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攸桐固然不满于老夫人的态度,却担心傅澜音的身体,也行礼告辞,打算离开。 傅煜瞧见,眉头微拧。 想出声叫她,却不知怎样称呼好,索性赶上两步,轻轻按住她肩膀。 攸桐诧然回首,“夫君还有事?” “你刚想说什么?” “额——”攸桐愣了下,才明白过来,因觉得老夫人心存偏见蛮不讲理,此刻也懒得跟她争辩,压低声音道:“昨日南楼不少人吃了涮rou,都没事。我怕是有旁的缘故,过去问问,免得耽误病情。祖母既留夫君,我就先走了。” 她年才十五,不及傅煜身量出众,倾身靠近时,近乎贴在他肩上。 傅煜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到鼻端,似兰麝而不太过馥郁,似茉莉又不过分清淡,悠悠袅袅,甚是怡人。她仰面说话,声音不高,他便稍稍侧耳去听,手心里握着的秀肩圆润却羸弱,一时间倒没想到撒手。 夫妻俩咬耳朵似的站在一处,从旁边瞧过去,攸桐小鸟依人的姿势甚是暧昧。 老夫人还是头回瞧见傅煜待女人稍露耐心,不自觉地皱眉。 傅煜却没察觉,听她说完,才道:“门口等我片刻。” 说完,松开了手。 攸桐猜得他也想去探望meimei,因觉得屋里燥热憋闷,索性去廊下等他。 …… 仆妇丫鬟暂被屏退,屋中只剩祖孙二人。 傅老夫人瞧着方才那情形,觉得碍眼,面色也不好,只沉声道:“魏氏先前在小厨房折腾吃食,我瞧着没事,便不过问。如今惹出这般事,却叫人生气!我懒得跟她废话,免得叫人说是长辈刁难。你提醒她,往后安分些,别带坏我的孙女!” 她重重哼了声,额头沟壑皱得更深,眉间分明轻蔑。 ——这般人家,对姑娘的教养颇为看重,攸桐在京城声名狼藉,迎娶之前,老夫人就曾提点傅澜音远着她。如今闹出此事,老夫人得知傅澜音时常往南楼跑,似对攸桐颇有好感,着实气得不轻。 傅煜长身站着,听出她言下之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他虽出身富贵之乡,这些年征战杀伐、亲临巡边,没少吃苦头。傅家固然不吃肚肠等物,到了北边,却有牧人拿心肝肠肚等物做羊杂碎,味道也不错。老夫人因食材而责备,未免有迁怒之嫌疑。 且听意思,是觉得攸桐私德有失,要当贼一般防备着了。 不知怎的,傅煜眼前蓦地浮现那晚在南楼时的情形。她站在灯下,说京城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在这里她会谨言慎行。语气轻描淡写,面上却分明难过,眼睫低垂遮住明眸,唇角微抿。 那模样似剪影般印在脑海,格外清晰。 彼时他也跟祖母一样心怀偏见,无意中刺伤了她。而今再听到这般武断的言语,傅煜竟觉得不大舒服,道:“魏氏的性情倒没那么不堪。” “那可未必!魏思道亲口承认的,还能有假?防患未然,澜音性子爽直,不能被她拐偏。” 这般固执,是不肯听劝的。 傅煜记挂meimei,见她没旁的要事,只道:“祖母歇着吧。我去瞧瞧澜音。” 说罢,行礼告辞。 老夫人知道他对内宅琐事没耐心,只连声叮嘱,“我说的话,你得放在心上!” 话音落时,傅煜早已拐过屏风,到外间去了。 被屏退的丫鬟仆妇挤在外间,瞧见他,赶紧让开。 傅煜扫了一眼,没见着攸桐,掀起厚重的帘子跨出门槛,便见她背身站在廊下,一袭象牙白的锦绣撒花大氅掩住身形,发髻高堆、云鬓轻扫,赤金造的蝴蝶簪薄而精致,蝶翼缀了细碎流苏,更增轻盈绰约。 听见动静,她回过头来,见是他,便微微一笑,“夫君。” 整个人笼在冬日清晨慵懒的阳光下,姿容窈窕,笑颜婉媚。 作者有话要说: 咬耳朵的时候,终于有点夫妻的样子啦,啧啧~ 第17章 劝言 寿安堂外天光明朗,傅煜瞧着攸桐,片刻后才有点别扭地挪开目光。 攸桐却没闲心,见他神情不似平常冷沉淡漠,便问,“你也去瞧澜音吗?” “嗯,走吧。”傅煜颔首,揉了揉眉心。 他身强体健,练兵也极为苛刻,因战事吃紧时需连夜赶路急袭,平素也格外看重夜间训练,时常半夜突袭最精锐的骑兵,好教众人能随时应敌。这回也是四更天亲自去校场,将最倚重的那支队伍拉出来练,完事回府,瞧着天色尚早,顺道来问安。 谁知就撞上了这事儿。 方才老夫人带了偏见怒气,事儿也说得不清不楚,此刻清净下来,便问攸桐缘由。 攸桐也没隐瞒,将昨日姐弟俩吃火锅的情形详细说给他听。 末了,道:“除去南楼的人,三弟昨日也吃了些,能顺道去他那里一趟么?他和澜音是同胎双生,虽男女有别,体质想来略有相似。若他也觉得不适,得赶紧请郎中,我也真就……”她顿了下,毕竟怕姐弟俩真因她而受苦,手指下意识攥住。 昨日那顿火锅的食材她亲自盯着,鸭血鸭肠不可能出岔子,她是担心别的—— 傅澜音姐弟俩生在高门,不像丫鬟仆妇耐摔耐打,能麻能辣,肠胃或许养得金贵。昨日吃火锅时,特地调了口味淡的料,又备了碗鸽子汤在旁,好教姐弟俩涮去些辣味。可若傅澜音当真体弱,她往后就不能随意给吃辣菜,免得闹出肠胃炎来,不是闹着玩的。 傅煜侧头觑她,将那份担忧瞧得分明。 成婚至今,她在被冷落时、被他冷厉威压、被苏若兰忤逆冒犯时,都能沉静从容应对,甚至在过后反将一军,专程到两书阁里挑他的不是。 谁知此刻却忐忑忧心,脚步微乱。 姑娘家贪吃,闹个肚子而已,能有多大的事。瞧把她急得! 傅煜唇角微动,目光落在她侧脸,语气竟带了些许揶揄,“你也说过,旁人吃了无事,可见饭菜没毒。即便澜音真是吃涮rou所致,也是她粗心,与你无关。” 这话说得,仿佛是她急着推卸责任。 攸桐没好气,偷偷翻了个白眼,“我是担心她受苦!” …… 傅昭住在斜阳斋带着的小院里。 这会儿天色还早,他吃了早饭,还没去书楼,见傅煜竟然带攸桐来看他,意外极了,赶紧往屋里让。攸桐瞧他活蹦乱跳,问了问,得知傅昭并没觉得不适,稍稍放心,又赶着奔西楼去。 傅澜音喝完药后恍惚睡了半天,这会儿刚醒来,正拥被坐在榻上,喝柔软香糯的粥。 见兄嫂进来,她有点不好意思,搁下碗勺,道:“真没大碍的,喝了郎中的药,吃些粥,感觉好多了。”因怕傅煜责怪攸桐,还帮着道:“是我昨晚睡觉着凉,今早才闹起来,跟昨日的吃食无关。” 傅煜“嗯”了声,却是踱步到旁边,给攸桐腾地方。 攸桐没他那么气定神闲,坐在榻边,忙问傅澜音的症状。 傅澜音如实说了,因攸桐又问昨晚的吃食,如实道:“昨日在南楼吃得不少,晚间用了碗鸡丝面,那时没觉得怎样,可见跟二嫂无关。只是临睡前贪嘴,吃了两个柿子,半夜里着了凉,兴许就闹起来了。” 那就对了! 攸桐寻到症结,长长松了口气,“还真是贪嘴!柿子性寒,你昨日又吃了那么些虾滑,两寒相遇,极易闹肚子的。天底下这么些食物,有许多相克,不可同食。这回闹肚子还算轻的,有些误吃了怕是会伤性命,往后可得留心。” 傅澜音这些年饭来张口,从没留意过这些,听得呆住,“还有这讲究?” “回头我列个单子给你。” “唔。”傅澜音跟攸桐几番接触,知道她对吃食知之甚多,有点贪嘴后的赧然,只握住她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二嫂了。有这单子避祸,就能吃得更痛快了。” 攸桐瞧她那副馋相,甚是无奈,“你啊!” 姑嫂俩对坐傻笑,傅煜负手站在一旁,心中稍觉诧异,不知meimei是何时跟攸桐变得如此亲近。不过meimei并不娇弱,既然旁人吃了同样的东西,没半点异样,想来还是那柿子的缘故,攸桐的说法更有道理。 遂伸手在攸桐肩上轻拍了拍,道:“你陪着她,我出去一趟。” “好。”攸桐笑着站起身送他。 傅煜没耽搁,道寿安堂说清楚缘故。 老夫人原也是听仆妇转述,没召郎中,意似不信,碍着是傅煜查问的,也没多说。只叮嘱道:“即使不是吃食不干净的缘故,魏氏也难逃干系。你还需提醒她,不得带坏澜音。” “孙儿觉得没必要。”傅煜回绝得干脆。 老夫人皱眉,神情微沉,“这可不行。魏氏那行事性情……” “她不会教坏澜音。”傅煜为这事折腾了整个早晨,饭都没吃一口,见祖母死揪着不放,颇为不耐,“澜音不是孩子,知道善恶是非,祖母不必多虑。至于魏氏——”他迟疑了下,状若随意地道:“从前固然出格,嫁过来还算安分。她孤身远嫁不容易,祖母体谅点吧。” 说罢,以书房有事为由,告辞走了。 剩下老夫人靠在罗汉榻上,不悦喃喃,“才娶进门几天,这就护起来了还!” …… 寿安堂里那点小心思,傅煜并未放在心上。 折腾了小半日,腹中仍是空荡,他回到两书阁脱了那身冷铁细甲,匆促用过早饭,连眼皮都没阖片刻,便往傅德清的议事厅去。节度使帐下猛将众多,兵马银钱都充足,这议事厅修得阔朗敞亮,巍峨峻拔。 傅煜进去时,傅德清的副将徐夔刚出来,盔甲俱全,刚猛威仪。 见着傅煜,便抱了抱拳,“修平今早又冒寒练兵去了?” “带到城外练了会儿,活动筋骨。”傅煜年少时常跟他上阵,对前辈亦存敬重,见徐夔走路时右脚虚浮,膝弯有点蜷缩,道:“老将军的腿仍没好?” “嗐,别提了!”徐夔四十余岁的年纪,面色吹得黝黑,性情却爽直,“上回军医开的那些药,没一帖管用,前日请了小秦先生,倒是给了剂好药。不过他也说了,这是多年吹风落下的老毛病,须找极有经验的老军医才行,他不擅长这个。他娘的——这条腿可真是带累老夫!回头啊,我到你那骑兵里去!” 两人在门前说话,里头傅德清听见,推窗望出来,笑骂道:“老东西,少给修平添乱。” 徐夔自知傅煜亲率的骑兵军规极严,他是熬不下来的,哈哈笑了两声,摆手走了。 傅煜瞧他步履微跛,眉头微皱,进了屋便道:“徐叔这腿,军医当真没办法?” “能试的都试过,不管用。”傅德清叹了口气,甚为自责,“老家伙在军中卖命一辈子,到如今落下毛病,我却束手无策。” 徐夔年轻时骁勇善战,傅煜幼时初入军营,也记得他的雄伟英姿。 如今猛将渐老,行动不便,瞧着叫人难受,遂道:“上回我命人探查,京城里有个老郎中,当年也是军医,很会治这些。他的去向住处已查明了,不如派人请过来试试。” “正好。”傅德清关上屋门,带儿子进了内间。 里面墙厚窗窄,稍觉昏暗,却因地处隐蔽,极适宜密谈。 他走到靠墙的书桌,从屉中取出一摞写得密密麻麻地纸,让傅煜看完,才道:“这个朱勋很会用兵,先前帮西平王御敌,也很勇猛。这回奉命平叛,因随行的文官碍事,贻误战机,回京后被人谗言诋毁,进了牢狱。若能将他收为己用,可省许多力气。” “是个刺头。”傅煜翻看两遍,眉峰微挑,“却也是柄利剑。” “所以要你亲自去。一员猛将,能抵数千兵马。” 这道理傅煜自然明白。 闯龙潭虎xue的事,他已不知做过多少回,这事儿该如何办,心里有数。 遂将那人的经历记熟后收起,又从袖中取出一枚极小的信筒,递给傅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