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阿山回来说,那几个流民这回肯落座了。 九宁笑着点点头。 阿山挠挠脑袋:“这是什么讲究啊?” 九娘不就是改了一下菜单和食具吗?怎么那几个流民的态度马上就变了? “你不明白,有些读书人就看重这些。” 九宁含笑道。 她估摸着那几个流民观察了这么久,应该是准备来找周嘉行毛遂自荐。他们虽然狼狈,但举止文雅,谈吐不凡,很可能是高门子弟,亦或是曾师从名师的寒门学子,这些人要么清高,要么想试探一下周嘉行的态度,再要么就是故意摆架子吓唬阿山,故意挑剔为难他们。 这些难不倒九宁,她别的不会,摆架子、炫耀排场是她的强项啊!崔家的菜单随便拿出几道来,就足够唬人了。 看来那几个流民确实有来历,不然很可能不识货,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见识世家家宴。 九宁两手一拍:正好还差一份生辰礼物,这几个流民来得太是时候了! 正得意着,多弟走了进来,脸上罕见的慌乱。 九宁瞥她一眼:“谁欺负你了?” 多弟摇摇头,警惕地探出头去环顾一圈,确定没人偷听,快步走到窗下九宁身边,附耳道:“九娘,江州出事了!” 九宁心中一紧,“出了什么事?谁告诉你的?” 多弟神色有些异样,小声说:“刚才我教灶房的人煮茶,想起箱笼里有琉璃茶碗托子,吓唬那些读书人正好,就转身回来取,路过长廊的时候,听到院墙后面灶房里的人边剥笋边议论江州,阿山听见,立马喝止他们,让人把他们拉出去了……” 九宁收起笑容,脸色慢慢沉下来。 江州出事,这不稀奇,乱世之中没有哪里真正安稳……但阿山的反应就奇怪了。 消息阻隔,十一郎送出来的信古里古怪,阿大南下后一直没有音讯,周嘉行知道她的身世后出乎寻常的淡然…… 九宁心口猛地一跳,如骤起的鼓点。 她晃了晃,退后两步,手肘碰到高桌上的皮袋,哐当一声,皮革制成的囊袋跌落在地。 九宁弯腰捡起革袋,定定神。 她以前怀疑过周嘉行,后来发现是自己误会他了。这一次可能也是如此。 二哥犯不着骗她。 …… 长安城外,风雪弥漫。 几匹高头大马慢慢驰向城门。 路边的行人认出马上身穿行衣、头戴斗笠的僧人,面露惊喜之色:“雪庭师父回来了!” 雪庭淡淡瞥一眼路人,手在斗笠帽檐压了一压。和以往比,精致如画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 长安城外,风雪弥漫。 几匹高头大马慢慢驰向城门。 路边的行人认出马上身穿行衣、头戴斗笠的僧人,面露惊喜之色:“雪庭师父回来了!” 雪庭淡淡瞥一眼路人,手在斗笠帽檐压了一压。和以往比,精致如画的眉眼多了几分沧桑之色。 众人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目送他行远。 一匹快马撕破风雪,飞快靠近雪庭。 “周嘉暄来信了,他说九宁不在江州,也不在鄂州,周刺史也不知道劫走九娘的到底是什么人……” 顿了一下,来人小声说:“也许传言是真的,九娘可能不在了……” 雪庭深锁眉峰。 他离寺外出,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九宁不知所踪。 周家对此讳莫如深,周嘉暄告诉他九宁先是被送往鄂州,然后半途被人救走,之后就杳无音信,周家也在找她。 一开始雪庭以为九宁可能去了鄂州,追查过去,什么都查不出,鄂州换了个新主人后,风气为之一肃,从节度使的府邸到周边州县全都守卫森严,很难打听出什么。 雪庭四处奔走,哪里都找过了,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他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长安,九宁知道她的身世,很可能悄悄来长安探访崔家旧人,找寻她的生父。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相信一定能找到她。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亦费了不少周折。 雪庭勒马停下,抬起头,望着大雪笼罩下的巍峨城墙。 终究还是回来了。 第79章 这晚周嘉行没回来。 九宁坐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面落雪纷飞。 昨晚他们堆的两只雪狮子还在树下, 不知是谁找来一根丝绦在两只雪狮子之间打了一个结。猛一看去, 就像大的威风的那只雪狮子牵着小的可爱的那一只, 两只雪狮子在雪中互为倚靠, 和和睦睦。 几个流民吃饱喝足, 被阿山领着去客房休息了, 紧闭的房门传出有如幽咽的抚琴声, 山河破碎,琴声自然欢快不起来,静夜里更显得凄凉落寞。 九宁没有什么亡国之思, 不懂琴音里的抑郁伤怀,听了一会儿, 听得昏昏欲睡。 叫来多弟, 把一串泛着黄绿色泽的佛珠塞给她, “你想办法把这佛珠拿去西市,就说是要寄存在货栈里卖的,价钱要高点,越高越好。” 多弟点点头, 接过佛珠。 “五百贯够吗?” 九宁愣了一下,五百贯当然不够,只够买辆牛车而已——但对多弟来说,五百贯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卖十万贯!低于十万贯不卖!” 多弟倒吸一口气, 赶紧捧心肝似地收好佛珠, 她还从来没拿过这么贵的东西。 她扭头看一眼半支起的窗, 小声问:“九娘……我们要防着二郎吗?炎延他们在城外……要不要叫他们进城?” 九宁收回凝望雪狮子的目光,摇摇头说:“没到那个地步。” 各自梳洗睡下,半夜又传来拍门声,阿山亲自开门和来人寒暄,两人大声谈笑,九宁依稀听到怀朗和阿青的声音,没有起身。 第二天她穿了身窄袖袍,下楼的时候果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桌前喝酒,阿青、阿山几人围坐在桌旁和他说话,一群人个个神色激动,黑瘦的脸兴奋得发红。 看到九宁下来,他们赶紧给背对着楼梯的怀朗使眼色,止住话头。 怀朗站起身,回过头来朝九宁行礼。 九宁笑道:“我闻到酒香就知道你来了!” 周嘉行身边的亲随平时不敢多饮酒,唯有怀朗是个特例。 怀朗哈哈大笑,朝她挤挤眼睛:“可别告诉郞主,不然我的酒壶就要被收走了。” “我看不是二哥要收你的酒壶,而是你怕我抢酒喝罢?” 怀朗脸上露出苦恼状,拍拍酒囊,“还真没多少了……” 阿青几人怪叫起来,骂他小气。 怀朗挥挥手,赶走一群毛头小子。 说笑了几句,九宁问:“怀朗大哥可是从南边来?” 怀朗赶紧道:“我可当不起这一声大哥……” 九宁看他一眼。 怀朗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很快又恢复自然,笑着打哈哈:“你是郞主的meimei,你叫我大哥,我岂不是成郞主的兄长了?要不得!要不得!” 又道,“九娘长高了好些,我第一眼都不敢认呢。” 看他顾左右而言其他,拙劣地想把话题岔开,九宁心里了然。 周嘉行果然不想让她知道南边的消息。 十一郎、阿大,还有周嘉暄的信,难不成都被他偷偷拦截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完全犯不着啊? 九宁心底第一时间浮起的情绪不是发现被瞒在鼓里的暴怒,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闷闷的,有些难受。 到底有多难受,她也说不清。没有伤口,一点都不疼,但就是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连仆从特意送来的精致茶食都不想吃了。 一方面,九宁觉得自己接近周嘉行目的不纯,没几句话是真正走心的,好像没资格去质疑他。 另一方面,为了任务,也不能和周嘉行闹得太僵。 但是理智是一回事,她心底还是忍不住直冒泡泡,像煮了一锅黄连水,苦兮兮的,还加了姜块,辣得呛人。 她暂且不露声色。 吃过早饭,九宁告诉怀朗和阿山:“昨天收留的那几个人是世家子,不能怠慢。你们去找几个懂针线的绣娘,赶几套衣裳出来,要上好的料子,最好是绫罗、宫绸、妆花缎,别拿那些粗布敷衍,也不要尽挑花团锦簇的,好看大方为上。还有巾子、幞头、头冠、环带、靴子……什么都要备好,送去他们房里。” 她又详细说了些佩饰的分类。 几个大老粗听得晕头转向,抱着涨得疼的脑袋发懵:他们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过?又不是娇美小娘子,大男人裹一身干净衣裳不就够了? 九宁气道:“这可大不一样。你们想想,二哥以前去见世家家主和去见胡部首领时,穿戴一样吗?” 阿山猛地摇头:“不一样不一样,还是见胡部首领简单,带把好刀去就行了!” 九宁赞赏地瞥他一眼。 阿山骄傲地挺起胸膛,得意地看一眼其他人。 阿青切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