以坚持先去汀水镇,却还有个没有说出来的缘由——章琼需要疗伤。

    将那循香虫解开之后,章琼的伤倒是比之前要好了许多。然而驴车颠簸得厉害,这一路上又为了躲避追兵不敢耽搁,所以缺医少药的,章琼身上不少地方已经溃烂长蛆,状态十分危急。

    好在林茂毕竟当了忘忧谷这么久的谷主,一路上用针灸等方式勉强止住了章琼伤口的恶化,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再不能找个地方停下来好好休整,恐怕再过得两天,章琼便又要昏迷倒地,无药可医了。

    章琼心中对林茂深表感激,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林茂那位徒儿常小青,对他却是十分不喜。

    章琼自小在宫中长大,能活到现在,自然是因为他对杀意格外敏感。

    他不会错认,那面无表情的常小青隐藏在冷漠背后的强烈杀意。

    哪怕林茂只是稍稍对章琼表现出丝毫关切,常小青便会显得格外的冰冷。这种状况,倒显得那林茂与常小青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些诡异。

    不似师徒,而更像是……

    章琼摇了摇嘴唇,不愿再想下去。

    毕竟林茂是他的救命恩人,以那种想法揣测他与常小青的关系,实在有些不妥。

    不过话又说回来,章琼多多少少,仿佛又能隐约察觉到常小青的想法……

    章琼低着头,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

    该怎么说……那人的容颜,确实已经美到了令人望之则生妄念的程度。

    林茂为了躲避他人的窥探,也做了一些伪装。

    只见他穿了一身从来农舍买来的粗布短打,做了一个农家小哥的打扮,脸上额头上擦了厚厚的泥灰,头发也被缠在了布巾之内。

    可即便是这样,他依然显得那样的楚楚可人。

    那粗糙的粗布将他胸口脖颈处摩出了片片淡粉色的红晕,真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能冲上去用上等的软膏细细涂抹那片肌肤,再给那人换上世上最软的丝绸外套,将其压在……

    第125章

    “砰——”

    驴车咯到一块大石,整个车厢骤然一跳, 章琼一头撞到车栏上发出一阵闷响。

    “章公子, 你可还好?”

    林茂也被吓了一跳, 连忙问道。

    章琼捂着头闷闷抬起身来, 也不做声, 只是摇头。

    林茂瞅见那少年脸上脖子上都是一阵粉红,不由微微皱眉,只道是章琼因为伤口溃烂的缘故又发了热。

    “章公子, 还请你再忍耐一些时日。等到了建城与持正府接上头, 你定然能得到妥帖照料才是。”

    林茂又道。

    章琼听后只是低头不语,林茂便未在多提。

    其实这驴车上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 若是按照如今状况, 以林茂之美貌, 章琼之孱弱,单凭常小青一人之力, 平安到达建城之事实在艰难。

    若是真到了紧迫的时候,林茂和常小青是否会甘愿带上章琼这等碍手碍脚的拖油瓶……实在是说不准的事情。

    就这样一路无言,驴车紧赶慢赶, 总算在日暮封城之前徐徐驶进了汀水镇。

    只是骤然入得城来,林茂等人却是禁不住一惊。

    放眼望去, 这小小的汀水镇竟是一派人声鼎沸, 车水马龙的场景,若说起热闹程度,已不弱于大城。

    “早些年来我曾来过这里, 只记得这里乃是去香城路上的一处落脚点,不过是个乡野之地,没想到这才多少年的功夫,这里竟变得如此气派。”

    林茂轻声对章琼还有车外的常小青说道。他将车帘拉开了一条极小的缝隙,偷偷往外瞥了一眼,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就如同当初玉峰山下的三里庄一般,这汀水镇如今的气派与热闹,有一大半都是因为那些蜂拥而至的武林人士而来。

    纵然林茂早有准备,骤然落在这虎狼之地,也难免紧张——尤其是如今街上大半外来人都是身穿劲装背负武器的习武之人,像是常小青这样做农夫打扮,晃晃悠悠架着破驴车从城门外而来的人,反倒变得格外的扎眼。

    即便是躲在车厢之中,用厚厚的车篷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林茂却依然如坐针毡,仿佛能够切身感受到那无数武林中人警惕的窥探。

    好在常小青到底比林茂在江湖中行走的时日要多些,坐在车座上面对那些形容各异的武林人,反应也是极快。

    只见他低垂着头,借着暮色掩去自己的面容,肩膀却猛地耷拉下来,做个瑟瑟发抖的怯懦模样。

    “这……这是……咋的了?俺前些日子来,这城里可没得看到这么多人……”

    常小青佝偻着身体在靠近路口的茶棚旁停下了驴车,捏着铜板,看似珍惜地从那守茶棚的人手中买了两块硬如石块般的蒸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搭起话来。

    他自小在这块儿长大,成人后又要细心帮林茂打理忘忧谷中的产业,因此对那等落魄农家人模仿得是惟妙惟肖,就连那口土掉渣的土话都说得十分地道。

    再配上那一头银白的长发和满脸画上去的褶子,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平凡到极点的农家人。

    那茶棚主人自然是没有起疑,他看着常小青极为珍惜地将那狗都不吃的蒸饼放入怀中,双手插在袖筒里,耷拉着眉头不耐烦地回答道:“你这是有蛮久莫得来了吧?多亏乔家少爷的福,从年前开始,这城里的人就多起来了。”

    “乔家少爷的福?这是怎么说?”

    常小青压低了声音,怯怯问道。

    其实光是听到“乔家”两个字,常小青便已觉得心中一跳,不过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木讷的模样。

    茶棚主人见常小青是个连乔家少爷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糟老头,脸上的轻蔑顿时越来越浓。

    “乔家少爷你都不知道?就是那个金楼乔,乔家!有人说啊,乔家的人,吃饭都不吃米,只吃南海珍珠,喝水只喝金子泡过的水,晚上睡觉都是睡在金砖上的……”那人越说便越是激动,也不曾顾及到茶棚里其他武林人士脸色怪异,唾沫横飞地伸手往汀水镇中心处一间金碧辉煌的小楼指了指,“看到没,那就是乔家大少爷让人在这里建的天仙阁!乔家大少爷说了,要在这里……这里弄个什么斗花魁,那春风里的天仙美人儿都要到这里来斗美,据说最后斗出来的花魁,是要送到宫里去当娘娘的……”

    “哦,哦。”常小青搓着手,直接忽略了那茶棚主人背后互相憋笑的其他人,依旧是傻乎乎地点着头,“那俺闺女能去吗?俺闺女也长得可俊了,说不定也能去做娘娘哩——”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得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以这一声闷笑作为开头,茶棚中顿时笑声连成一片。

    “哈哈哈……他们说……春风里的那群丫头要送去做娘娘……”

    “噗,花魁……花魁入宫?哈哈哈……”

    “用珍珠当米饭,睡金床?哈哈哈……”

    ……

    纵然那些喝茶人在不屑开口解释什么,那茶棚主人多少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狂笑中的鄙视嘲笑之情。

    他多少有些挂不住脸,又不敢轻易得罪身后那帮身材健壮,腰间带刀的男子们,只好将莫名的火气发泄在常小青扮的这位老农身上。

    说完,他又看了看常小青那停在茶棚不远处的驴车,驴车上特意挂着林茂先前就准备好的一些野菜干之类的山货。茶棚主人脸上嫌弃的神色几乎快要直接化为鞭子甩在常小青的上:“呸呸呸,就你这幅鬼样子还想闺女去斗花魁,你没看到都快笑掉别人大牙了么。你这臭烘烘的死老头儿,赶紧把你那破车弄走,莫挡了我的财路坏了我的生意——”

    说完,他便握着拳头,在半空中挥了挥,做了个打人的姿势。

    “哎,对不住,对不住……”

    常小青连忙耸着肩膀,低声下气地回了驴车。

    接下来一路,常小青又一路侧耳细细倾听路上他人对谈,多少整理出了如今汀水镇的状况究竟是如何而来。

    原来起因还是在那一日的交城大火上。

    当今太子在交城大火中失踪,持正府便直接发了江湖悬赏令,命人到那交城中翻找琼太子的尸首或活人。

    但凡有人有琼太子的任何消息,都能到持正府中求赏。

    奈何从香城到交城这一路上,持正府竟不知为何,暗舵明舵都被不明人士剿灭,最后只留了香城中一戒备森严的明舵接收消息发悬赏。

    于是乎整个西边的武林人便都要往香城来。

    而乔家不愧是能积攒出那般家业的人家,眼看着香城人满为患,他人都以为苦,偏偏乔家却能想法子在距离香城不远处的汀水镇弄了个斗花魁,将这块地里江湖人的口袋瞬间榨得一毛不剩。

    只可惜,那乔家大抵能从中谋利不下千金,却正苦了需要改头换面,偷偷赶路的林茂等人。

    常小青将那车子摇摇晃晃赶到靠近城边上一处僻静的小巷里,又运气凝神细细将周围看了一圈,确定四下里无人之后,才小心开口,唤了一声“师父”。

    顿了顿,常小青又开口,极小声将从茶棚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转告给了林茂:“……情况有变,此地实在不宜久。那乔家的曾经见过师父你如今的模样,倘若他认出你来,恐怕后患无穷。”

    之前常小青不知林茂死而复生,那乔暮云当初偷偷溜入忘忧谷禁地将林茂带走,再加上之后忘忧谷与金楼乔家对峙良久……一系列的事情早已让常小青对乔家愤恨至极,远非林茂之后回到他身边可能纾解。

    如今骤然听得乔暮云那家伙竟然也在汀水镇,常小青的精神顿时便紧绷了起来。

    若非如今他与林茂需要隐藏身份,常小青恨不得能直接持剑冲入那乔府之中,将那细皮嫩rou满腹坏水的公子哥拖出来一刀两洞,直接了结了那人性命才好。

    “我知道。”车厢内林茂的语气也十分沉重,“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章琼恐怕真的撑不起半点颠簸……”

    林茂闷闷道,语气中一半为难,一半焦心。

    说话时,他的一只手正从章琼的额头上移开。

    在手掌下的少年已经烧得满脸通红,偏偏嘴中还被塞了一块手帕,免得他胡言乱语迎来他人注意。

    章琼的热度来得毫无预兆,气势汹汹,显然是因为多日奔波之下,他那被林茂用点xue手段强行克制住的伤势再也撑不住了。

    林茂又皱着眉头揭开那人紧紧包裹着伤口的绷带一看,顿时被那肿胀恶臭的伤口熏得胸口烦闷,差点作呕。

    常小青掀开车帘往内看了一眼,神色愈发冷峻。

    “师父,汀水镇极小,如今武林人士又极多,按理来说,不应有农家人这般贸贸然入城,今日是天色暗了,才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是江湖人中不乏奇人,我们这般粗简装扮实在不堪用,倘若真的对上那些人……”

    常小青声音忽然低沉。

    “……我怕护不住师父。”

    第1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