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对不起。”莎娜朝病床走近。 “我不是故意打碎玻璃杯的。”她说。 “威文,对不起。”她重复。 张修没抬头,指尖捏着书页,从容淡定地翻书。 病房里的空气就快凝固了。 莎娜在他的病床上坐下,“布瑞克是突然来到纽约的,他没提前告诉过我。对不起。” 又是良久的沉默。 张修第九次翻过书页,终于开口,语调炎凉:“如果你们立即从我眼前消失,那么,比你说一万句‘对不起’更加凑效。” “……好。” 莎娜缓缓起身,又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低头在背包里找出一个u盘。 “这个存储盘里,或许有你需要的东西。”莎娜把u盘递给他。 但是张修没接,也丝毫没有想要接过来的意思。 莎娜维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无奈地笑了笑,最后放下手。照例嘱咐了他一大堆注意事项。 等饶束端着柠檬果汁回到病房时,他jiejie和姐夫正准备离开了。 她跟他们语言不通,只能温和恬淡地冲着他们笑了笑,顺便送他们到医院电梯。 这整个过程中,病床上的少年连眼都没抬,全然当他们三人不存在一样。有着比平生更尖锐也更冷漠的模样。 走出病房时,饶束回头看了他一眼,瞥见了他微微泛白的指尖。 她抿抿唇,转身,带上病房门。 电梯门口,莎娜的丈夫已经进去了,莎娜却在这时拉起饶束的手。 “这是有用的东西。”她把一个u盘塞进饶束手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不要弄丢了。” 饶束低头瞧着那个u盘,眨眨眼,说:“好的。” 莎娜笑了笑,松开她的手,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他们两夫妻的身影也在她眼前消失。 饶束握着硬邦邦的u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尔后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她难免觉得奇怪,为什么,三岁的jiejie从头至尾都没问过她是谁呢? 连一句相互介绍的话,也没有。她与莎娜全部的互动,似乎只有这个u盘。 至于张修,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发现,他以前认识的人,竟然全都从未问过…饶束这个人,到底是他的谁… 3 深夜,病房。 饶束坐在张修的床边,双手托腮,看着他手指上固定的设备。 这些医疗设备把他好看的手指全部遮住了,貌似是固定指骨的。 莎娜两夫妻离开后,一行医生和医护人员在他身边折腾半天,最后就把他的十指固定成这个样子了——每个手指上都戴着大大的白色方块,方块的顶端连接着电子仪器,仪器上记录着一些难以看懂的数字和波动。 饶束瞪着大眼睛瞅着那些仪器的电子屏幕看了很久,没看懂,只好转回来盯着他的手指看。 “三岁,戴着这些东西应该不会疼吧?”她托着腮问。 “没什么感觉。”他咬着吸管,正在喝果汁,声音含糊。 “没什么感觉就戴着吧。” “你不困吗?”张修开始有意无意地赶人走了。 然而饶束还真是不太困,即使现在已经是纽约时间二十三点半了。 她放下撑着下巴的双手,端端正正放在床沿,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侧颜。 “有话说就速度点。”喝着果汁的人含糊开口。 饶束忽而伸手,拿走小桌上的玻璃杯,只留下吸管给他。 张修叼着吸管,转头,眯眼,无声质问:反了? 但他也只能用表情威胁她,因为他的双手都戴着仪器,没法动。之前的玻璃杯也是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他才能喝着的。 饶束把玻璃杯握在手里,不还。 她挣扎良久,终于问出口:“张修,你的双手,真的是打架打伤的吗?” 对此,她可是,有很多疑惑的。 而张修往后仰,靠在床上,浅笑,“否则?你希望它是怎样受伤的?” “你,”饶束皱眉,“这一次,能不能不要用反问的方式与我对话?” 他歪过脑袋,与她对视,仍是浅笑,明眸皓齿,好看得厉害。 “如你所愿。”他说。 “好。”饶束当即应下,像是怕他反悔一样。 她挪近了一点,轻吞口水,“我相信你是打架打伤的。可是,原因呢?” 一声嗤笑。 张修把头歪向另一边,她看不见的那边。 “你想听冗长的答案,还是想听简短的答案?” “……”又来了,又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饶束瞪着他的侧脸,略有点赌气的说:“简短的!免得你说着说着又变卦,不想说了。” “简短的?让我想想…”他的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偏偏没有转头看她。 “红颜祸水。”他说。 “哈?”饶束震惊。 “开玩笑的。这也信?”张修笑得东歪西倒,最后大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 他歪着身子,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 “地狱变。”他轻声说。 第47章 张 1 简短的答案。这就是简短的答案。 饶束捧着玻璃杯,坐在床边几近凝固。 不知道事发的原因, 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不知道具体的场景。她直接从他口中, 领悟到了整件事的核心。 “滴————”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连续不断,令人心慌。 饶束慌乱地转头四顾, 看见了旁边的医疗仪器屏幕上出现了几条交错的红线, 缠在一起, 起伏不定,波动速度很快。 仪器发出来的声音类似于……被放大的心跳停止声。 而床上的少年握紧了双手,死死揪着纯白被子, 脸仍然埋在枕里。 饶束跪上去,扶他肩膀, 冷静开口:“张修,张修,抬头,起来。” 他十指上戴着的方块电子仪受到了挤压,又反过来挤压他的十指。导致旁边的医疗仪器一直“滴滴”作响。 饶束第一次亲眼看见如此失控的张修。 像是被某些事情和情绪压到了极点,只能用极其老成又成熟的方式宣泄出一点点。让人心疼得喘不过气。 饶束下床, 绕过床尾, 走到另一边, 把手放在他头发上, “三岁?” 他在轻微战栗。整张脸都埋进枕里, 埋葬在黑暗中。 “走开,不要看我。”他的声音不再清冽。 饶束弯腰,用双手轻轻抱住他的头,“医生还没来,我不能走。” “我说,走开。”他咬字不再柔软。 “我想陪着你。” 饶束低头,吻他的黑色碎发,语气依然冷静且温柔:“不管是要变得比施暴者更残忍,还是最后与施暴者一起灰飞烟灭,我都想陪着你。张修,你明白吗?” 她感到他颤抖得更明显了,身体在颤抖,双手更是抖得明显。 走廊外传来一些急促的脚步声。饶束抱紧他。 “人生多像地狱都没关系,”她用比平时更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甚至比地狱更像地狱也没关系。你可以不必总是一个人,有我在。有我在的呀。你听见了没?” 多么单薄的话语,多么无力的承诺。 可在某一刻的绝境中,这单薄的话语和无力的承诺,却让彼此蓦地拥有了勇气和后盾。 好比,绝处逢生。 更似,绝境生花。 若苦难摔不碎你我,且看我们绝境生花。 2 房门被人推开,一行医护人员匆匆而来。 饶束放开了张修,起身前还偷吻了一下他的白净耳廓。 少年姿势未变,无动于衷,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