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有几个丫鬟,领头的是一个中年妇人, 虽然容颜苍老了几分,但她仍能一眼认出,那是孙姑姑, 是她姑母的陪嫁丫鬟。 因为赵汐在旁,孙姑姑带着小丫鬟们先向他行礼问候,紧接着便马上来到她的面前。 孙姑姑打量她一眼,试探着问道:“小姐……果真是你?” 姑母出嫁前, 这孙姑姑好歹也是齐家的人, 叫她一声小姐,并不为过。 她虽是认出来了, 却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跟孙姑姑说,“你是在叫我吗?不好意思,我记不起你。”说着还特意求助似的看了看赵汐。 孙姑姑果然一怔,那赵汐上前跟她解释道:“萱萱失忆了, 记不得以前的事,所以姑姑别见怪。”又跟她介绍,“这是我母妃身边的孙姑姑,都是看着你我长大的。” “哦。”齐萱便叫了一声,“孙姑姑。” 孙姑姑点头“哎”了一声,目光却仍有迟疑,又问她,“小姐去了哪儿?我们还以为您不在了,伤心了这么多年。” 齐萱倒还想跟她说几句,一旁的赵汐却打断道:“外头天冷,咱们还是先进屋吧,母妃也久等了吧!” 孙姑姑连连说是,赶紧引着她们一路往前走,进到了安顺王妃的院子里。 ~~ 齐萱小时候来过安顺王府,对庭院布局大体还有些印象,然而这回这位孙姑姑带她走的,却不同以往,她想了一下,也明白了过来,从前她的姑母是侧妃,而现在已是正正当当的王妃,地位换了,住的地方自然也换了。 这里已是北方,庭院是典型的北派建筑,尤其是王府,处处张扬的恢弘气势,一进院子,便有婢女纷纷屈膝行礼,正房门外悬着棉帘,他们才来到近前,自然有人上前为他们掀开,屋内的温暖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她抬眼望去,见到一个华贵的妇人正站在厅的中央。 孙姑姑将他们引进屋中,对那位贵妇屈膝行礼,道:“王妃,世子与表小姐到了!” “萱萱?” 孙姑姑的话音才落,她便听见了这一声呼唤,她抬头望着唤她的人,六年多了,除过稍稍显得老了一些,她的姑母似乎并未变样——当然,衣着打扮更为华丽,在这富丽堂皇的厅中,叫她差点不敢相认。 一旁的赵汐一进屋便先行了礼,“儿子拜见母妃。这么多天没见,叫您担心了。我把表妹带回来了。” 她也跟着上前,对她的姑母,屈膝端了个陌生疏离的礼,“小女叩见王妃。” 齐玉瑾挣了身边丫鬟们的搀扶,一下把她扶了起来,仔细打量她,问,“萱萱,果真是你?” 其实只是这样看一眼,齐玉瑾就打消了怀疑,这果然是齐萱,这幅长相多有她的母亲霍婉柔当年的风姿,她的身材也高一些,一如她的父亲齐景天,这副模样,算是集合了父母两人的优点。 看来,不会有假了。 而齐萱,则忍住心中忽然翻涌的情绪,淡定又陌生的点点头,说,“是我,可是我记不得您了。” 她失忆的事先前韦之贤已经上报过,齐玉瑾知道,仔细看她的表情,也觉得并不太像是装的,再悄悄看看赵汐,见赵汐朝她微微颌首,便叹息着应道:“我都听说了。我可怜的孩子,你真的忘了我了吗?我是你的姑母啊……”说着语声竟哽咽起来,再度握紧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自打得了消息,我就巴不得能马上看见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齐萱乖巧点头说,“谢谢姑母挂念,我很好,请您放心。” 齐玉瑾拭了拭泪,叹道:“老天开眼,总算把你留了下来,我这后半辈子,也终于有了些盼头了!” 听她这样说,齐萱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一位少妇忙上前劝道:“表妹既已平安回来了,母妃应该开心才是啊!” 齐玉瑾擦擦眼泪,道了两声好。齐萱则朝那少妇看了过去,凭着那一身新妇的装扮,猜到这大概就是赵汐的新婚妻子姚雨薇了。 其实来之前的几天,凌瑧已经把这座安顺王府现状都给她讲过了,加上从前的记忆,就算没见面,她对这里的人物脉络也都能有大体的了解,那天在路上时,其实是故意问赵汐的。 见齐萱在看姚雨薇,齐玉瑾马上为她介绍,“来,萱萱,这位是你的表嫂。” 她便上前跟姚雨薇互端了个礼,姚雨薇虽然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却是一脸端庄,举手投足非常得体,瞧得出来是官宦人家的闺秀,只是摊上赵汐这么个夫君……齐萱在心中替她叹息一声。 不知姚雨薇与赵汐私下是什么样的,但现在这位表嫂倒是热情的招呼她,“表妹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今日先好好歇歇,改明儿去我那里坐坐啊!” 她道了声谢,一旁的孙姑姑适时跟她的主子说道:“现在表小姐也回来了,今年过年,咱们王府可热闹了!” 齐玉瑾点头,又拉过她来问,“总归来信说不清楚,来,萱萱,你来给我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会去了江南呢?” 她于是把对赵汐说过的话拿出来又说了一遍,至于为什么会去江南,自然是因为失忆,想不起来了。 失忆好歹也是一种顽疾,齐玉瑾心疼的安慰了她几句,又问起在她乡下的生活。 她简单的说了一些,因为口音有些软哝,姚雨薇忍不住夸她,“表妹说话真好听。” 她其实是故意将江南说话的习惯带了进来,也是为了打消别人的疑虑,笑着跟姚雨薇道了声谢,她问齐玉瑾,“姑母,我虽记不起来,但是听别人说过,我的爹娘是意外去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从前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一门心思的想找他们来着。” 齐玉瑾神色没有明显异常,只是叹道:“也是老天不开眼,那年冬天,你父母原想带你回你外祖家省亲,谁料半路遇见了悍匪,咱们齐家是布衣,又没有什么府兵,自然抵不过那些恶人了……” 原来现在外面流传的是这样的故事吗?齐萱在心中冷笑,嘲讽那恶人的虚伪,又看了看她的姑母,暗自在心中琢磨,关于当时的真相,齐玉瑾到底知不知道呢?凭着记忆并不能判断出来,因为她记得,那时齐玉瑾一直缠绵病榻,约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下过床…… 她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齐玉瑾同孙姑姑几个长吁短叹了一阵,又来安慰她说,“王爷得知此事后,震怒异常,特地发了函给当地的官府,叫他们一定严查。后来,那案子破了,恶人全都绳之于法,只可惜……你的爹娘……” 是啊,只可惜,她的爹娘…… 她心内斟酌一番,还是问道:“那姑母知不知道,我爹娘如今葬在什么地方呢?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去给他们磕个头。” 这是人之常情,齐玉瑾倒没有多想,跟她说,“坟冢在咱们齐家的墓园里,你先休养几天,等着叫人领你去看看,既然都回来了,总该去拜拜的,你爹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她点头说好,神情落寞。 一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孤女,如今终于能回归故里,这场景实在感人,一旁的姚雨薇忍不住落了泪,她一个新嫁娘,应是不知这件事的真相,齐萱心里暗叹,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怎么嫁进了这样的虎狼之窝。 姚雨薇拿着帕子拭了拭泪,被赵汐看在眼里,然这做夫君的却没为妻子动心,倒是咳了一声,上前安慰齐萱,“萱萱,改日等你休养好了,表哥带你去祭拜舅父舅母。” 齐萱心中腹诽几句,面上感激笑笑,“多谢表哥,这事就不劳烦你了。这一路带我回来,你也辛苦了。” 话说到此,齐玉瑾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儿子,打断道,“汐儿今次的确辛苦了,你父王还在前院,趁着天还早,赶紧过去请个安吧!” 这是正事不假,赵汐点头说好,跟堂中妇人们告了个别,往前院去了。 ~~ 世子爷赵汐冒着屋外的严寒,一路走到前院的书房,门口值守的小厮见他来,赶紧进去通传,他得了允许迈进门去,一眼就瞧见父王阴云密布的脸。 赵汐心内一顿,弯腰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道:“父王,孩儿回来了。” 书案后的安顺王赵颐朝他瞧了过来,回应道:“回来了,那个丫头怎么样?” 在父王面前,连站姿都比其他时候挺拔些,赵汐老老实实的回答说,“看起来应该不会有错,只是失了忆,从前的事一概记不起了。” “果真失忆了?” 这事可容不得弄虚作假。 赵汐点头说,“孩儿这一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方才也已经带她去见过母妃,母妃那里倒也没说什么。” 虽然这样说,赵颐还是有些不放心,发话道:“明日找个大夫给她瞧瞧,不得大意。” 赵汐赶紧应好,想了想,还是问道:“父王,人既然已经带了回来,您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赵颐抬眼好好看了看他,忽然冷笑一声,“她长得还不错?” 赵汐一怔,点头说,“是挺漂亮的,颇有当初舅母之风。” 知子莫如父,赵颐便明白了,冷哼道:“无论如何,与凌家的婚事不能成!” 这正中赵汐下怀,赵汐忙不迭点头,却听父王又加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要想!” 赵汐一愣,抬眼望见父王眼中的警告之意,犹豫几番,只好低头应了声是。 赵颐见他没再吭声,稍稍消了消气,跟他好言相劝,“本王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你岳丈的位子很重要,好好待你的妻子,人家刚过门,你的那些花花心思,一定要敛一敛。” 这爹虽然不苟言笑,但总像能一眼看到他心里,赵汐有些垂头丧气,只好先尊了声是。 这个话题就算打住了,赵颐想了想,跟他说,“你回来的正好,本王正为一事头疼……”赵汐见有自己立功的机会,马上道:“孩儿愿为父王分忧!” 赵颐还算满意,这才续道:“‘永字号’出了些岔子,你年后去趟墨城,解决一下。” 赵汐一愣,“墨城?” 赵颐点头,叹了一声,“从前看着不过是块荒地,没想到居然藏了好几处铁矿,不知打哪儿来了个盐商,把那块地买了下来,倒是一下占尽了便宜,现在几乎要把江北的冶铁垄断了。南边现在都攥在凌氏手里,如今咱们只能去打墨城的主意。” “如今本王人手备足了,兵器还是个大缺口,之前本王也派人去过,但那城主架子甚大,根本不见客……你是本王世子,料他怎么也要给你面子。” 赵颐这一通解释,赵汐终于明白了,这是又要拿他当面子使啊! 赵汐心间暗叹一声,只好低头尊了声是。 墨城他没去过,不知道好不好玩,不过他也知道,此次把齐萱接回来,就意味着他们彻底要与凌氏对立了,父王想补上兵器的这个缺口,就算接着永字号铁器店的名,也得跟铁矿上接应。如今既然南边的几处矿指望不上,而西北几处又尽数掌控在朝廷手中,他们便也只能与这个墨城谈了。 这些年父王把精力全都放在自己的大计上,昔日齐家那些产业所赚的银子,也几乎全都投了进去,如今这个空当填不上,岂不如釜底抽薪? 所以他这趟,是一定要去的。 第五十四章 安顺王府把面上的事做得很足, 齐萱到了以后, 特意为她办了洗尘酒。 她是齐玉瑾的娘家侄女,赴宴的也没有多余的外人,除过赵汐夫妻俩, 便是安顺王赵颐了。对, 赵颐给了面子来参宴,齐萱就见到了他。 跟她的姑母差不多,虽是过去了六年,这位安顺王样貌上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没了从前和蔼的样子,坐在那里,周身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戾气。 这或许跟她的认知有关——从前他是平易近人的姑丈, 如今却是叫她铭心刻骨的仇人。 众人向赵颐行过礼,齐玉瑾代为发话道:“都坐下吧,今日是家宴,不必太过拘谨。”语罢特意跟赵颐禀报, “妾身谢王爷赏光。王爷, 这是妾的侄女萱萱,您还记得吗?” 赵颐朝齐萱看了过来, 齐萱知道规矩,立起来跟他行礼,“小女见过王爷。” 面上是在行礼,心中却几乎要咬断牙,恨不得手边有把匕首, 一下捅进他的心里,为爹娘报仇。 她表情显得有些拘谨,却并没有害怕,赵颐看了看她,点头说,“回来就好,一别这么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齐萱垂眸道是,他继续道:“当年你家的事,本王曾痛心疾首,如今已尘埃落定,凶手也早已伏案,你还活着,便是万幸,既然回来了,从今往后,便可当王府是你自己的家,不要见外。” 这番话从安顺王的嘴里说出来,倘若给不知情的人听到,可真是莫大的恩惠了,齐萱表面乖巧应是,心中却在嘲笑他的虚伪。 齐玉瑾倒是赶紧替她谢道:“妾身替萱萱谢王爷,萱萱失忆了,想不起来从前的事,请王爷不要见怪。” 昨晚已有府医来替齐萱诊过脉,不过这一类的失忆症,单单靠诊脉可是摸不出来的,府医也瞧不出她有何疑点,便去敷衍的交了个差,只说通常在头部遭到撞击后,的确很有可能会造成失忆。 看来这失忆一事也可以说得过去,左右人已经到了他们手里,一个小姑娘,料她也使不出什么幺蛾子,安顺王便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毕竟眼下有更要紧的事亟待解决。 齐玉瑾道了谢,安顺王便也道了声无妨,这种镶金的家庭,纵使是夫妻,尊卑礼数也不得忽视,等面子上客气完,家宴便正式开始了。 除过齐萱,在座的都是赵家人,不管那摆在桌上的佳肴有多美味,齐萱都味同嚼蜡,谁能想到,她居然与仇人同桌吃饭。 来之前也曾惧怕过,但真的到了这里,需要留心的事情骤然增多,她便顾不得害怕了,挨到一顿饭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她也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暂且歇息一下。 要时时做到完美的伪装,其实是很累人的,想想也真是可怜,从前那样一个心思单纯的她,竟然要过这种日子。 可没办法,她不再是那个小村姑阿蓉了,她是更加坚韧的齐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