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陆观颐道:“不无聊,我叫紫鹃搭把手,正给干爹干娘做衣裳鞋袜当年礼,很不用你管。” 管平波道:“那你别累着,我们家不讲究的。” 陆观颐笑笑:“知道。” 管平波着实有事,一阵风的跑了。她忙了五六天,终于从家下人中挑了十来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因是陪着姨奶奶耍,女孩儿倒占了一多半。管平波也不甚在意,十个徒弟,背后就连着十个家庭。窦家的下人可不是家奴,皆是签了契的良民,无甚大用,却可做耳目。当然,收服这些人还须时日。管平波并不急,就算上辈子的平台,十五岁也还关在教室里上课,急个球! 管平波抵达演武场时,十个孩子已在厅内,茫然的站着。管平波走到正中,站的笔直,声音洪亮的道:“从今日起,你们入我门下。丑话说在前头,跟着我就得吃苦,吃不起苦的,现就离开。倘或今日不走,违了我的令,休怪我无情。” 孩子们稀稀拉拉的答应着,他们家若得脸,早选去做正经丫头小厮了。选不上的,不是愚笨,就是没门路。家里图着省些嚼用,才肯把孩子送与管平波做耍。管平波自己都是个孩子,便是身手好些,也无正经人愿拜她为师。窦家高手多了,何必跟个小女子混日子。收徒就跟创业一样,最开始,总是没有信誉的。 管平波郁闷的看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娃,暗自叹了口气,才打起精神来。拍了拍手,朗声道:“你们答话时,要整齐有力。来,我示范一遍,你们跟着学!首先学一个字”说毕,大喝一声,“是!” 孩子们吓了一跳,反应快的跟着喊,反应慢的落后好久才知道喊,不出意外的,又喊的稀稀拉拉。管平波想着自己刚入伍时的熊样,顿生出无限耐心。一遍一遍的教着,简单的一个字,在没有经过诸如排队、报数、广播体cao等训练的孩子面前,简直难如登天。后世是工业时代,所有的人都被工业的规则裹挟着,秩序早深入骨髓,变得理所当然。可在此时,秩序与配合,是完全陌生的概念。 何谓军队?何谓军人?那就是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如出一辙。各自为战的,不叫军人,那是流寇。而整齐划一的动作,便从最小的口号开始。 连接十几遍,依旧喊不利索。管平波先命孩子们扎下马步,然后接着喊,这样才两不耽误。整整花了半个时辰,简单的口号终于整齐。管平波大方的放孩子们休息。 孩子们累的全趴在了地上,管平波笑笑,也不训斥。只站在中间,虎虎生威的打了一套军体拳,把几个男孩子看的两眼冒光。 管平波似狼外婆一般,蹲在地上诱惑不大满意的弟子们:“师父厉害不?” 小徒弟韦高义高声道:“厉害!” 其余人却是怔怔的。 管平波想了想,觉得这帮不识货的孩子光看自己表演,也看不出个花儿来。抬脚出门,把不幸路过的谭元洲拽了进来。作为窦向东身边的八大金刚之一,窦家上下没有不认识的,这群孩子也不例外。 另一个男孩子潘志文看到谭元洲眼睛一亮,从地上跳起,兴奋道:“谭大叔,是你教我们习武么?” 谭元洲一脸不高兴的道:“有奶奶教你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是你们不识好歹,我才被奶奶抓了进来。好端端的又要落一回打,招谁惹谁了真是!” 管平波哥俩好的搭着谭元洲的肩道:“谭兄弟,不要这么小气嘛!武术都是越切磋越长进的!” “我们叫长进,您那叫飞天!你说你吃什么人参鹿茸,一天比一天能打,也是邪了门了!”谭元洲黑着脸道,“还有,奶奶,请牢记您是二爷的小老婆,不要跟我们勾肩搭背!得亏二爷不喜欢你,不然还不把我们给炖了。” 管平波一脚踹过去,怒道:“会不会说人话啊?” 谭元洲撇嘴道:“我听雪雁说你都快练出腱子rou了,也怪二爷不爱你,哪个爷们爱个熊!我说你好好家去绣花,趁早生个儿子是正经。” 管平波呵呵:“你再顺嘴胡咧咧,我打的你跪下叫我爹!” 谭元洲:“……” 管平波跳开两步,道:“来,我让这帮熊孩子瞧瞧我的手段,不然传说我再厉害,他们不亲眼看着,也是不信的。” 谭元洲无可奈何的摆开架势,管平波才进门头一日就他就被打趴下过,这几个月眼睁睁看着那怪物都快进化的他们高山仰止了,今日真个是主子打奴才,打也白打! 白打也要打!谭元洲凝神迎战,管平波拳风快如闪电,干净利落到极致,半分多余的动作也无,招招致命。故八大金刚现没一个想跟她打的,无法偷师的切磋,纯属自虐。 管平波打的极顺手,根据牛顿定律,当打击冲量一定时,速度越快,打击量越大;反之速度越慢,打击量越小。因此,攻击是想法设法的加快速度,防守则是用尽心机的减缓对方的速度。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源自于科学。譬如膝关节角大于一百三十五度时,蹬力明显上升。一拳出击,不单是拳的动作,是蹬力、腰的旋转力,以及肢体摆动的曲线运动形成的合力。 嫁进窦家才知道,传说中的中国武术就是一坨狗屎!自宋以降,武魂已消失在华夏。朝廷为了维护统治,重文轻武,一直打压民间武术;而民间流派又作死的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两厢夹击,到此时已只剩架势,专管打流氓。世间一切的技术,无非是沉淀二字。没有日日苦练总结规律,没有时时生死抉择,再好的东西都会腐朽。 管平波前世所熟悉的散打,压根就是现代武术。唐时陌刀震惊世界,但很显然她穿的晚了。连谭元洲这等职业打手,动作里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胡哨,输在她手里,真心不冤。 因此,十个小弟子,就呆呆的看着谭元洲被有效训练的管平波压着暴打,直至求饶。 管平波停下出击,对着弟子们嫣然一笑:“想学么?” 第38章 训练 孩子们彻底被震撼了。之前是听说管平波能打,然而能打过窦向东的长随之事, 几乎无人相信。一个小女孩, 怎能与精壮的汉子们相比?无非是长随不好同主家动手罢了。此刻眼睁睁的看到谭元洲被打到服气, 才知世间真是人不可貌相的。 谭元洲叹了口气道:“我们想学的你不肯教,反去勾着一帮不懂事的孩子。奶奶你到底想什么呢?” 管平波撇嘴:“你们当真想学?我看你们哥几个不服气的很。” 谭元洲道:“不服归不服,学还是想学的。” 管平波道:“那我上回说的三定律你背下了吗?” 谭元洲脸色发青, 想起那拗口的什么三定律,梗的他快以为自己听不懂巴州话了! 管平波摊手:“我不是小气人, 你们要学, 我教。可你们不按我的法子学,我又怎么教?跟我学的人, 首要是识字, 其次是算数,之后是学基础物理, 再来谈武艺。” 谭元洲深吸一口气, 辩解道:“自来习武也无需懂天文地理的!” 管平波冷笑:“那你问我学什么?我说的相互作用力,你听的懂吗?” 谭元洲:“……” 管平波道:“自来拜师学艺, 各门户都有各门户的规矩。你想拜我为师, 却不尊我的定的规矩, 好意思说我没教你?” 谭元洲无言以对,管平波进步的速度,是大伙儿亲眼见的。拜师入门, 要尊师重道也是道理。可是他们都比管平波大, 又是男人, 真拜在她门下,替她办些事也罢了,到言听计从的地步,却是有些做不到。何况管平波的教学实在太奇怪,他们真的无法接受。 管平波无法。习武并非一定要有多么深厚的科学知识,兔国的兵的确是至少高中毕业,有大工业打下的底子。可是隔壁邻居家的犯罪分子,格斗能力亦是非凡,那便是常年血战积累的宝贵经验。然而这就好比倭寇与明军。倭寇皆是剑术高手,一人单挑十个明军不在话下,常常几十人就可打的上千明军屁滚尿流。结果呢?横空杀出个戚继光。人家根本不需要单打独斗上多勇猛的兵丁,直接用先进的战术碾压。倭寇怎样?女真又怎样?碰上了戚继光,也只有逃命的份。 戚继光的军队是古代步兵的巅峰,已接近现代步兵的构架。他的阵法,口号就有几十种,变阵复杂无比。因此他的兵少而精。便是因为根本没有那么多可供挑选补充的余地。戚少保站在了时代的最前端,却终究无法穿越几百年的时空,用细分步骤的方法批量训练士兵。 管平波深知自己一个女人,在好勇斗狠上终究不如男人。如果她无法在数量与阵法上形成碾压,她的优势将不复存在。所以,她的势力,从一开始就不能兼容古代的规则。管平波傲慢的想,她是来玩吊打,可不是来忍辱负重的! 谭元洲思维定式已形成,他不愿学,管平波还不愿教呢。挥手把谭元洲打发走,管平波拿着教鞭,开始传授文化。 管平波昔日所在的军队,是极重文化的。打仗就不可能没有牺牲。不重文化的直接恶果,就是一旦指挥官死亡,整个部队立刻崩溃。因为该队伍没有继承人,即便指定了顺位,也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每个低阶军官都能绘制简单的作战地图是什么概念?那便是拿着有代差的武器,依旧把敌人打的闻风丧胆的概念! 十个孩子,管平波无所谓他们是否能成才。跨越几百年的时空,有太多的不同。即便前世,她也未曾做过高级将领。她需要磨练,对自己教学方式的磨练,对心性的磨练,对指挥能力的磨练。百炼成钢!与其说是教学,不如说是找个有效的反馈。她自己要学的东西,比一群孩子要复杂的多。 一下午从武到文的锤炼,孩子们累的两眼冒金星。管平波笑着从荷包里拿出十块麦芽糖,一人发了一块。又额外给武术上表现最好的韦高义与文化课上表现最好的李玉娇添了一块更大的,引来别的孩子艳羡的目光。 管平波突然大喝一声:“立正!” 孩子们急急忙忙的站好,一天的训练略有成效,管平波露出满意的微笑:“从今日起,每旬一考,不合格者打二十藤条,优异者则有麦芽糖。考完休息一日,周而复始,晴雨不断。我们要学的有许多,望诸位不要松懈。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 “大声点!” “听!清!楚!了!” 管平波抽抽嘴角,怎么还是不齐?我忍!中气十足的道:“解散!” “是!” 管平波挥手,孩子们一哄而散,各自拿了碗,往大厨房飞奔。窦向东给的承诺,谁家孩子陪管平波玩,便包一日二餐,每个季度有新衣,每月三百铜钱,差不多相当于当差的待遇。如今世道艰难,生存不易,即使明知跟着管平波比寻常当差累,也有的是人踊跃报名。何况百姓是淳朴的,他们自有一套判断标准。拜师学艺还能包饭给钱,算是仁德了。 要知道外头拜师,要么如戏子,说是拜师,实则买断,打死打残本家都不能说话的;要么做学徒,费劲心思孝敬师父十来年,方可自己赚钱糊口。好赖管平波头一日来就能杀人,跟着她便是成不了窦向东的长随,家里上上下下,整个洞庭流域,哪处不需要会拳脚的?故,孩子们虽累的回家倒头便睡,家长们也没有一丝后悔。反倒因为孩子吃的肚子滚圆,都在暗喜赚到了。 酉时初,管平波准时回到家。习惯性的拐进西厢,方想起自己搬了家。不过人都进来了,不好急急退出去。哪知屋内一群人,原来是练竹与陆观颐在闲话,几个丫头随侍在旁,好不热闹。 练竹一瞧见管平波便道:“看你一脑门子的汗,还不叫丫头打水洗脸。” 管平波道:“你们先说话,我索性洗个澡再来。”说毕往新屋里去。 一间房自然比三间房狭窄,便是有个小耳房,也显逼仄。管平波如今比不得才来的时候,现她的首饰匣子就有两个,衣裳两大箱子,再添上雪雁的东西,把一间屋子挤的满满当当。闹的管平波更不爱住自己屋里了。 重新梳洗毕,就到了晚饭时分。窦宏朗还未回来,想是在外头应酬。堂屋里没人,管平波带了个风帽才出门,晃进了西厢问道:“今日是在这边吃饭么?” 练竹道:“也好,省的meimei出去见了风不好。” 陆观颐抿嘴笑:“哪有那么娇贵了。” 练竹笑道:“待你好了,必不娇贵你。”说毕吩咐丫头摆饭。 因挪到了西厢吃饭,胡三娘不耐烦,便自己吃。故西厢就剩姑嫂三人。屋里到底不便,管平波轻巧的把陆观颐抱到了厅内,方才开饭。 练竹替陆观颐夹了一个rou丸子道:“我告诉你,那女金刚爱抱着人走,咱们多吃些,多长rou,累死她。” 管平波嗤笑一声:“就你们的饭量,再长一倍我看也重的有限。” 陆观颐轻笑出声,练竹与管平波这一对妻妾也是绝了。练竹固然温厚,没有管平波的大大咧咧,只怕也亲近不起来。她算见识多广,但管平波这般做小老婆的,当真是生平仅见。 十几年浸润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陆观颐吃饭时都是静默。耳边听着练竹与管平波的说笑,觉得小户人家规矩松散,却更有人情味。一时饭毕,练竹见管平波赖着不走,便独自回去了。 将人抱回房间,管平波就问:“紫鹃可抱的动你?” 陆观颐道:“何须她抱?” 管平波道:“洗澡。” 陆观颐笑着摇头:“顾不得那么许多,擦擦便罢。” 管平波道:“那多不舒服,你若想洗,只管喊我。横竖你瘦的跟竹竿似的,半点不费劲。” 陆观颐没接话,反而是指了指桌上的一件斗篷道:“这是那日你裹在我身上的,里头叫水打湿了,他们收拾好了送了来。我今日闲在家里,替你配了个络子,看你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我再改。” 管平波反手拆了发髻,笑道:“我是粗人,你看着办即可。对了,年下程知州要往京里送年礼,托了咱们家的船运,你可有信带回去?” 陆观颐摇头:“现还不到时候,大张旗鼓的闹的洪同知知道了,虽奈何不得府上,到底不美。你是不知道,那种聚族而居的大家子,连石头都会说话,再没一点子秘密的。”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是信我的,旁人若不信,只管使人去京里查。官奴皆有备案,何时何地因何事发卖,买主是谁,一清二楚。只女眷不录名字,查已革礼部仪制清吏司主事陆全之长女便是。” 管平波挨着陆观颐坐下,低声在她耳边道:“你明白便好,窦家可不是表现的这般良善。” 陆观颐轻笑:“你也很明白。我可从不信私盐贩子的良善。你既是外头来的,就该知道私盐贩子手段。” 管平波摇头:“私铁贩子也不差。” 陆观颐见丫头都不在屋里,才问:“好嫂子,你告诉我,窦家把控盐铁纵横洞庭,真的只是为了钱么?” 管平波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第39章 野心 陆观颐无奈一笑,依旧保持着极低的声音道:“我们两个都是无依无靠的, 今日就把话说开了吧。” 管平波道:“我从未瞒过你。” “我知道。”陆观颐有些好奇的问, “你待我那样好, 为什么?” 管平波叹道:“你生的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 陆观颐笑个不住:“你真当自己是汉子了不成?” 管平波道:“难道就只有汉子会分美丑不成?” “能说实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