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云州国公府,次日清晨。 南昭今日要出去打听鬼仙未辩的下落,所有要用的家伙,包括那十六亡人与灵魄,她都随身放在身上,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周仰却一大早就在院外等候。 夏季的清晨并不太热,他着一身白色轻薄长袍,雅人深致。 “九哥……”南昭意外掺半。 回来一天,虽然周仰差不多已从十四公主那得知了他们宁家一行的所有惊险,但南昭却只字不提。 吕东来又避到军营中去了,想起那天回来时,吕东来说了句别有深意的话,他心中几度不安。 他说:“王爷,若有天南昭变成了世人口中的样子,王爷还会对她如初吗?” 周仰几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眼里,南昭一直就是那个南昭,从未让他失望过。 世人口中的样子? 那又是哪般模样呢? “南昭,今日可陪九哥出去一趟吗?”周仰开口询问道。 记忆中,她这位九哥少有会主动开口的事,南昭虽急着去寻鬼仙之下落,不过两者似乎并不冲突,也就爽快答应了! 周鸢也要跟着去,三人同乘一辆马车,走到半路,才说起,原是云州西城郊,有座菩提寺,与泰州的四方寺、仓州的金刚寺共称四大古寺,拥有千年历史,其中所出得道高僧数不胜数,所藏经书数万册,是许多佛门求经之士圣地。 再说起来,这座寺庙经历了这么多岁月,更朝换代也数番,曾经乱世之中,救济不少苦命人,与历代镇守云州的司马家乃至云州军,都有密切的关联。 周鸢好奇问道:“听说,菩提寺中有一座宝塔,塔中每年七月中旬会有神灵现世的奇景,而每年菩提寺便会在此刻举办朝拜法会,各界信众都会来参加,太皇爷爷在时,为了一睹菩提塔中的奇景,每年都会从天都赶到云州来观看,那时,天下各界人士也会来凑热闹,有的人想沾点儿仙气,有点人想一睹圣颜;于是,这菩提寺的法会,受皇家加封为国之法会,热闹得很。” 今年的法会再过几日便要举行了,听闻今年炎帝因民间各种有关妖星的传闻不断,再加上生死门之事,今年打算亲临菩提寺,此时,探子来报,圣驾两日后便会到云州。 周仰已有三年未见过他父皇了,没有父子之间久别重逢的喜悦,心情很是复杂。 南昭听见周鸢说起这些,下意识的去看她九哥,见他默声坐着,眉目间,有几分忧色。 虽然他什么都未说,但她似乎那么一刻,就看懂了他。 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恨不得他死,而他是臣是子,一切都得默默受着。 菩提寺就在前方了,撩开马车帘子,可看到一座修建宏伟的寺庙建在青山之下,黄色筒瓦,片片如金,红色佛墙,乍见分明。 马车停在寺外,寻龙几人自觉的卸下武器,在前面引路,其余王府卫则跟在后面。 周仰开口说:“今日过来,一是受外祖父之托,为协助寺庙布施法会,二来生死门虽有吕东来守着,不过一人之力终究有限,天下苍生匹夫有责,我们也虔心在此为云州祈福。” 周鸢十分认真的听完,点头问:“那九哥,咱们要如何祈福啊?” “每年法会上都需经文数万卷,一部分由寺中僧侣抄写,大部分却都是其他信众虔心书写的!皇奶奶在宫中与宫人们也抄了两百多卷,后天也会随父皇一同到达云州!”周仰语气中,带着尊敬。 十四公主却撇撇嘴:“啊!抄经文啊!” 显然,比起枯燥的抄写经文,还是与南昭一起出去打妖除鬼有趣儿。 周仰岂会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用手轻敲了一下她脑袋说:“你呀,最是缺乏耐心,就该多抄抄经书!” 这边,他看向南昭问:“近来你也经历了不少事,菩提寺是佛门圣地,你也借此机会,静静心。” 南昭知道九哥是良心苦用了,也就没扫他的兴。 不就是抄经书吗,她从前也抄过许多,不过抄的是道家的,佛家属他门,她不精通,却也心存敬畏。 可是,身上带着十六只鬼进这佛门圣地,多少有些别扭,且若不是有她灵花护着,它们这些新鬼到这里很快就没了! 进庙之后,有专门的小僧人请他们去后殿抄经,今日在此抄经文的人也不少,全是从云州来的虔诚信徒,有大户贵妇、也有平民书生。 案上整齐的摆放着需要抄写的经文,殿前的堆放着已抄好的上万卷经文。 里面虽然人多,但除了纸卷笔磨之声,安静的氛围着实与别处不同。 南昭与周鸢找了处空案跪坐蒲团上,她已许久未写过字了,拿起笔时,突然想到沈如故每每深夜,总在书房中落笔的画面。 还有多久,能重见此景呢,她心期盼。 她将想念沈如故的心用在手中的笔上,佛家人讲究因果,善恶有报,她要为沈如故多抄些经文积德,日后能顺利归来,所以她抄得工整不说,也很快。 “哎呀,昭meimei,为何你做什么都这么认真?”旁边的十四公主小声说。 南昭目光看过去,她已抄满一页纸了,而周鸢面前那页纸上,却只画了个乌龟。 “因为我所求太多!”她笑了一下,诚实回答。 长久以来,她要亲人、要报仇、要真相,要活着、艰难前进,现在她要沈如故回来,她有时也觉得,自己是否太贪心了,所以想多担一些,多行点善事,也许他日雷劈下来之时,能稍微轻点儿。 一整日下来,她一人所抄经文是所有人中最多,且工整整洁,连检查的小和尚都夸她神笔。 吃过斋饭,路过大雄宝殿,周仰提道:“南昭,菩提寺的签很准,要不要进去求一支?” 周鸢接过话来说:“是呀昭meimei,你不是说你所求许多吗,去求一支吧?” 从前卜卦得多,求签是从未有过的,那就试试看吧! 已近暮色,大雄宝殿中香客已没几个了,皆是虔诚拜过之后,便安静离开。 南昭走到求签处,周仰亲自拿过签筒来递给她:“跪在这,心中默念你所求之事。” 她听话跪下,默念着沈如故的名字,摇动签筒。 别人摇几下就出的签,她摇了数次也不见签落,心想,看来佛主也知她这此乃逆天之行,连副签都不愿施了! 不是说佛主海纳百川吗? “塔——”一只竹签落在地上,周仰为她拾起,好像看懂了她心思似的,淡声说:“只要耐心等着,终究会有一个答案的。” 将签交给负责管签文的老僧人,对方多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何意。 周仰尊敬问:“师父有何不妥吗?” 僧人双手合十胸前,对他行了一佛礼,缓慢回答:“贫僧在此掌管签文数十载,是头一回有人抽到了此签!” 听到这句话,几人都很好奇,南昭抽到的到底是何签,竟从无人抽到过。 老僧人去将签文取出交于她手中,上面写着四行字:一桥两头生,夙愿解千年,夜来晚风过,不知归人何。 南昭读完这四行字,眉头不由得皱起,重复着最后两句。 夜来晚风过,不知归人何…… 就在前一夜,道神曾念过与此签相近的寺,难道,他也曾求到过此签? 此签文,到底是凶是吉? 她困惑不解,递上签文,望那位老僧人能帮忙解读一二。 老僧人却感叹道:“贫僧在此守签文薄已有两万一千六百八十日,风雨不休,共解签文五十六万余次,此有三百八十六注签文,皆知其详,唯有这三百八十七签,贫僧未能参悟此理——” 周鸢诧异说:“呀,竟然还有您也不懂的签文呐,难道你们这么大座菩提寺,没有能解此签的大师吗?” 老僧人笑了笑,回答道:“若此签对施主十分重要,可去菩提塔寻虚云大师,他是禅出大悟的高僧,此签应能为施主解惑。” 将签文收过来,三人往外走,周仰高僧她:“虚云大师是与一悟大师齐名的当世高僧,常年守着菩提塔修行,不过那菩提塔除了菩提法会时,平日并不对香客开放……”他想起上次他们去四方寺,南昭也受了一悟大师的点拨,想来她与佛门还是有缘分的,就说:“既此签这么多年未被人抽中过,也只有虚云大师能解,你虔心去求,应能如愿。” 于是几人步行过菩提寺的几个僧院,来到以此命名的菩提塔。 那是一座有九层塔楼的佛塔,传闻,佛塔的塔尖上,供奉着一颗舍利,名叫菩提,不仅是镇寺之宝,还是一降妖除魔的法器。 不过,都是传闻,谁也没有真的见过那颗舍利。 只是虚云大师数年在此,平日不开放,这里更显神圣与肃静。 塔下有位小僧人守着,他之务是引导来到这里的香客返回,见他们过来,立即过来劝道:“几位施主,菩提塔还未开放,若想观塔,三日后菩提法会上便可,几位施主请回吧!” 刚说完,小僧人听到塔内传来三僧木鱼声,突然又说:“几位稍等一下。” 他快跑进菩提塔中,不久之后,又跑出来,尊敬的问:“请问,你们之中哪位施主姓南?” 几人面面相窥,周鸢立刻指了指南昭道:“她姓南!” 小僧便对她说:“虚云大师请施主进去。” 南昭已不那么惊讶了,上次她在四方寺见一悟大师时就知道,这些高僧啊,佛者啊,最是喜欢点拨人了,想来这虚云大师也是知道点什么,要来对她说教一番了,她独自进到塔内,见一白胡子老和尚站在塔梯处,面带慈笑的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这就是虚云啦? 看起来没那么老,但也不年轻,不过面色光亮,与俗世中那些人的面容是大不同。 这就是佛门中人修出道行来的佛面。 “施主,请——” 她走过去,跟在虚云后面,朝塔顶爬去,爬到一半,她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大师,你该知道我要来做什么的吧,我不看菩提舍利!” 大师回过头来,还是那张带着慈笑的脸,“你来问签,第三百八十七签!” 她不由得心生敬意,连她求的是第几签都知道! “那大师为何带我去塔顶?” 大师却不答了,继续引着她朝塔顶爬去。 南昭有求于人,也就不多话了,跟着到了塔顶,没看到传闻中的菩提舍利,只在这高塔之上,看到菩提寺的佛影轮廓,以及远处的山影晚霞。 大师站在塔窗前问她:“施主看到了什么?” “和尚?” 大师摇头,“看远一些。” “庙门?” 大师摇头,“再远些。” 她耐着性子回答:“山峦……农田……” 大师指着远处再问她:“那山峦之间是何?” 南昭皱眉思索,脑子里围着云州城池的方位已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是生死门!” 大师满意点点头,告诉她:“菩提塔不仅是寺庙之首,更是云州之巅,在此高处,可望生死门。” 她立即想到这虚云数年在此,对外都说是修行,这般观来不难发现,他与司马封以及吕东来所做之事相同,皆是守生死门。 司马封是大将军,吕东来是救世的高道,虚云则是佛门高人,那么她呢? 虚云为何带她来看生死门?与她要解的签闻有何干系? 早知她心中困惑的虚云耐心与她说:“施主,许多年前,本寺并无签文薄中,并无第三百六十七签,那是数百年前,一位施主亲手写下,他留有一则预言,他日若生死门有重开之险,会有一名女子前来问第三百六十七签,此签是寻人,签文是,一桥两头生,夙愿解千年,夜来晚风过,不知归人何。姑娘要问的是,那个人是否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