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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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除夕的缘故,总要比平时郑重些,景砚将饭菜用热水蒸热了,又收拾了一张桌子抬进了乔玉的屋子,就搁在了床前,饭菜摆得满满的,冷碟占了大多,热菜还挤在蒸锅里,等乔玉醒过来再拿出来。 忙完了这一切,景砚擦净了手,坐在了床沿边,拂了拂乔玉的长发,露出一张红通通的脸。乔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受了伤的左手放在被子外头,右边手腕上系了根绳子,松松垮垮地圈着,不会磨破皮rou,只正好不能让他挣脱。 瞧起来乖顺得要命。 景砚弯下腰,犹豫了一会,手指落在了乔玉的眉梢上,一路下滑。他的眉眼长得秀致,眼角泛着微红,很轻很薄,是曾经哭泣过的痕迹,从额头到脸颊,下巴,每一处的皮rou都很匀称,更是天生的美人骨。 不知道长大了会多动人。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等待着,一言不发,眼里的情绪涌动,最后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被纱布裹住了的伤口。 乔玉在无知觉的睡梦中瑟缩了一下,又渐渐放松了。 外头的爆竹声越发响亮了,该是吃年夜饭的吉时了。可景砚没有叫醒乔玉的打算,他闲着无事可做,又挑了块黄木,对着乔玉睡着了的模样,刻了个小美人冬睡的木雕。 轻浅的呼吸声伴着细微的木屑声,不知过了多久,乔玉才闻着香味,迷迷糊糊醒过来的,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什么都好,只可惜醒来的时候都记不起了。 他还昏昏沉沉的,就被景砚塞了满肚子的饭菜,除夕夜的菜色比往常要好吃许多,乔玉又贪吃,直到再也吃不动了,才摸着滚圆的肚子,跟个圆球似的团成一团,歇在床上。 景砚将他从床上捞了起来,单手抱住,另一只手替他揉着软乎乎的小肚子,防止他吃撑了难受。 乔玉舒服得哼哼,在景砚怀里甜滋滋的,却还是问道:“殿下今天怎么总是抱着我,我又不是没长手脚。” 景砚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抱着小玉。” 乔玉有点害羞,脸更红了些,“那,我也就想抱着殿下……” 景砚轻笑了一声,将乔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很认真地逗弄他,“那大概是不成的了,还没等抱住我,就从圆压成扁的了,可怎么办?” 乔玉难以置信,都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一句了,说的乱七八糟,“殿下不就长得稍强壮了些,竟然瞧不起我,我过了今天就有十三岁了,难道一点力气都没有吗?对了,谁是圆的了?我才不是圆的!” 景砚坏心眼地捏了一下乔玉的小肚子,“怎么,这不是圆的,还是扁的?” 乔玉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要将小肚子憋回去,瓮声瓮气道:“你再摸,现在再摸,肯定是,不是那么圆了!” 景砚不太想嘲笑得太过分,怕乔玉恼羞成怒,但到底没有忍住,难得大笑了起来,停不下来。 乔玉憋红了脸,烫的都能煎鸡蛋了,想要反驳来着,可看着景砚的笑容,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心想,算啦,看在他的阿慈笑得那么开心的份上,被笑话一下小肚子就笑话吧。反正也不能多一块rou。 到了前院后,方才还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已不再响了。大约是宫宴结束,除夕饭吃完了,桌子都收了,到了放烟火的时候。 原先一般会在浮翠湖的鸣飞桥上放烟火,璀璨的烟火绽放在半空,又倒映在水中,是难得的美景。可今年不同,元德帝听了钦天监的折子,说是浮翠湖与明年的生肖相冲,在那一处放烟火不太吉利,就换到了另一处偏僻地方,离太清宫不远。 可太清宫的围墙太高,乔玉踮了半天脚,急的额头冒汗,都没瞧见多少,最后还是景砚在那棵两百余年的大槐树上担了个木梯,两个人才爬了上去。 乔玉目不转睛地盯着绽放的烟火,偏头对着景砚笑了,甜且软,“殿下,烟火可真好看,它们怎么飞到天上的呢?” 景砚还没来得及说话,乔玉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急急忙忙从袖子里掏出两个枇杷,放在景砚眼前,“殿下挑一个!听称心说很好吃,旁人都吃不到的!” 两个枇杷一大一小,景砚故意逗弄着他,在大的上面点了点,看乔玉紧张地咽着口水,才拿走了那个小的。 乔玉欢天喜地地把大的拿了回来,正剥了皮,甜蜜的汁水流在指头上,正打算咬上一口,手上一滑,枇杷脱手而出,直直地落在地上,“啪嗒”一声,摔成了烂泥。 第41章 除夕 随着枇杷的掉落, 今年最后一朵烟花骤然于半空中绽放,像是巨大的火焰烈烈燃烧,璀璨而明亮,整个寂静的宫廷亮如白昼。 到底还是冬天,寒风凛冽, 槐树枝头更是冻得厉害, 乔玉手冻得不灵便,脑子也不太清楚了,差点没记起来自个儿是坐在树枝上,要弯腰去抓枇杷。 他张着嘴, 呼喊了一句,“我的枇杷!”他惦念了好久,从称心那里回来到现在, 连胳膊受了伤都没忘记塞到新衣服的袖子里。 烟火再漂亮,也只是一瞬的事。甜甜的枇杷却能叫他记得好久好久! 景砚却比他下意识的动作还要快,长臂一伸, 一把将乔玉捞了回来,牢牢困在自己怀里,再不让乔玉有丝毫动作。 这槐树长了两百余年,枝叶繁茂,现在是冬天, 没了绿叶, 他们俩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耳边有凛冽的冷风穿过。 景砚眯着眼, 眼睑微微吊高,只露出一小半漆黑的眼眸,有十足的压迫感,比裹夹着冰晶的风还要冷,感受着乔玉像是挣扎的小动物,在怀里还不老实,压低嗓音问道:“怎么?东西掉了,你也得跟着跳下去?” 乔玉被吓了一跳,太子即使生个气,也不会这样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生气时候的太子。从前待在东宫的时候,有一次他在内室玩,太子在外头处理事情,下面的人不知禀告了什么事上来,旁边的大太监尖声骂了一句,乔玉就放下小玩意,偷偷扒着屏风去看。 太子站在书架旁,宽大的玄色衣袖绣满了繁复的金纹,垂至桌面。他面上带着笑,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本书,那人身材高大健壮,却在太子面前半跪着垂着脑袋,恭敬极了。景砚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低声吩咐了一句,待那人走了,朝屏风那里招了招手,乔玉迈着小短腿出来了。 他有些害怕,偷偷瞥着太子的脸,直接道:“我听见外面有声音,就想出来看看。” 太子轻轻一笑,面色不改,摸了摸乔玉柔软的脸颊,“孤知道,可是偷听不是好习惯,下次不要这样了。” 又转头吩咐一边的太监,将乔玉领了出去。 那太监吓得瑟瑟发抖,大约也是不明白乔玉为什么会在这里,步子都迈不动,对乔玉道:“小祖宗,你以后要去殿下的屋子里,好歹吩咐一声,身边带几个人,别一个人藏起来。” 乔玉呆愣愣地点头。他那时已经很得太子喜欢了,又娇纵得厉害,旁人越不让他做的事越要做。比如太子办事的书房不让外人随意进出,他就纠缠了好久,好不容易得了允许,却只能一个人进去,在被屏风隔开的内室里玩。 这里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可乔玉就是喜欢,觉得离景砚很近。不过这次过后,他就很少去了,倒不是因为害怕,就是不想叫太子再生气了。 乔玉紧紧地抿着唇,低着头,眼泪都快要被吓回去了,嗫嚅道:“我没有,就是刚才没想到自己在树上。我就是再喜欢,也不至于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他只是习惯了,从前身边离不得人,到哪都有人看顾,做事不怎么过脑子,在外头一个人还好些,在景砚身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似乎将一切都交给了身边的人。 树枝上挂着一盏纸灯笼,红纸是拿朱砂染的,很劣质浅薄的颜色,同一个灯笼的不同处都不均匀,随着微风摇摇晃晃,里头的光都不太透得出来,忽明忽暗。 景砚提了灯,勉强能瞧得清怀里乔玉的脸,他的皮肤很白,唇红,头发鸦黑,睫毛轻轻颤抖,还挂着一点眼泪,整个人缩成一团,大约也是被吓到了,很可怜的模样。 他轻轻笑了,拍着乔玉的后背,“那么想吃枇杷?与性命相关的事怎么能忘?是不是又哭了?” 乔玉仰着头,周遭都是黑暗,只有那些微的灯火映在他的脸颊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还是难过极了。 乔玉偷偷摸了摸眼角,“没,没哭。” 景砚认真地瞧了他一会,才将手上的枇杷拿出来,剥开了皮,露出橙黄的果rou,往乔玉嘴边一递。 乔玉知道那不是自己的,他的大枇杷已经掉到树下成了一团烂泥,可还是想要吃尝尝。最终,乔玉还是没能忍住诱惑,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甜的眯了眼,嚼了好半天才咽下去,很舍不得得往景砚这边推。 景砚对口腹之欲并无什么兴趣,目光落在乔玉身上,看他不自觉舔着嘴唇上的汁水,脑袋扭到一边,面上装作不在意,眼珠子还是盯着那大半个枇杷的。 很舍不得,又不得不舍得。 景砚顺着乔玉的咬痕,咬了更小的一口,故意道:“可真甜。” 乔玉咽了口口水,他是很受不得诱惑的性子,却忽然笑开了,“是啊,就是很甜很好吃,殿下也觉得,是不是?您很少说一样东西好吃,要是那个大的没掉就好了。” 讲到这里,又把最后一句话咽回去,他想说的是,就可以留给太子了。乔玉不是愿意分享的脾性,可景砚是不同的,只要是他喜欢的,乔玉自己有的,都会给他。 景砚一怔,也不再逗弄他了,将枇杷移开了,整个儿全塞到了乔玉的嘴里,看他呆愣愣的,连嚼都不会嚼了,才扯了扯他的脸颊,“可我不爱吃甜的,腻得慌。” 乔玉有些疑惑,问道:“殿下没唬我?” 景砚随意甩了甩手指上流淌的汁水,却留了一丝,点上了乔玉的鼻尖,“唬你做什么,有钱拿吗?你从前馋嘴吃了那么多点心果子,我吃了几块?对了,方才偷偷擦眼泪,肯定是哭了。” 乔玉的嘴被枇杷塞满了,说话都不灵便,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还要据理力争,“谁哭了?我才没哭,吃完年夜饭就算是新年开始了,要是哭了明年一年都要不吉利的。” 说到接下来的话时,他明显有些心虚,“再说,泪水还在眼眶里没掉出来,怎么能算眼泪?不能算的。” 景砚哄着他,很认真道:“好,不能算的。” 再细嚼慢咽,这么久了,那么一小个枇杷也吞进肚子里了。乔玉将果核吐了出来,小心地攥在掌心里,景砚问他为什么,他小声道:“种子种下去,长出枇杷树,到时候开花结果,不就有好多好多枇杷吃了吗?” 景砚揉了揉乔玉的脑袋,觉得他真是太过天真。他只想要多吃一些,以为种下去就能收货果实,却没想到为什么会这么珍贵,是因为北方的枇杷是长不出果实的。 天真并无什么坏处。 只要,只要能好好保护。 景砚放下灯笼,点了点头。 又待了一会,乔玉吵着闹着要下去埋种子,说今天大吉大利,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他的手都搭在了木梯子上,却忽然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小猫叫唤声。 乔玉的耳朵很尖,顺着又软又尖的声音,寻到了只猫影。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才断奶的模样,又没多大一点,若不是今日宫中点满了灯笼,如同不夜天一般,想必是瞧不清的。而四只爪子却是雪白的,宛若乌云踏雪,又威风又漂亮。灵活狡黠地在宫墙上的铁针间的缝隙中穿梭,如过无人之境。 乔玉一下子就移不开眼了,小猫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停在了原处,龇牙咧嘴,装模作样,凶狠地朝这边叫唤了一声。 那只小猫看起来很凶,犹犹豫豫地举着爪子,连指甲都没长硬。乔玉连没断奶的小奶狗都怕,遇见都得躲到景砚后头,却很喜欢猫。可太傅说过太子不能沉溺于这些玩物上,怕坏了心性,所以虽然喜欢,乔玉也从来没要过。 乔玉也朝小奶猫软软地“喵”了一声。 景砚觉得他比真猫喵得好听多了。 一人一猫对喵了好久,小奶猫似乎有些疑惑,或许是年纪太小,分辨不出两脚兽与四脚兽的区别,总觉得用同一种语言就是同类,心里又有些亲近,踮着脚步,从宫墙上飞身一跃,跳到了槐树枝头,小心翼翼地朝乔玉这边走了过来。 待走近了些,才能瞧得出来它与别的猫不同,后脚短了一小截,走起来有些瘸。它跳过景砚,径直走到了乔玉身前,歪着脑袋,软声软气地喵了喵。 乔玉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它,小猫躲开了,后腿发力,窜进了乔玉的怀里。 它虽然是只瘸腿猫,长得倒是圆鼓鼓胖乎乎的,模样可爱,一双翡翠绿的圆眼睛天真无辜地盯着乔玉,伸着爪子要去摸他的脸。 这应当是御兽园里的玩物,不过它瘸了腿,品貌不佳,大概不能送上去讨主子喜欢,看管不严,才趁着除夕逃了出来。 乔玉欢喜得要命,他连稍稍放手都舍不得,克制了小半天还是没忍住,“殿下,我能养它吗!” 景砚张了嘴,笑声又轻又浅,又颇为冷淡,似是拂过一阵料峭春风,不过一看到乔玉又温柔了下来,“一只猫总养得活的。” 乔玉摸着小猫的脑袋,检查了它的后腿,纠结了小半天,终于起好了名字,“大名就叫除夕,小名,小名叫年年好了。” 他对年年爱不释手,挠着它的下巴,又玩闹着,“年 年年年,过年啦!” 过了一会,景砚抱着乔玉,乔玉抱着除夕,一个搂一个,总算从槐树上下来了。乔玉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个开阔且能有日光好地方,拿小木板掘了半天土,珍重地将果核埋了下去,还在旁边立了标记,泥土都沾到了脸上,成了只小花猫。 他追着景砚问:“明年能结果子吗?” 景砚耐心地回答他,“大概不能。” 乔玉又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一点也不难过,“那后年呢?” 景砚道:“大概还是不行。” 乔玉绕着埋果核的地方转圈圈,“那大后年,大大后年,大大大后年呢?” 他自问自答,“没有关系,总有一天我的枇杷树会长高长大,挂满黄橙橙的枇杷。” 景砚笑着摇了摇头,将他赶进了屋子里洗洗脸,将饭菜碗碟收拾出来了。临进屋前,景砚扭头去看立着小木牌的地方,叹了口气,将不远处那个摔烂了的枇杷核捡了起来,埋在了一旁。那个果核要饱满得多,比干瘪瘪的那个更容易生根发芽。 除夕夜不能早睡,要守岁到子时。景砚进来的时候,乔玉身上还满是泥土,和年年在地上打滚玩闹。 乔玉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举着小猫,很兴奋道:“来,年年,给殿下表演个鞠躬磕头。” 大约是他们俩有莫名的相似,奇妙的缘分,除夕早就没了才见面的凶狠,软成了一团,没骨头似的,很听乔玉的话,朝景砚喵喵叫了几声。 可惜景砚不吃它这一套,他逗弄着乔玉,“小玉喵喵叫一个,再鞠个躬,我有压岁钱给你。” 乔玉眼巴巴地瞧着景砚,似乎是在辨别着他话中的真假,到底没能抵制住诱惑,同怀里的除夕一起歪了脑袋,“喵,喵喵,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