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沈曼跋扈却也不笨,后面的话不能说,说她像圣人女儿或不像,她都不能发火。如果说她因不像而发火,这不是想攀上圣人说自己母亲不守妇道偷怀龙种吗?如果因别人说她像而发火,那不是说她看不上公主吗? 沈曼怒道:“一个内务府小官之女妄议宗室,你该当何罪?” 林黛玉冷哼道:“我竟不知顺平侯府是宗室。再说妄议宗室又是何罪状?难不成平日女眷姐妹间来往,只要看谁是宗室女,便一句话也不得与她说么?” 早有丫鬟紫绫去禀报了太太,石张氏、邢李氏不禁大惊赶过来,包括沈家二太太怡君王家出身的县娴宁县主。 石张氏过来问道:“慧儿,怎么不好好招待客人?” 石慧道:“是女儿的不是,对顺平侯府家的小姐们招呼不周了。” 石慧这话巧妙,说是自己招呼不周,意思就是她们心存不满惹事了。 娴宁县主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在侯府压着嫂子,自己这房沈青只有两个通房,早年两个妾侍一个死了,一个在庵堂,她对沈曼也是百般宠爱。 于是娴宁县主说:“石小姐,可是我家的几个女孩儿失礼于你了?要不我让她们给你赔不是了。” 沈曼过去挽着母亲说:“母亲,我可没有惹事,是这个内务府出身的贱婢,胆敢污辱女儿。” 沈曼朝邢岫烟一指,“贱婢”二字可是响当当地打邢岫烟的脸了。本朝内务府家族很多出自太/祖家奴,这是众所周知的,但是历经几代,这些家族也成为贵族中比较特殊的一部分。沈曼自恃母亲可是宗室县主,太/祖的亲玄孙女,自己身上流着宗室之血,而内务府的人是奴才。内务府的官员比较特殊,很多人面对宗室会自称“奴才”。 石张氏脸都不禁雪青,别人不知,她可是清楚的,邢岫烟和圣人关系非凡。她可不相信石慧偷偷告诉她的,圣人怜她将她当女儿。她和石柏从与林如海的交往中,从内侍、宫廷嬷嬷、和微服一路护送的锦衣卫这些方面,均猜到圣人怕是钟情于她,接她进京是要进宫的。 石张氏道:“沈小姐身份自是尊贵,但是还需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内务府官位也是明官正道的,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也是内务府。并不是所有内务府官员都能被称‘奴才’的。” 各家夫人小姐不禁呼吸一紧,娴宁县主也觉得女儿这么说不妥,不禁白了她一眼,说:“曼儿,你太口无遮拦了。快向邢姑娘道歉。” 这时沈梅出列,说:“母亲,盖因jiejie是因为护我,一片姐妹之情。此事因我而起,应该我来道歉的。” 娴宁县主说:“我道是如何,竟又是为了你。你此时有这份心也好,去吧。” 众位夫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此也不禁无语了,邢岫烟心中也气恼非常,她若没有和黛玉、石慧结义,她早不装大度娴雅了。这是平白又遭了一记耳光,再让个庶女从犯来道歉。 石家的面子不得不给,两个义妹不得不顾,但这人人可欺的软柿子她们脸上也无光亮。 “不必了!”邢岫烟冷声道。 娴宁县主微微一怔,上前两步,笑着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想要插到邢岫烟头上,说:“这样的年纪自是有几分气性,邢姑娘今日受了委屈,是我儿的不是。但是有缘相逢都是缘分,多交个朋友总不是坏事,一点磕碰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女孩儿合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凤钗姑娘戴着也合适,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邢岫烟退后一步,取下金凤钗,道:“今日之事,小女自不敢记在心上。县主随身之物贵重,小女身份微贱,戴着也不衬,这么贵重的钗子合该侯府小姐戴着。” 说着走上前一步,到了沈曼跟前,手中动作飞快,就将凤钗插在她的发髻上。然后,她淡然后退,站在了邢李氏身边,邢李氏没有与官眷往来的经验,所以只是慌了,不知如何是好。 但邢岫烟退了回来,不禁拉着她问道:“乖女儿,你可没事吧?” “母亲放心,女儿很好。”邢岫烟淡淡一笑。 众人见邢岫烟不要县主的钗子,退还给了沈曼,不卑不亢,不禁让人高看一分。但是邢岫烟自己却是不怎么喜欢什么不卑不亢,盖因如今总要在官宦人家交际,不可能由着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场赏花会过去,女眷们也告辞了,只剩下自己亲戚。 石张氏再三安慰,邢岫烟说:“义母安心,这点事算不得什么。当年我在苏州做针线生意,也见过些人,哪里便不明白了。” 石慧也是有几分气馁,初次在京城办宴会,却发生这种事。张筠筠是石慧的表姐,久居京城,只道:“我也曾见过那顺平侯府家的姑娘一次,心气自来是高,京城好几家姑娘遇上过,都不爱和她来往。只怕是见了邢jiejie和林meimei比她漂亮,心底不服呢。” 石慧拍手笑道:“很是!就她那窄额尖嘴,那里比得上大姐和二姐?” 迎春却不禁叹道:“见着人好便要害人么?做人何必争这闲气?” 邢岫烟和林黛玉却不好接这话题了,姐妹一阵笑闹就是了。 …… 却说徒元义听到太上皇受伤回宫,发现老人摔断了腿骨。之后他除了朝政和练武,便是亲侍汤药,这回是真有几分孝顺的心。 徒元义现在年轻,但到底忆记中当过老人,能理解老人的心理,况且这是自己的父亲,没有他又怎么会有自己,没有他禅位又怎么有他皇位的合理性? 所以,他一边吩咐太医救治,一边暗自在侍药时给他加点稀释的灵泉,太上皇这才渐渐好起来,只不过老有断腿也没有这么快好。 这日四月初一,他按规矩歇在皇后那。考教了长子徒晖的功课,这个原该早就夭折的孩子竟然这么长大了,到如今虚岁11岁。 听他背书流利,显然是用了心的,也就勉励两句,又有大公主徒欣过来说了几句笑,他也难得耐着性子。 两个孩子也不好叨扰父皇母后太久,不久便告退了。 杨皇后今天也精心装扮过,在孩子们走了之后,一脸贤惠地笑着说:“圣人,都四月了,各地秀女陆续进京,按圣人所说每省两名到底人员单薄了些,前些日子母后问起此事。” 杨皇后再说这话时,心理酸苦地冒泡,圣人越来越卓尔俊美,霸气风流,他还这么年轻,可她却老了。 徒元义端着茶轻抿一口,说:“此事由皇后cao办,朕不细问。” 杨皇后又道:“臣妾便下懿旨,令各省再补送上两名秀女参选,圣人以为如何?” 大选本是皇后主持,自是由她凤印下的懿旨,早先就议定今年大选,当时皇帝说从简,人也不多,但刘太后过问此事,听说这样做太失皇家体面。 徒元义头也未抬,放下茶杯,淡声道:“何需如此麻烦?你便下旨京中七品以上官宦闺秀中选13岁以上17岁以下未婚女子均参选。” 第53章 将要及笄 杨皇后愕然:“但是,其实便是京中官宦人家之女也多有品貌不佳者。” 徒元义说:“为选秀女搅得天下大动很不必,若是一而再麻烦,只怕朕还要为些不法谋利之人背个好女色的黑锅。” 杨皇后此时心中却高兴,尽管多年无宠,但作为女人同样不想她的丈夫去宠爱别的女人,况且圣人是这般丰姿神俊。 他每月初一十五倒是会来栖凤宫,而且他除了罕有会去平妃那看二皇子,都未曾招幸妃嫔。前两年是以太上皇为借口而少近女色,后来就去了江南也未带人服侍,接着是血洗京都,甄贵妃去逝了,就算刘太后和淑贵太妃都有些忌惮圣人,直到这一年刘太后才缓过劲来。 当初廉亲王带头谋逆,名义是迎上皇临朝,这事儿反正谁输谁赢都于她这个法理嫡母无碍,她也有两分看好戏的意思在。毕竟,徒元义对她多恭顺是没有的,他是玉妃之子,又养在淑妃那七年,与乾正帝第三任继后刘太后只有面子情,从前接触很少。 刘太后过问选秀,也是为家族计,承恩公乃是皇后父亲的爵位,这是不能继承的。刘太后父亲现年已经70岁,三位兄弟也只有二哥有些本事,但是到下一代的子侄都文不成武不就,恐难传承,只有靠后宫博一博。 杨皇后心中高兴,嘴上还要表示一下,说:“圣人一心国事,心怀百姓,真是天下之福。” 杨皇后心想,这也正中刘太后的心思,刘太后娘家的侄女符合条件。 杨皇后应承,然后就见他专心坐在榻上批阅奏折,不再与她说话。 杨皇后陪坐着熬到亥时,还是徒元义令她先歇下,杨皇后心中泛起苦意,这是不合规矩,绝对没有皇帝不睡,后妃先睡的道理。 但这是数年以来的常态。一直到子时,徒元义才至床边,自行脱去外袍,躺了下来闭眼入睡。 杨皇后身为皇后,自是不可能主动去粘丈夫,她也明白丈夫的心早不在她身上,但也不在其她后宫身上。 他有霸君之象,是以少近女色也无人敢提他是不是不行。 杨皇后半夜做了个梦,梦见许多秀女进宫来,国色天香、环肥燕瘦,终是勾走他的心。她吓得惊醒,发现天未亮,身边还有人。 她心中发酸,不禁向他的背靠上去,眼中流下了一丝凄凉的眼水。 “欣欣乖,过来。”杨皇后忽听他含糊地说了一句不禁一怔,但又不禁欣慰。徒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还是抱过她宠过她的,那时他们夫妻相敬如宾,日子还和乐。 他当时是个很守规矩,整日肃然俊脸的少年男人,而且将妻妾之别分得很清楚。 …… 四月初三,杨皇后就下了懿旨,消息传出,在京城炸开了锅。 此时的邢忠已经去了内务府报到,但是他到底是平民出身,在这里头有许多不适应,他就听女儿的话多听多看多问,也不怕旁人看不起他。 他管的是内务府丝周布匹的采买,多是和一些皇商合作。这个织造一共有三个,而邢忠的这个空缺的原任自己快要升官了,又得到过厂公赵贵的暗示,他认为邢忠和赵贵怕是有亲戚,所以交接时候也是知无不言。再有几个小吏各司其职分管一些琐事。历年的账本,官员的名单,弄清楚一个就在女儿给的表格上记录一个。 徒元义在登基前管过一段时间内务府,调他来的还算是一个干净的部门,只不过之后要多应付皇商们。 要说内务府是油水多的地方,只要手上有点权都能捞到不少,邢忠将来管丝绸布匹采买,那些皇商或想当皇商的人自然是巴结。已经陆续有人给邢家下拜帖和送礼,不过邢李氏去请教了石张氏官场往来哪些东西该收哪些东西不能收,石张氏倒也说得明白。 邢岫烟又让苏清去查那些皇商们的底,还有在市井中看看做绸缎生意的商号的资料,整理成册。 有这些供应商信息资料库,再着手想做产品信息库的事,每个商行都不自己的特长和特色产品,按成本、美观、稀有程度高低分类。以前内务库都是直接交给皇商采买的,那中间的绕绕太多。 内务府从五品织造家每天召见各大商行的人带上最好的样品上门问话,包括皇商和非皇商,大小姐和夫人亲自招待,又有文书记录行情。 邢岫烟自那日赏花后大半个月整日就是在整理资料,就连石慧和黛玉上门来,或者她去接了迎春过来小住,姑娘们带着自己的得用嬷嬷们就投进了这项“伟大的工作”中。 到了四月初,邢李氏却不干了,她说:“好烟儿,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父亲做出成绩来,但是你现在不能在忙这个了。” 邢岫烟问:“为什么?” 邢李氏说:“都四月了,四月二十六是你的生辰,十五岁生辰,你要及笄了。还是你义母提醒了我。从前咱们家穷也就罢了,现在你也是官家小姐,自是不同了,你必须要有个及笄礼,你也该说亲了。” 邢岫烟自然知道这事,但是及笄的事她也不好主动提,况且他们家太寒门了,父亲也不是进士出身,不论是文武武将勋贵宗室其实没有多少个人看得起他们。 如果不是邢家现在有钱,而邢忠和林家、石家交好,邢夫人终于发现自己的娘家不是一无是处,也不是这么亲近,这很现实。 但邢岫烟所是那种会设身处地想的人,并不怪邢夫人势利,这世间不势利的人太少,那些标榜不势利的人,其中有一半不但势利还虚伪地装不势利。邢夫人是心机太浅,原著中邢夫人叫住在荣国府的邢岫烟将二两月钱拿一两给父母亲,害得她典当衣物。 这是展现邢夫人的不体面和冷漠,但是在辛秀妍这个现代人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了,还比别人好多了。在现代,谁家堂姑母会收留侄女在家住,并且这白吃白住打秋风来的穷亲戚在家住着还让自己婆婆妯娌下人面前失了面子。况且收留着,家里还另外给月钱的? 如果辛秀妍当年在大城工作时不用租房,有这样的姑母收留,她都会很感激了。在现代,亲兄弟几百块钱借了都要还的吧。自己家没钱,不靠自己生活,去人家府上白吃白住还怪姑母没有待她如春天般温暖,觉得她刻薄,这不符合辛秀妍的三观。至少在现代,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一个亲戚待她这么好过。 当然,以上有些扯远了,邢岫烟还是要面对及笄的事,之后要说亲。邢岫烟此时还不知道前几天皇后下的懿旨,邢家没有根基,消息不灵。而府中徒元义的人不约而同地没有第一时间提这事。 邢岫烟说:“母亲,我还小呀,我并不想嫁人。”迎春都比她大两岁,宝钗也比她大。她此时还怀有让徒元义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的幻想,当然也是因为她当不了公主养不了面首的退而求其次。 邢李氏说:“说什么胡话,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 如此,邢岫烟忧伤了,就邢李氏哪里能找到合她心意的?说起来她还是相信皇帝叔叔的眼光一些,毕竟他是重生知道很多未来,看人用人都有外挂了。很多人的品性他也知道,就看他愿不愿意给她做主。邢李氏真的逼得急,那还是要多拍他马屁才行。 石慧、黛玉今天正又来了,在了湖心亭子里享受春光,邢岫烟长吁短叹起来,黛玉奇问怎么回事,于是邢岫烟把这事说了。 “这及笄也真是难办,我们初来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家,连个福气好的正宾都难请。”官宦人家不可能请平民商户,况且平民商户也没有这么讲究。石张氏倒是不错的人,但是她有义母之名,不算“宾”,而石家曾受义忠亲王之事大变,有所不吉利。 石慧却说:“我可以问问我母亲,我母亲认识的人总多些。” 石张氏到底比林邢两家有人脉,林家世代单传,而林黛玉是孤女,邢家寒微更没有人瞧得上了。 邢岫烟想了想,说:“我想母亲最终只能找义母和姑母商量,那还是义母靠谱些。只能劳烦义母,但三妹你和义母说不拘身份高低,只求平安顺遂些的长辈就好。” 石慧点点头,邢岫烟却仍忍不住叹道:“真烦恼,15岁还很小呀,为什么要说亲嫁人。” 石慧奇怪地看着她,半晌忍不住说:“义母想给大姐说亲?怎么可能?” 邢岫烟抹着脸,她平日不擦脂粉,自然不愁会花了脸,她捧着颊说:“我并不想嫁人呀,我想赚钱……” 林黛玉最了解她的经济状况,说:“你又不缺钱。” 邢岫烟说:“那毕竟是我欠着别人,我想要的是自己赚钱自己花。” 黛玉说:“咱们的铺子生意还不错,京城不也在准备了?” 邢岫烟有些落寞,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真的大家闺秀,相夫教子将来是这么一个过程。从前我想过嫁人,不过是因为想要个靠山。没有靠山的话,像我从前,有那门好手艺,却也得不到个好果。现在我有靠山了,我便不想嫁人了。”尽管有靠山,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时下的规矩,当初她还以崔莺莺的故事劝过黛玉呢,但到自己身上却难了。 黛玉瞄着她,想起父亲前几日突然的暗示,她是个七窍玲珑心,也猜到几分,只不过是女孩子,到底有些事不能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