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节
“手还抬得起来吗?”倪胭问。 温持元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处绑着一块木板。他隐约想起来,他的手腕被姬明渊震碎了手骨。 倪胭将棉帕放在一旁,去脱温持元身上脏兮兮的衣服。 温持元慌忙说:“娘娘,真的不用了!” “你不嫌弃脏臭,我可嫌弃。” 温持元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他仍旧抵触倪胭来脱他的衣服。他用左手挡在身前。 倪胭抬起眼睛,静静望着他,问:“温持元,你身上我哪里没摸过?” 温持元的脸迅速红了个透。 那些记忆几乎是“轰”的一声朝他砸了过来。他放在身前的手终于放了下来。 倪胭将他身上的衣物尽数除去,仔细给他擦身上的污渍,又用外伤药涂在他的伤口上。 温持元低着头端坐在草垫上,他拉过一旁的脏衣服遮在自己的下身处。他总是不能忍受残缺处暴露在别人的视线中,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女人,还是他心里的女人。 倪胭花了些时间才将他上半身的污渍血痕擦去,她轻推温持元的肩膀,说:“躺下去。” 温持元依言而做,下一刻他便感受到遮挡在身上的衣服被倪胭扔开了。她把遮挡的衣服扔得远远的,想来实在是嫌弃它。 温持元紧张地躺在草垫上,全身上下所有肌rou绷紧,他觉得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倪胭的掌心倒了外伤药轻轻揉在温持元腿上的淤青处。她的手是软的,她掌心的药是辣的。两种触觉交融,彷如生与死的折磨。 当倪胭给他擦干净身子又涂好了外伤药,起身去拿干净衣服时,才发现温持元已经泪流满面。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 温持元苦笑:“娘娘如此,是恩情亦是折磨。温持元残缺之躯从未现于人前,偏偏娘娘两次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 “温持元,我从未觉得你与其他男儿有所不同。”倪胭打断他的话。 温持元转眸望向倪胭,眸中带着几分不相信,他扯了扯嘴角,说:“娘娘何必安慰微臣?” “我花费心思救你、安慰你的理由是什么?”倪胭问。 温持元果然被问住了,他愣愣望着倪胭,答不上来。 “温持元,美人迟暮英雄会老,战争过后,多少缺胳膊断腿的战士荣归故里,比起他们你缺的二两rou又算得上什么?”倪胭朗声微顿,她的声音软下去,如水一般,“温持元,我从未因为你比其他男人缺的那一点rou觉得你与他们不同。” 温持元闭上眼睛压下所有苦涩,可紧紧他紧闭了双眼,眼泪还是从眼角流出。这么多年的委屈,像是忽然之间找到了宣泄口。 倪胭把他揽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的泪湿透了她肩上的衣衫。倪胭没有再安慰他,而是轻声哼唱了一首很古老的民谣。那民谣没有词,只是简单的调子。可是由着倪胭轻轻哼唱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老韵味儿,有一种让人能够放松的魔力。 温持元抱着倪胭哭了很久。这一场眼泪是他五岁时满门被斩时忍下的泪,憋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哭了个痛快。 很久之后,温持元靠在倪胭睡着了。倪胭轻轻将他放下来,让他躺下,她也打了哈欠,靠着他睡去。 当然,温持元灭掉的那几颗星终于又重新亮了起来。不仅曾经熄灭的五颗星重新亮起,第六颗星也亮了起来。 醒来,温持元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他问:“娘娘,你这次帮了我,陛下那里……” 倪胭将食指抵在唇前,她勾唇展颜,温柔笑着说:“不需要管我。我自然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只需要担心你自己。” 温持元叹了口气,说:“我从五岁起,这一生的目标便是杀掉姬明渊为全家报仇。如今死仇未报,我恐怕再也不能靠近姬明渊。这仇今生恐难报。” 倪胭想了想,说:“报仇并非只有伺机刺杀一种手段,你可有想过用光明正大的手段杀了他为家人报仇?” 温持元转过头来看向倪胭。 “去姚国吧。哦不,如今已经是萧国了。去找萧却,你了解姬明渊的习惯,这就是你的投名状。你想杀姬明渊,萧却也想。” 温持元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倪胭将一些碎银塞给温持元,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我走了。” 倪胭起身。 “你要回宫?” 倪胭望着寺庙外守着的暗卫,翘起嘴角。一个两个三个都问她是不是要回宫,可如今的情景下她不回宫还能去哪儿?这些臭男人们不想她回宫,倒是把姬明渊弄死呀。 不过显然是不可能的。 第155章 弃妃祸国〖11〗 倪胭刚走出破败的寺庙没多久, 隐在暗处的侍卫现身, 迎上倪胭,躬身行礼:“属下奉陛下的旨意接娘娘回宫。” “只接我?”倪胭回头看了一眼破庙的方向。 侍卫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说:“属下奉陛下的旨意接娘娘回宫,陛下未曾明示其他。” 倪胭有些意外。姬明渊这是放过温持元了?按照他的性子难道不是讲究一个斩草除根? 姬明渊谨慎, 倪胭也不大意。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转动, 瞬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将破庙里的温持元送到另外一处她所幻化的一模一样的破庙中。这样,不仅这些侍卫不会觉察温持元不见了,就连温持元自己也不知道他被移到了另外的地方。 倪胭朝着山脚下的马车走去。她上了马车,才发现姬明渊坐在里面。他一身玄色衣袍端坐挺立, 即使合着眼,也藏不住周身的威压气场。 倪胭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她扶着车壁,走到姬明渊身边坐下,笑着说:“侍卫不足, 需要陛下亲自来抓人吗?” 她再凑过去一些, 声音也低下去:“还是陛下担心我又跑啦?” 姬明渊睁开眼瞥了她一声,沉声下令:“回宫。” 化妆成寻常车夫的侍卫立刻挥鞭赶马。 不理人吗? 倪胭便用指尖挑起一绺儿姬明渊的长发缠在指上把玩, 像他以前对她那样。倪胭偏过头, 用小指挑出一绺儿自己挽起的长发,然后将自己的头发和姬明渊的头发系在一起。 姬明渊看着她的动作。 马车忽然拐弯一阵晃动,倪胭“唔”了一声朝一侧歪去。系在一起的头发拉动头皮疼了一下,下一瞬,系在一起的长发松开落下。 倪胭揉着头皮,望着重新落回姬明渊肩上的长发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 轻声呢喃:“什么结发,根本系不住的……” “陛下被扯疼了吗?”她伸出手去揉姬明渊的头。姬明渊拉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倪胭想了想,收了脸上的笑,严肃下来:“我能不能跟你求情放了温持元?我在宫中时身边人不多,他对我很忠心。” 姬明渊冷笑了一声,道:“为了他杀了静妃,为了他劫狱,只是因为他的忠心?青檐宫中日日夜夜,破庙中孤男寡女,你们都做了什么,嗯?” “陛下以为我们能做什么呢?”倪胭反问。 姬明渊审视着倪胭的眼睛,沉默下来。 萧却也好,姬星河也罢,不过她报复的计划,而温持元呢?姬明渊说不准。 倪胭软软趴下来,伏在姬明渊的膝上,将脸埋在他玄色的衣袍里,闷声开口:“陛下,你终于把青檐装进了心里是不是?陛下为了救我放弃坚持这么多年的功法,二十年,已经是最后一年了……放红棂出宫也是因为我对不对?亲自出宫寻我是担心我和上次一样离开你?担心我和温持元私奔?我回来了,陛下还是放了温持元也是因为我对不对?” 她埋在姬明渊玄色衣袍里的脸慢慢抬起,小心翼翼地去看姬明渊,带着乞盼地询问:“陛下已经喜欢上了青檐对不对?” 姬明渊盯着她的眼睛,这双含着一汪秋水的眸子盈盈亮色。 他抬手将倪胭挑出来的那一绺儿发掖到簪后,冷酷无情地开口:“不对。谁告诉你孤二十年只会练一种功法,失去其中一种又有何妨?放红棂出宫是嫌她太蠢。放了温持元是因为他这种货色入不了孤的眼,成不了孤的敌人。至于亲自来抓你,那是因为孤的青檐太狡猾。如今交战在即,不能再让你耍花招。” 倪胭坐起来,她望着姬明渊嘟起嘴,倔强地说:“我不信!” 明明口气倔强,偏偏眼睛里的光还是暗了下去。 姬明渊面无表情地合上眼闭目养神。身边是车夫的叫喝声和车辙的辘辘声。身侧的倪胭似乎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姬明渊才略诧异地睁开眼,然后便对上了一双泪眼。 倪胭睁大了眼睛一直望着姬明渊,眼泪一颗一颗滚落。 姬明渊心口忽然滞了一瞬。 “别在孤面前哭。”他听见自己这样冷梆梆地说。 倪胭立刻转过头去,背对着姬明渊,却哭得更凶,双肩抖动,啜涕声不休。 马车逐渐离开郊外,走入城中,路边的叫卖声也逐渐多了起来。姬明渊掀开垂帘,往外面扫了一眼。他叫停了马车,坐在前面的车夫旁的侍卫立刻赶了过去。姬明渊手指一指,侍卫立刻将他要的东西买了回来。 马车又开始继续往前走。 “过来。”姬明渊开口。 倪胭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却并没有听他的转过身去。 姬明渊将手搭在她的腰侧,用力一拉,就将她拉到腿上。倪胭挣扎着想要下去,还未得逞,嘴里忽然被塞了什么东西。 甜味儿一点一点在嘴里蔓延开。 是糖。 倪胭盈着泪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愕地望着姬明渊,样子瞧上去有些傻。 姬明渊低头在纸包里的糖果里挑了挑,拿了一块放进嘴中,漫不经心地吃糖。 “陛下是在哄我吗?”倪胭问。 “拉拢人心。”姬明渊回答得一本正经。 “就是在哄我!”倪胭眼睛里还挂着泪,嘴角已经翘了起来,“我要吃陛下那块。” 姬明渊无聊地把一袋子糖果都塞给她,倪胭却不要,她凑到姬明渊面前,迅速将嘴里糖果送进姬明渊口中,小巧的舌头灵敏地将他口中的那一块糖果卷入口中。她弯着眼睛,对姬明渊傻乎乎地笑着。 姬明渊眸光深沉地看着她,缓慢抬手将她粘在眼睫上的泪水抹去。 倪胭没从姬明渊的腿上下去,反而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他怀里,低着头认真吃着袋子里的糖果。 姬明渊半眯着眼盯着她,觉得这女人真好哄。 倪胭忽然抬起头望他,说:“陛下是不是觉得我很好哄?” 姬明渊怔了怔。 “只要陛下对我好一点点,就一点点,青檐就会很满足了。”倪胭将手心贴在姬明渊的胸口,“青檐想要被陛下放在心里。” 她手指慢慢弯曲,在他的心口一笔一划写她的名字。 姬明渊沉思了半晌,才道:“人心牵绊最是麻烦,不如扔掉。”他顿了顿,“孤没有心。” 这次换倪胭怔住。她抬起头重新望进姬明渊的眼中,眼中装出来的情愫褪去,那是属于珍珠娘的眸光。 姬明渊忽然皱起眉,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忽然之间有了什么变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风吹起窗侧垂帘,倪胭不经意间看见姬星河坐在百肴楼三楼喝酒。倪胭心里一动,立刻收起属于珍珠娘的情绪,又变回了付青檐。她将手指滑进姬明渊的指缝,向他撒娇:“陛下,咱们平日里没有机会出宫,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是不是该体察民情?” “体察民情?”姬明渊拖长了腔调,带着漫不经心的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