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又指了指采英采莲提着的食盒: “待会儿准备带我做的菊花饼过去呢。” “宁姐儿的意思是,就准备带些吃的过去?”袁明秀一副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即便有咬秋这样一个习俗,可所有的吃食都是主人家备好的啊,还从来没有过客人直接拿吃食当做才艺的。 包括袁明芳几人在内,一众姐妹全都傻了眼—— 去年的斗花盛会,最出风头的可不正是已然离开的程明珠? 程明珠一人,竟然在琴棋两项上俱皆夺冠,又有一手簪花小楷,也赢得满堂喝彩。一时满门武将的袁家出了个才女的消息瞬间传遍京城。 有程明珠珠玉在前,旁人不把宁姐儿放在一起比较才怪。 看几人神情不对,蕴宁也未免有些担心—— 毕竟早闻斗花盛会的名头,要说蕴宁不期待是假的,可真要因为自己损了袁家众姐妹的声誉…… 正想着不然自己主动退出算了。刚要张口,不妨袁明玉已是有了决断,回头吩咐丫鬟: “把娘亲帮我和meimei准备的笔墨送回去吧。” “啊?”蕴宁一时有些愣怔,刚想劝阻,那边儿袁明秀抿嘴一笑,跟着道: “我手指有些痛呢,今儿个怕是弹不了古琴了……” “可不,二jiejie这一说,我才发现,meimei的胳膊也是有些痛呢……”袁明芳边说边狡黠的冲蕴宁眨眨眼睛,“五meimei,我胳膊痛,你是不是得安慰下?不用药,再送我一盒胭脂就好……” “各位jiejie,莫要如此……”蕴宁如何不懂她们这么做的原因?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陪着自己一起出丑。只丧父的缘故,几人姻缘原就有些艰难,再因为自己…… 心头却是一阵阵的发热。 却被旁边的赵氏一把揽在怀里,点了点蕴宁挺翘的鼻子,笑着道: “她们是jiejie,照顾meimei可不是该当的?有宁姐儿这么好的meimei,可不也是她们的福气?再没有什么比你们姐妹相亲相爱更好的了。” 语气里满是感慨—— 宁姐儿这孩子,真是贴心的紧呢。瞧瞧身上这身中规中矩的茜色衣裙,明显是精心选择的,唯恐抢了jiejie们的风头,才刻意如此打扮。才多大点儿啊,就这么体贴人,这样善良的女孩子,让人如何舍得不疼她? ☆、98 潦水尽而寒潭清, 烟光凝而暮山紫。时序已近中秋,帝都已是满眼秋色, 占地足有上千亩之多的静怡园却似是被造化遗忘的一个世外桃源, 依旧繁花似锦,奇花异草参差错落, 再有远远近近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秾艳的酡红枫叶, 令人甫一步入园中,就觉得如入仙境相仿, 哪里还有半分秋意萧瑟之感? 静怡园已是让人心旷神怡,静怡园的主人更是蜚声大正, 可不正是当朝杨皇后的母族、承恩公杨家? 说起杨皇后, 也是颇令人唏嘘。 杨皇后和今上乃是患难夫妻, 两人感情一直甚笃。今上登基后更励精图治,说是兢兢业业、宵衣旰食也不为过。 是以三个儿子皆为皇后所出。 不幸的是,长子次子俱是未满周岁, 便即夭折,好在后来又有了照明太子, 不独异常健康,更兼聪慧过人,本以为定能顺利成长, 再不想前年上竟是一病不起,即便皇上皇后以免除三年赋税甚至以自己寿命向上天祈求,依旧没有保住太子的性命。 那之后杨皇后就再未出现在人前,听说是日日跪在佛前, 为往生的三个儿子祈祷…… 皇上心疼皇后之下,杨家盛宠日隆。 更别说即便没有皇后这个因素,杨家也是大正一等一的功勋世家—— 当初跟随□□起事,杨家本就是从龙老臣,更有承恩公杨忠明,说是皇朝股肱也不为过,当年若非杨忠明拼死护佑,皇上想要承袭大统,怕是会经历更多的波折。 眼下承恩公虽是故去,杨家当家人杨皇后的兄长太子少保、副都御史杨立德在朝中威望却是不逊于乃父。 即便嫡亲的外甥、照明太子仙逝,可杨皇后母仪天下这么多年,却也不是摆设,立嗣一事上,即便比不得权势日重的太后,分量可也不会轻了。 以上种种令得身为皇后母族的杨家,就成了诸多权贵趋之若鹜的地方—— 不管将来哪个能成为嗣子进而承继大统,都无法否认杨皇后才是嫡母,更必须得认下杨家这个外家,皇朝以孝治天下,只要不犯谋逆之类的大错,杨家至少还可保两朝的荣华富贵。 是以静怡园这会儿可不是权贵云集?便是各藩王世子的车驾也先后莅临。 只杨家仆人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想当初皇上身体好时,可也不止一次驾临静怡园,殷勤接待来客之下,并不见丝毫惶恐。 以致莅临的宾客纷纷赞叹不已—— 这才是世家大族的煌煌气象。 又一辆马车过来,杨家仆人忙迎上去,车上的人却是摆了摆手: “忙你们的去吧,我们等个人,待会儿自己过去。” 那家仆瞄了瞄车上的徽章,注意到上面篆刻的“胡”字时,神情一凛,再瞧见马车旁威严肃立的一干侍卫,便弯腰退了下去—— 这辆车子,赫然正是太后母族,太子太师胡宁珍的家眷。 作为太后的母族,胡家也曾风光无限,只他们家自来阴盛阳衰,大事上拿主意的往往是女性,比方说当初可不就是听了太后的话,拥戴庆王,处处和今上对着干,据说还曾密谋过直接囚禁今上,待得今上站稳脚跟,自然和他家感情日渐淡薄,虽是逢年过节,看在太后的面上,也会有赏赐,却也不过是个面子情罢了。更甚者,胡家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后辈,一直吃老本之下,自然无法和风光无限的杨家相提并论。 只是自打照明太子亡故、皇后一心向佛,皇上缠绵病榻,宫中胡太后权势日重,连带着宫外的胡家也跟着水涨船高,重新寻回了昔日的荣光。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吗?”看杨家仆人退下去,车上身着烟霞色褙子,织锦长裙的少女道,又往外探了探头,“对了,蓉jiejie这些日子可见过明珠那丫头,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到……这两次诗社集会,她可是都缺席了呢。” 自打去年斗花盛会上大出风头,程明珠可不已是隐然成了帝都上层贵女中才女的代表? 更是雅集诗社的核心人物之一。 车上这两位可也是诗社中人。穿了烟霞色衣裙的少女全名何容薰,乃是礼部尚书的女儿,至于旁边的那位“蓉jiejie”,则是当今太后的侄孙女胡敏蓉。 这会儿在这儿,可不是为了等着其他诗社成员? “武安侯府的人还没到呢,薰儿这么着急做什么?再等会儿吧。”坐在中央身着华丽孔雀锦长裙,生了张容长脸、杏核眼的胡敏蓉眼睛闪了闪,“倒是你刚才说,这次盛会,杨家修云公子也会现身……此事可真?” 提到“杨修云”这个名字时,胡敏蓉不自觉坐直,分明颇为在意。 “自然假不了。乃是我亲眼所见呢。”何容薰连连点头,“蓉jiejie也听说过修云公子的名号吗?都说人如其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般淡雅如流云的公子呢……” 说起这杨修云,可不也是大大的有名? 五岁那年,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被当朝太傅亲口赞誉为灵气逼人、更兼满怀正气,他日必为国之栋梁。 这般的家世和才学,更兼和太子一起长大,假以时日自然前途坦荡,青云直上。 可世事难料,两年前太子薨逝,听说杨修云打击过大之下,大病一场,病好后,便外出云游,甚至连去年的斗花盛会都没有露面…… 而何容薰之所以确知杨修云回了帝都,可不是因为当初身为礼部尚书的父亲也曾有机会给太子授课,杨修云身为伴读,自然尊何尚书为师: “……那日我正好在家,听下人说,杨公子过府拜望父亲,我还以为听岔了呢,就偷偷跑过去看,才发现可不正是杨家世兄?杨世兄虽是瘦了些,风华气度却是更胜从前……” “阿嚏——”一个养满了锦鲤的池子旁,高大挺拔的桂花树下,正有三个年轻男子围桌而作。坐在右首处的白衣公子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和其他地方人流熙熙不同,这儿当真不是一般的清净,红砖白墙,竹篱淸舍,又有一泓碧水,粼粼细鱼,蒲扇大的芭蕉叶子随风低鸣,当真是清幽雅致至极。 左首懒洋洋靠在美人榻上的青袍少年闻声看了过来,“嗤”的笑了一声: “今儿个来的人中,惦记着修云的怕是不在少数。” 说话的可不正是陆瑄?至于他口中的修云,自然就是杨立德膝下唯一嫡子、皇后亲侄杨修云了。 两人旁边的男子年纪明显略长些,一张国字脸,两道剑眉,旁人或者不识,若是庆王世子周珉到此,怕是会大吃一惊—— 这年方及冠的男子不是端王世子周瑾又是哪个? 听陆瑄这般说,周瑾也抬头看过来—— 和陆瑄的俊美、周瑾的英挺不同,杨修云则是非同一般的儒雅,即便是这么丝毫不讲究没有一点儿形象的歪着,依旧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看了不是一般的养眼。 却是不觉失笑: “你们两个也就骗骗那等不认识的。” 结识这两个还是在自己封地之上,这两个也就长得唬唬人,内在和外表却是大相径庭—— 陆瑄瞧着俊美如天上谪仙下凡,性子却不是一般的凉薄,除非是他在意的人,不然就是快要死了跪在他面前,也别想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怜悯,偏是这家伙年龄虽小,却是智多近妖,即便旁人恨得牙根痒痒,也休想抓住他把柄分毫; 至于风度翩翩、儒雅温和如邻家哥哥的杨修云,则是典型的红皮黑心萝卜,坑起人来从来都是下死手,这边儿还正和你称兄道弟、把臂言欢,那边儿就能一刀把人捅个对穿,又因为一副颇具欺骗性的外表,甚或被坑了还对他感恩戴德…… 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酒楼里,这俩家伙坑了自己一桌饭不算,临走的时候还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都给顺走了,愣是让店小二把自己当成了个吃白食的…… “要不是你那手下太嚣张,我和阿瑄会跟你对上?”杨修云挑了挑眉。 当初自己和阿瑄长途跋涉,正是又累又饿,好容易找到一间客栈,却是差点儿被周瑾的手下给轰出去。 从来都是两人算计别人,何尝被人这么欺负过?可不就把账算到周瑾这个主子头上了? 不想不打不相识,到得最后,三人却成为莫逆之交。 “时辰怕是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看看吧。”陆瑄第一个站起来,即便知道武安侯府的马车怕是来不了这么早,陆瑄却依旧坐不住了。 “阿瑄今儿个可是有些古怪啊。”杨修云明显大为狐疑。要说平日里,陆瑄可不是最不爱凑热闹的?何尝有过这么心急的时候,“快说,是不是惦记上那家姑娘了?” 陆瑄也不理他,却是径直起身,就往门外而去。 周瑾也跟着起身—— 他的身份敏感,若然让人发现私底下竟和承恩公的孙子以及当朝次辅的儿子交好,说不得很快就会传出闲话来。 眼下帝都正不太平,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趁这会儿人少,出去转转更为妥当。 眼见得两人都先后离开,杨修云便有些无聊,刚想让人再送些茶水点心过来,却听下人说胞姐带着小外甥到了,便也赶紧迎了出去。 待得出了雅苑小筑,穿过一道长长的抄手游廊,正要绕过前面角门抄近路往后边去,不想一阵女子的笑声从不远处菊花从旁传了过来。 杨修云蹙了下眉头,随即旋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依稀听见后面似是有人叫了声“杨世兄……” 若是他回头的话便能发现,那说话的人可不正是何容薰? 倒是和何容薰并肩站在一处的胡敏蓉倏地抬头,入眼处正好瞧见身材颀长、眉眼温润的杨修云侧脸,不觉抿了抿嘴,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来—— 来之前母亲模糊暗示过,家里人似是有意把自己许给杨修云,方才虽是匆匆一瞥,瞧着倒还顺眼…… 正自沉思,不妨一抹青色影子倏忽撞入眼帘,胡敏蓉的视线一下被吸引过去—— 却是一个身着青色暗花锦袍的少年正负手立于一株木芙蓉下,即便花色明妍夺人,却不及少年风华之万一……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那少年嘴角忽然轻轻勾起,胡敏蓉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