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邓太太非常喜欢阿俏,这时便提醒沈谦:“你们年轻人情投意合自是好事,只是这‘婚姻’之事,不止是你们两人的事,还关系到两个家族。切莫互视了家里可能的阻碍。” 沈谦颔首,只说他已经与阿俏商量好了。 阮清瑶听着,想起她阮家那许多杂七杂八的事儿,倒奇怪起来:怎么就商量好了呢? 阮家当初可是曾经狮子大开口,想娶阿俏的人,就得入赘。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莫说沈父断然不可能让独子入赘,就连阿俏,也不可能同意让沈谦去低这个头。 那么怎么办呢?阿俏跟家里,谈崩?私奔?等过个三年五载抱个娃娃回来?那家里的生意又该怎么办?不会又得让她阮清瑶再来“冒充”主厨吧! “来,上个新菜,姐,这是你喜欢吃的。”阿俏的声音将阮清瑶从沉思中唤醒,阮清瑶这才发觉她想象力太过丰富,片刻功夫,已经将三年五载的事儿都想全了。 “我喜欢吃的?”阮清瑶强笑着打趣meimei,“你这是暗度陈仓,按士安的口味一样样做出来的吧!” 众人便一起笑了。 夜色深沉之时,沈谦送阮清瑶和阿俏一起回西林馆。阮清瑶故意走在前面,让阿俏和沈谦能在一处说说话。 阿俏却不知该与沈谦说什么好,两人始终默默无言,待到已经能望见西林馆的山门了,阿俏才勉强笑道:“士安哥哥,我这就到了。” “我明天来接你” 沈谦望着她。 “去哪里?” “自然是去见我父亲。” “……” 阿俏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快了。 “你放心!一切有我。”沈谦话不太多,三言两语,已经将所有的安排都交待了。 因有阮清瑶在前面,沈谦这会儿不敢造次,不好直接上来吻她,只是依依不舍,阿俏那一只小手,始终不肯放开。 正在这时,身后脚步声急促,沈谦的人尽数赶来,有人在静夜中低声称呼:“小爷叔……” 阿俏此刻面对着沈谦,将他身后的来人看得清楚,戴着“厚酒瓶底儿”的阿仲也在其中。 来人一时都记起沈谦的吩咐,一起冲阿俏躬身行礼:“阮小姐!” 沈谦点点头,似是对这整齐划一的举动表示赞赏。 “士安哥哥,已经到了,我,我先回去了。”阿俏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阮清瑶已经在西林馆门口等着。 “好!”沈谦点点头,却不转身离开,一直目送阿俏到了西林馆门口,这才冲她挥挥手,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阿俏也站在西林馆山门前的台阶上,远远冲沈谦用力挥手,也看着他转身,沿着西林馆跟前的小路带人离开。足步声之外,依稀也还能听见沈谦与手下对答。 “都处理妥当了?”沈谦淡淡地问。 “是……” 第184章 阿俏说是要去见未来的“公公”,本省督军沈厚,着急的反而是二姐阮清瑶。 她们姐妹两人身材接近,所以阮清瑶下了决心,将她所有好看的衣裳都贡献出来,逼迫阿俏一件件试过。 “这件不行!” “这件比较衬你的气色,还说得过去。” “这件好,你把这件和刚才那件都带上,回头问问士安,看看他的意思。”阮清瑶十分严肃地吩咐。 阿俏看看身上小碎花的旗袍。这些都是宁淑最近暗地里给阮清瑶添置的,严格按照阮清瑶的品味选的,却不是她一向的风格。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初次去拜见沈督军,这些上头一定得仔细,第一印象最为关键,千万不能怠慢了。” 阮清瑶说着,将她日常用的胭脂水粉雪花膏一气儿都拿出来,堆在桌面上,要阿俏一起都带去。 “姐,那你……你用什么?”阿俏犹豫了一下,问阮清瑶。 “我?我就在惠山再住上这么两天,又用不着这些。”阮清瑶故作不在乎。 是阮清瑶自己提出来,想在惠山再住一阵的。在“西林馆”住了几天之后,阮清瑶出人意料地与慧云成了好友,偶尔去听听静观师太讲经,终于觉得心里能平静下来,享受这世外山林的宁静安逸了。 以前她在家总也待不住,想要往外跑,纵情游乐的,如今却只觉得晨钟暮鼓相伴,她的生活规律、简单,反倒让她能感觉自己在真实活着。 “反正‘博览会’还有些事情要收尾,我在这里多留两天。你和士安去见过人了,再回来接我也不迟。” 阮清瑶强笑着。 阿俏想了想,还是将阮清瑶的旗袍换了下来,到底穿了自己惯常的那一套袄衣袄裙,说:“姐,谢谢你为我这么着想,不过我想,我该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子吧!反正有士安在,如果有什么不妥,他会提点我。” 阮清瑶想想,再瞅瞅阿俏,叹口气说:“到底还是你有胆气,只管做自己就好,若是换了我……” 她实在没能说下去。 她应该再没有这种机会了吧! 阿俏却赶紧将阮清瑶的手一拉,说:“二姐,以前你总口口声声,说你以后再不想嫁人的,其实你……其实你心里还是想的吧!” 阮清瑶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板着脸说:“那也得有个人肯让我嫁啊!” 阿俏瞅了瞅阮清瑶,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认真地说:“二姐,你别灰心。只要你努力过日子,老天爷也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阮清瑶强打精神,故意伸手指羞她:“小丫头,吹得自己跟老天爷似的。” “对了,你和士安既然去上海,要不要顺路去看一下在上海的大伯父和大jiejie?”阮清瑶想起这门亲戚,“你好像还没见过长房他们一家子。” 阿俏想想,摇摇头说:“这次先不了。士安说沈督军现在在昆山,不在上海,昆山离这里不远,我们最多两三天,也就回转了。” 阮清瑶便觉出奇,不知道沈厚为什么会在昆山。 “昆山不是什么大地方,士安的父亲在那里忙什么呢?”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沈厚甚至不在昆山县城,而是正住在昆山乡下的一处田间农舍里。 沈谦带着阿俏,坐车坐了一段,到了昆山县城之后,改坐乌篷船,沿着当地密如蛛网般的河道缓缓向沈宅过去。 在去沈宅的路上,阿俏被阮清瑶说得也有些紧张。她情不自禁,总是按捺不住,不停地去整理着头发、衣饰。沈谦则觉得很有趣,始终扭过头盯着她。 “阿俏,你这样就很美。” 他忍不住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阿俏面颊酡红,听了这句话,心内却终于稍安,晓得沈谦这是变着法子在提醒她,他的父亲督军沈厚,恐怕更欣赏清纯自然、落落大方的女子。再者,她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始终都只是沈谦这个人。 乌篷船晃晃悠悠地在河道内前行。阿俏他们从惠山到昆山县城,只用了大半天,乘舟而行,竟然也用了大半天,在舟上歇了一宿,第二天上午才到。 晚间阿俏靠在沈谦身边,睡得正香。坐船出行,她已经很习惯了。 沈谦却一直未睡,就这一轮明月撒下的皎皎月光,望着阿俏姣好的面容,忍不住伸臂去环住了她的身体,自己则挑眉在想,这个女孩子曾经提起过的“浔镇”,为什么她会要求自己千万不要去那个地方?两人既已誓愿此生相守的,他若绝足不去“浔镇”,她难道便也终身不履故土么? 沈谦觉得,她身上,总还有什么,是他一无所知的。 第二天上午,他们到了沈厚暂住的地方。码头就在沈宅后面,阿俏不用沈谦搀扶,踏着跳板轻轻巧巧地就上了岸,反而还能帮着沈谦的随从提东西。沈谦的随从们见到这样没有半点儿架子的未来“少奶奶”,多半吓得愣在当地,过了好一阵,才慢慢反应过来, 沈谦见状只笑笑,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阿俏爱怎样就怎样,他半点不管。 “忠伯,父亲现在在哪里?他知道我们要来了么?”沈谦见到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微笑着招呼。 忠伯点头:“二公子,督军听说了,可他老人家一大早还是下田去了,说是中午回来吃饭。” 旁边阿俏听着,也觉大为惊奇:本省督军,并未在省城处理公务,却窝在乡下的私宅里,竟然还亲自下田劳作这,这算是韬光养晦吗? 这分疑惑她可不敢放在脸上,只听着心里有数便是。 可是沈谦瞥一眼她的眼神,便知她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当即开口解释:“父亲从来都说家里不养闲人,所以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阿俏偷偷地吐吐舌头,扭脸瞅瞅沈谦,见他微微点头,便说:“忠伯,请问厨房在哪里,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忠伯闻言,一惊之下,便扭头去看沈谦,只见沈谦含笑点头,只得应下:“阮小姐,请你随我来吧!” 他一面在前面引路,一面觉得这事儿透着几分神奇。二公子破天荒头一回带了女孩子回家来见督军,督军却一早下田亲自劳作不说,人家女孩子来了,头一件事竟也是上灶台干活儿? 沈谦却知道阿俏于“厨事”上头最为自信,而他,也乐于让父亲见到自己心仪的姑娘最自信最美的一面,于是便让她去。 忠伯将阿俏领到厨下去,一路上阿俏则问了问宅子里一共几口人,心里默算需要做几个菜,多少饭。 忠伯一一答了,打开厨房的门,指着厨房里自砌的土灶说:“阮小姐可还用得惯这种土灶么?省城里这种怕是早已不用了吧!” 阿俏却笑:“不妨事的,我用得惯。” 她从小就在水乡小镇上长大,昆山这里与浔镇的环境着实差不多,厨房的结构和厨下的器具,也几乎与浔镇一模一样。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下阿俏极其麻利地开始干活儿,先将厨房所有的厨具碗碟清洗烫过,然后蒸上一锅米饭。 蒸米饭的身后她开始挑选食材,厨房里挂着一大块五花rou,缸里养着从水田里捞上来的十几条黄鳝,倒不见什么蔬菜。 阿俏想了想她刚从码头上下来的见闻,便自己去后院门外,到码头旁的路边去采了一大捧新鲜苜蓿叶片回来这东西又叫草头,春秋两季里最为繁盛,随手摘一把就能做一道鲜蔬佳肴。 过了一会儿米饭蒸熟,阿俏将煮饭的锅端起来整个捂在稻草编的草捂子里保温,然后自己另架两口锅,开始做菜。 灶眼太少,阿俏没法儿像她在阮家那时一样,一做做十几个菜。阿俏便索性用起大锅,回头除了那父子俩,沈谦的随从,还有在沈宅上下忙碌的这许多人,回头中午也能吃口热腾腾的。 她将五花rou切厚块,下滚水焯过,然后下锅红烧,少顷这宅院里便飘满了红烧rou的香气。临出过之前,阿俏又往锅里丢了千张结和剥了壳儿的熟鸡蛋,做了满满一大锅,这一院子的人,铁定都能大快朵颐一顿了。 水缸里又肥又长的黄鳝被她抓了来清理干净,做了一小锅红煨鳝段。除此之外,阿俏最后做了一锅酒香草头,绿油油盛在洁白的大瓷缸里,酒香混着时蔬的青草香气,格外诱人。 待到督军沈厚从田间劳作归来,闻到这样浓郁的香气,简直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回错了家啊? 而沈谦此前早早就迎出去,一直陪在沈厚身边,早已将近来时事和过往情由一一交代清楚。 “你说的姑娘,当真是在厨房里忙碌的那个?”沈厚有些不敢相信。在省城的时候,周家李家徐家都与沈家交好,那几家的小辈沈厚也见过不少,自然知道年轻一辈的时髦女郎大多十指不沾阳春水,极少有甘愿下厨,更别提,能将这乡间宅院的土灶上烹制美味佳肴了。 “阿俏,”沈谦见到父亲的眼光,便知心上人给老父留下了怎样的第一印象。他于是纵声招呼一句,“来见见我父。” 阿俏正在忙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连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本想将围裙摘了,可又想既然已经让沈厚见着了这副模样,干脆就这么着吧。 于是她一溜小跑来到沈厚面前,行了一礼,叫了一声:“沈伯父!”然后落落大方地抬起头,望着沈厚。 沈厚见她兀自戴着围裙,身上甚至还有些油烟气,可是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既健康又明媚。沈厚赶紧点点头,说:“别叫我们父子耽误了你的事,快去忙吧!” 阿俏听了,抬头瞅一眼沈谦,又冲两父子点点头,连忙转身快步去了。她还真的不想耽误灶上顿着的热菜。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沈厚正对儿子说:“有烟火气,却无市井气,看起来是个好孩子。你这是认准她了么?” 沈谦在父亲身旁,点头默认。 沈厚没说什么,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一转身,往堂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