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好在朝廷早料到今儿个怕是不会太平,特意派出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帮着维持秩序,才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辰时时分,大理寺府门大开,先是周良臣然后是三位阁老一起来至府衙之上。 同一时间,作为嫌疑人,袁烈也奉诏而来。 听说武安侯就要到了,人群顿时有些鼓噪,不时有斥骂声传来: “这般无耻之徒,简直枉为人!” “说什么活人无数,分明全是虚言!” “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就该凌迟处死!” “五马分尸!” “还有皇上给他们家的赏赐,全部收回!” 一片sao动中,只有最中间的那个方阵,始终一片肃穆。 更在袁烈出现在街头的第一时间,齐齐往后退步,中间空出一条笔直的路: “恭迎侯爷/恩人!” 声音洪亮之极,瞬间把那些谩骂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 一片寂静中,一个妇人拉着个六七岁的男童闪身而出,冲着袁烈遥遥叩拜: “恩人啊,没有恩人施粥施药,民妇母子早不知死到那个山沟里了,苍天在上,菩萨保佑,恩人这样的大善人定能逢凶化吉……” 随着妇人跪下,那些流民纷纷跟着跪倒,高一声低一声的唤着恩人,感恩之声,声震寰宇。 “侯爷——”低级将士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也高声道,“俺李虎是粗人,生平没有服过哪个,唯有侯爷,义薄云天……从掌管京畿大营,侯爷便与俺们兄弟同甘共苦。一块儿住冰冷的营帐,一块儿吃雪水煮的食物,说什么想要邀买名声,发国难财……” 口中说着,已是神情激愤,竟是嗤啦一声撕开袖子,露出布满冻伤疤痕的胳膊: “天寒地冻之下,大营里一半兄弟都冻伤,眼瞧着俺这条胳膊就要冻残了,是侯爷拿出了家传的奇药,不独免费发放给弟兄们,更是直接把方子交给太医院,你们拍拍胸脯说,哪个能做到这般?哪家不是有好东西了就藏着掖着,唯恐被外人学了去,也就侯爷以人命为重,愿意献出这等奇方——昨儿个太医院还在免费发放治冻伤的药物,那方子,可就是我家侯爷献上的,你们哪个敢说,没有从这里受益?做了这么天大的善事,侯爷却从不曾同外人说过一句,这样的人,说他贪占国库中的粮食,邀买名声,就是杀了李虎,俺也不信!” 随着李虎话音一落,他身后数百士卒也跟着单膝跪地,齐声道: “侯爷忠心为国,侠肝义胆,属下等必誓死相随。” 本有些sao动的人群又是一静—— 连日暴雪之下,说是滴水成冰都不为过,不是太医院施了冻伤灵药,不定多少人要步入死地。 怎么药方竟是袁家所献? “不错,他们家药棚熬得药汤治风寒效果也极好……”有人小声道。 便是这点,可也同样活人无数…… 饶是袁烈那样的汉子,面对此情此景,这会儿也不觉红了眼圈,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冲着跪着的民众和士卒一揖到地: “多谢诸位厚爱,烈,愧不敢当!” 袁烈的身后,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地上用力一捣,提高声音道:“袁家历代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只有死在疆场上的英魂,绝没有鱼rou百姓的贪官污吏!” 却是高氏也率了一众袁氏族人而来,袁家三房嫡支足有五六十口,可除了同样拄着拐杖的袁成阳外,成年男子也就袁烈一人罢了。其余最大的袁钊钰尚不及冠,更有无数幼年孩童,至于身着缁衣的寡居妇人,更是足有将近二十个之多…… 一时人人恻然—— 作为传袭上百年的大家族,哪一家不是子孙众多枝繁叶茂? 也就袁家,依旧人丁单薄,更甚者这些寡居之人的背后却是都有一个为了大正献出生命的英雄儿郎。 瞧着白发萧萧的高氏领着袁氏族人穿梭在人群中的凄惨情景,竟是连最后一点儿骂声也渐渐消失…… 早知道袁家根深叶茂,没想到竟是这般深得民心。郭耀祖登时有些心烦意乱。却是更坚定了之前的心思,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是有了郭家,袁家还是不要存在世间的好。 不然,即便重回百官视野,可想要成为武将中第一人,怕可能性依旧极其渺茫…… 既是拿定了主意,郭耀祖眼神愈发冰冷。 袁烈正好走到近前,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碰。郭耀祖旋即慢慢起身,行至袁烈身前,却是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在众人惊呼声中,直接割下衣袍下摆,朝着袁烈丢了过去,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指着李虎等人道: “当初,郭某可不也同他们一般,一心以能追随武安侯为武安侯而死为荣!武安侯可还记得咱们最后一次见面吗?濒临死地之时,郭某对侯爷不离不弃……可侯爷又是如何对郭某和弱妹的呢?侯爷明明答应我,会把贞娘看成自己的meimei一般……可最后,侯爷又是如何做的呢?” “便是你食言而肥,把我meimei弃之脑后,郭某也不敢有丝毫怨恨……可结果却是,堂堂武安侯,竟对我meimei威逼利诱,抢占为妾……” “侯爷,这般对为您效死的兄弟,您真的还有心吗?” “今日起,郭耀祖跟你恩断义绝!” 说着转身朝大堂上的三位阁老并周良臣深深一礼: “武安侯强逼功臣之后为妾,还请诸位大人给耀祖和meimei主持公道!” ☆、145 郭耀祖的话登时如同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 令得本是寂静的人群再次sao乱起来。 之前听说袁家贪占国库粮食,大发国难财, 一众百姓恨不得食其rou、寝其皮, 可在听了李二虎并张大嫂及一众流民士卒的心声,尤其是亲眼瞧见袁家眼下人丁寥落的现实, 也不由大受触动。 甚至一些人已是在反思, 是不是,真的被人骗了, 袁家,是冤枉的? 如何也没想到, 又会峰回路转, 近些时日风头最盛、传闻也是袁烈生死兄弟的郭耀祖竟会站出来, 更是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给震晕了。 一上来就割袍断义不说,还说了一件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实—— 背叛生死兄弟在前,强娶恩人之妹为妾在后。 这样的事, 别说以义薄云天名震帝都的武安侯,就是寻常人家, 也是极为不齿的。用老百姓的话说,那就不是人做的事儿。 而郭耀祖的话若然证实的话,武安侯袁烈无疑将会被钉在耻辱柱上, 永世无法抬头。 一时场上再次喧嚣起来: “果然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些流民和士卒真可怜,这是被人骗了当枪使吧!” “就是,你们这么为武安侯出生入死,小心人家转头把你姐妹给抢了……” 眼前的情景无疑令郭耀祖很是满意—— 只要人彻底臭了, 自己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老话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即便贪污国库粮食一事没办法一下把袁家打死,背着这样一件丑闻,粮食的真相背后到底如何,怕是根本也不会再有人关注了,毕竟,越是上位者,越明白人心向背到底意味着什么,袁家,注定只能从大正朝堂销声匿迹。 又冲郭贞娘并袁明仪招招手,虎目含泪: “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尽欺凌……现在我回来了,再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了……” 郭贞娘上前一步,含情带怨的凝目袁烈,缓缓转头时,两滴珠泪慢慢淌落,却依旧挪步,无比坚定的跪在郭耀祖身后: “还请各位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袁明仪眼睛眨了眨,一想到今天之后,袁蕴宁就要被打落尘埃,竟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好在来时也做了准备,锦帕上早抹了姜汁,忙不迭拿来揉了几下眼睛,眼泪果然开始“哗哗”的往下落,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 人群越发肃然,弱质女流拖着个十来岁的女儿,让人瞧着自然会禁不住油然而生怜悯之情,且若不是受苦太过,那个女人肯这般抛头露面的出丑…… 完全没想到有这样一个插曲,三位阁老并周良臣都有些面面相觑,唯有胡庆荣长叹一声: “郭将军平定倭寇,浴血沙场,倒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身世凄苦的meimei,真是可悲可悯可恨……” 最后一句可恨,无疑是冲着袁烈的。 “袁家是什么人,可不是单凭某些无耻之徒,上下牙齿一碰,就能认定的。”一个老迈的妇人声音随即响起,却是高氏已经越众而出,浑浊的视线,牢牢锁定胡庆荣,“仅凭一面之词,并无丝毫证据,胡大人已是下了这般结论,如此这般,可对得起朝廷的信任?还是说,郭耀祖这四姓家奴之后,本就和胡大人有私?” 被人当众这么骂了个狗血喷头,胡庆荣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怒斥,可瞧见对方是谁时,很快又蔫了——那可是高氏,超品诰命夫人,当初太后娘娘面前,都敢梗着脖子对骂的。别看胡庆荣眼下已是一品大员,这会儿却依旧有些怂了,竟是鼓着腮帮子半晌,也没敢回骂回去。 倒是本来默不作声的陆明熙轻咳一声,示意旁边差人: “高太夫人年老,还不快给太夫人看座?” 旁边首辅严子清并大理寺卿周良臣也纷纷点头—— 袁烈眼下也不过是嫌疑人,至于郭耀祖所告,也在两可之间。更别说袁家这一干女子,别看寡居居多,却几乎人人身上都有封号,真是做的太过了,怕是自己名声也会受损。 胡庆荣越发郁闷,到了这会儿,如何不明白自己还是有些太急了,当下看了郭耀祖一眼,也不再说话。 郭耀祖也没有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袁家人态度还这般强硬,更过分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次揭了郭家的黑历史,脸色阴沉的转向高氏: “老夫人还请慎言!郭某敬老夫人先夫曾有功于国,却不代表老夫人就可以信口开河,辱及郭某先人!” 说着手一指依旧跪在地上哭的悲悲切切的郭姨娘母女: “女子最重名节,郭某从小和meimei相依为命,郭某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愿小妹受一丝一毫委屈。若非逼不得已,各位大人以为,郭某就愿自曝家丑?” 这话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于郭姨娘而言,经过今日之事,怕是今后再也别想有平静日子了,想要再嫁个人家,更是痴心妄想。 “四姓家奴的说法辱没了你的先人?”高氏冷笑一声,“别说当着你这郭氏小辈,便是你祖宗来了,老身依旧会这般说。你郭耀祖敢说,当初你祖上没做那等没脸没皮的无耻之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祖上,也不奇怪会有你这等丧心病狂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的后辈了!” 四姓家奴?这个词却是新鲜,当下便有人开口询问。 有人问就有人答,毕竟郭家当初的事还是挺轰动的,再加上三天前袁钊钰兄弟几个在安西伯府门前闹得那一场,不能说人尽皆知,该知道的人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当下就有人小声帮着解释何为四姓家奴…… “叫我瞧着,分明是一丘之貉。”便有人小声道,“没一个好东西。” “可不,狗咬狗,一嘴毛罢了!” 郭耀祖脑袋上青筋直蹦,这袁家什么时候这般刁滑!高氏短短一番话,无疑让郭耀祖之前的控诉打了折扣,拼着毁了唯一meimei的名节和后半生的幸福,郭耀祖想要的可不是这些。 当下怒声道: “老夫人的意思是,我和舍妹撒谎不成?倒要请教老夫人,郭家和袁家何怨何仇,才会拼着毁去meimei的名节,让她再无法嫁人的情况下,泼这么一盆脏水到袁家头上?祖上当初曾经留有遗言,郭家后人一不许有犯法之男,二不许有为妾之女……袁家逼迫弱女在前,诋毁郭家在后,这天下还是大正的天下,郭家可也是有爵位在身,容不得袁家一手遮天、这般欺凌!” 这话倒也有理,毕竟,除非脑子被驴踢了,不然,郭家怎么也不可能这般自己糟践自己吧? “图的什么?当然是袁家名誉扫地,你郭家能取代袁家!”面对郭耀祖的痛心疾首,高太夫人神情却是丝毫未变,“郭家不相来如此不择手段吗?如今,不择手段之外,怕还要再加个狼心狗肺、狠心绝情!” 说着转头瞧向依旧低头拭泪的郭姨娘: “到现在,你这蠢货还在做着成为武安侯府正室夫人的美梦吗?我现在就当着几位大人并这么多百姓告诉你!做、梦!” 说着忽然扯起地上的郭姨娘,用拐棍压着她,让她直面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