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霍令德看着眼前的男人,如今四下无人,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她的身前…这令她如何不激动?这么多年,她从来都只敢远远看着他,一来是怕旁人察觉出她的心思,二来是她心中原本就已生了几分胆怯。 眼前人就如天上月,令人只敢远观,若是真走近了,那怯意便已先露了出来。 偏偏越是胆怯,却越发渴望,渴望有一日他也会笑颜对她,渴望有一日他的眼中、心中也有她。霍令德想到这,眼中忍不住显露出几分痴迷,就连呼吸也克制似得放轻了几分,生怕冲撞了他。 柳予安见她这幅模样,眉心还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这样的目光他见过太多回,无知而又令人厌烦,当真是恶心至极。可也不过这一瞬,柳予安便又轻轻唤了人一声:“三姑娘?”他说话的语调依旧是温和的,就连面上的神色也仍旧是素日的模样。 明明已近隆冬,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恍如春风一般。 霍令德听到这一声轻唤终于是回过神来,她先前那沾着几分迷茫的眼睛在瞧见柳予安面上的笑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她忙垂了脸朝人屈膝打了一个礼,跟着才柔声唤着人:“柳世子。” 粉面带羞、声调柔和,却也是一副难得的娇俏模样。 这若是旁人瞧见心中难免也是要动几分心思的,可柳予安看着这一副模样却只觉得矫揉造作、腻烦至极。他知晓晏晏和这位霍三姑娘自来是不对付的,只是以往瞧见倒也算得上是有礼有节,可今儿个这幅样子…这位三姑娘明明知晓他和晏晏的关系,偏偏还露了这幅模样,这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里虽偏僻,却也并非没有可能不会来人。 柳予安想到这便抬了眼朝四处看去,只是四周寂静仍旧不见晏晏的身影,他握着簪子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心下却是又漾开一道绵长的叹息…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大概是不会来了。他面上的笑敛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跟着降了几分:“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三姑娘在此处赏景了。” 他这话说完便要动身离开。 霍令德看着他这幅模样,忙喊住了他:“柳世子请留步…”她好不容易才见到他,哪里能让他这般就离去?何况,她握了握手中的那张纸条,她还有话未曾与他说呢。她见人止了步子心下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是走到人跟前,把手中紧紧握着的纸条摊到人的跟前。 “这…” 柳予安原先被人叫住已是一副厌烦之色,只是再看到她手心的字条时却是怔楞了一回。那字条大抵是握了一路的缘故已经有些糟乱不堪,可还是从那其中的字迹辨别出来正是他先前所书的字条。他拧了眉心,却是过了有一瞬才沉声问道:“这字条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霍令德未曾辨别出他语调中的情绪,闻言便柔声答道:“这是我捡得…”等到这话落,她便又紧跟着一句:“先前我见长姐把字条扔于地上,恐旁人瞧见便捡了起来。” 柳予安闻言,紧拧的眉心却还是未曾消落…闻她所言,晏晏是见过这张字条了。 他心中虽早有几分知晓,可听到此话难免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他终归什么也未曾说,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三姑娘亲自跑这一趟了,我寻晏晏也无什么大事…天寒地冻,三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柳世子…” 霍令德此时倒也辨别出了他声调中情绪的转化,她心下微定,口中便又跟着一句:“还有一桩事,您或许不知晓,长姐还让人责打了给您送信的丫鬟…”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稍稍掀了眼帘朝人看去:“整整五十大板,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那丫头的命能不能留住。” … 周承棠自打出了大观斋,便由宫人扶着往外头走去… 杜若便在一旁引着路介绍着景致,她语调温和,把这一路的景致介绍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周承棠今日出来可不是为了赏景,听起来自然也有几分索然无味。打先前三哥进宫说了这遭事,她心中便动了几分心思。 今日是霍令仪的生辰,那么柳予安必定也会来此处。 她身为公主平素鲜少有机会出宫,可若是假借替霍令仪庆贺的名义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人虽是来了信王府,偏偏行来走往得都是这内宅后院,连那人半个身影都寻不见…周承棠想到这,面色便免不得沉了几分,连带着声也沉了几分:“好了,你也别说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花啊草的,听着就无趣,走了这么一遭我也累了,这儿哪里有什么可以歇息的地方?” 杜若闻言便柔声答道:“前头倒是有个亭子,靠近锦鲤池,郡主素来喜鱼,那处的锦鲤都是郡主亲自养得…您可要去瞧瞧?” 周承棠瞧不见人自然也觉得可有可无,闻言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她仍由宫人扶着往前走去。 只是还未至亭子,杜若却停了步子。 她先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面容此时是一片煞白之色,连带着声也有几分遮掩不住得怔然:“柳世子怎么会在那处?” 柳世子,柳予安? 周承棠闻言亦停下了步子,她的心下恍如擂鼓敲击一般,“咚咚咚”得在心头徘徊不去,就连先前那副暗沉的面色也忍不住沾了几分欢喜意…她还以为今日出来瞧不见他了,未曾想到竟然会在这处遇见他。 难道这就是缘分吗? 周承棠想起建昭十七年,她跟随哥哥去了一回琼林宴,那人就穿着一身大红状元服立于天地之间。 那是她头一回见到他,却并不是头次知晓他的名字。 燕京城中的第一贵公子,即便她远在宫城之中也早有耳闻,何况当初霍令仪还时常与她提及他…在霍令仪的口中,她即便从未见过柳予安也早就在心中绘了一副他的画像。可当初她的心中对这位柳予安却是嗤之以鼻的,文远侯府不过是个受了封荫的门第没有半点实权,那个柳予安即便再好又有什么用? 她还曾背着霍令仪笑过她“白长了一双好眼睛,燕京城中的儿郎这么多,偏偏看中了这么一位不入流的侯府世子。” 可当她真正见到柳予安的时候才发现… 原来这世间是真得是有所谓的一见倾心,他在那满院灯花和清冷月色的照映下,眉目温柔、面容清隽…他笑着与众人举杯、笑着说起辞赋策论,即便受着众人的恭维也依旧态度谦和。 后来他走过来与哥哥行礼的时候,看到她也只是不谦不卑得唤她一声:“安平公主。” 大抵是那时的夜色太过美好,或是他微微掀起的眼中藏着那璀璨星光…周承棠已分辨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此之后,他的身影就这样深深得刻入了她的心中,时至如今也难以忘怀。 周承棠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与情绪抬了脸朝那处看去,她想着见到他时该用什么样的语调,甚至想着开场白该说些什么…可这所有的心思却在看到柳予安身旁那个女人的时候却尽数消散。 她面上的笑意消尽,搭在宫人胳膊上的手也用了几分力道,却是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问道:“那是谁?” 这话问得自然是杜若。 杜若闻言却有几分踌躇,她红唇一张一合是又等了一瞬才轻声答道:“那是府中的三姑娘,奴也不知她怎么会在这…”她这话说完便又屈膝跪了下来,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还请公主见谅,切莫把这桩事说出去,若不然三姑娘的名声只怕是…” “名声?” 周承棠闻言却是冷嗤一声:“身为内宅姑娘竟敢私见外男,不知羞耻的东西还要那名声做什么?”她这话说完,眼看着远处的两人站得极近,又见霍令德一副粉面娇羞的模样,心下便又动了几分怒气…霍令仪也就算了,一个小小的庶女竟然也敢对柳予安痴心妄想? “你们都给我在这处候着!”她说完这话便径直朝那处迈步走去。 柳予安先前正拧着眉心听霍令德所言,他也未曾想到晏晏竟然会动如此大的怒气…五十大板,只怕打完即便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他心中知晓晏晏这样做是要给府中的下人立规矩,让他们知晓日后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可此事他并不是头回做,往日也从未见晏晏这般,如今她这样难道当真是要与他断了关系不成? 大抵是因为心中念着这桩事,柳予安一时也有些失神起来,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他转身朝身后看去便见周承棠怒气冲冲往此处走来,还未等他说话,周承棠便已抬手重重朝霍令德的脸上挥去。 柳予安看着这幅模样,眉心却是忍不住紧拧了几分,对于这个安平公主,他旧日里也是见过几回的。每回瞧见也都是一副端庄大方的模样,不拘是说话还是行事倒也算得上是大方有礼…可如今看着她这幅恍如泼妇的模样,哪里还有旧日那副天家贵女的样子? 他的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厌恶,果然这世间的女子大多善于做戏,只有晏晏是不同的…只是想着晏晏,柳予安的心中却又低沉了几分,一时便也未曾出声。 周承棠虽比不得霍令仪自幼习武,可她素来就爱与霍令仪一较高下,在宫中的时候也是请了不少人教授骑射的。 何况她这一巴掌因着心中的怒气带了十足的力道,哪里是霍令德一个弱女子可比的? 霍令德被人打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稳,等到她回过神来,只觉被打得那半边脸上已是一片guntang。她手撑在那已经有些微微肿起的脸颊上,尽管此时她的脑中还是有几分怔楞,可她也明白自己这会定是有几分不堪的。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打过她的脸,尤其还是在柳予安的面前。 霍令德只要想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被柳予安看去,心下是又恨又气,她素来被林氏教导要温柔小意、要端庄大方,可如今在自己喜欢人的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她哪里还端正得起来?她抬了脸看着眼前人,贝齿紧咬着红唇,眼中因着心中的那些怨气也带着几分未曾遮掩的怨恨。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女人,竟然敢如此对她! 周承棠看着霍令德这幅模样,心下更是不喜,她自幼就是天之骄女,从来都只有别人跪拜、仰视她的道理。可这个小小的庶女不仅不安于室妄想勾引柳予安,竟然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想到这便又抬了另一只手却是要朝人的脸上再次挥去。 只是这回霍令德却早已有了准备… 她看了眼身后的湖水,心下微微一动在人靠近得时候就偏了几分身子,脚跟却是直直伸了出来。 周承棠未曾想到她竟然会躲,她刚想说话却绊在人的脚跟上,一时竟也收不住力道往那湖中倒去。 这湖本就极深,周承棠这一落下却是猛地砸起了一个极大的水花。 原先侍候周承棠的宫人和杜若眼瞧着这边不对劲也不顾周承棠的吩咐追了上来,可是等她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周承棠却已落了水。 柳予安也未曾想到会是这幅模样,一时之间也免不得有几分怔楞—— 即便他心中再是不喜,可一个天家公主掉进水中,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救,救命!” 周承棠一面是喊道,一面是继续在湖中挣扎着。 宫人眼瞧着周承棠在湖中挣扎的模样,心下更是又慌又急,她一面朝人伸出手,一面是与人说道:“公主,您快抓着奴的手,奴拉您上来。”可那湖水本就极深,周承棠穿着得又是冬衣,越是挣扎越往下坠,或许是在水中的时间久了,她连着呛了好几口水连带着神识也有些消散了,刚刚伸出来的手也跟着往下坠去。 霍令德原本看着周承棠掉进湖中还有几分报复之后的开怀。 冬日的水本就极凉,即便这个女人通水性在这水里待久了也免不得折损几分身子,何况…她胆敢动手打她,让她在柳予安的跟前丢尽脸面。那么她也要让她尝一尝这丢脸的事,可还未曾等她开怀过一阵便听到那处传来的声音。 公主? 大梁总共也只有一个公主。 霍令德惨白着一张小脸看着湖中挣扎的女人,怎么,怎么会是她? … 大观斋。 李大班的戏已唱完了,余音却还在这院子里久久萦绕着…这会台上的人收拾着东西,台下的人便在说着心中的感慨。这《游园》有些人虽然不是头一回听,可往日的那些所谓名家和这位李大班比起来总归还是有几分不足的。 即便有不喜欢听戏的,这会也是满面开怀得与身边人说着那先前戏曲中的内容。 李安清也是一副开怀模样,她坐在霍令仪的边上,这会便与她笑说道:“怪不得这燕京城的人如此追捧这位李大班,可见名家到底是名家,的确是有这样的资本…也不知等我生辰那日能不能请这位李大班来家中也给我唱一回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你素来不喜欢听戏,今儿个投了个新才会觉得有意思,可若是日日听却也难免觉得失了几分味道。” 她这话说完是笑着搁落了手中的茶盏,跟着才又一句:“想来这位李大班也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因此才定了这么一遭规矩。” 李安清听她这般说,倒也觉得甚为有道理。 何况她的心思一会一个变化,便也不再念着这个事了。 十一月的天难免是有些冷的,先前太阳正当坐在外头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太阳偏了几分伴着那冷风难免也让人觉得有几分萧索起来。霍令仪想到这便站了起来与众人说道:“眼瞧着这天也越发冷了,咱们还是进屋烤烤火去,也吃些东西说说话。” 众人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经了这一下午的相处,她们待霍令仪的观感也越发好了几分。 只是还不等几人往屋子里走,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杜若的一句:“郡主,出事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皆止住了步子,霍令仪也停下了迈出去的步子,她拧头朝身后看去便见杜若惨白着脸往这处跑来,平日里沉稳持重的面上此时是一片慌张…她瞧见这幅模样,眉心也跟着紧拧了几分,等人到了跟前便问道:“出了什么事,怎得这般慌乱?” 杜若先前是一路跑过来的,闻言是缓过了那口气才说道:“郡主,安平公主她,她落水了!” 什么? 周承棠落水了? 杜若这话就如平地乍起的惊雷一般,让院中众人都怔楞住了。 霍令仪倒是没一会功夫就回过神来,她的眉心仍旧紧拧着,红唇也抿了几分。她倒是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会落水,不过此时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想到这便拧头与身旁的红玉发了话:“你马上去把冯大夫请到这,再让人去准备热水炭火,母妃与祖母那处也遣人去说上一声…”等这话说完她才与杜若说道:“走,你领我过去。” 身后一众贵女瞧着这幅模样自然也跟了上来。 霍令仪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原本是想拦她们一程,公主落水可算不上是一件体面事,只是想着柳予安…她心下的思绪转了一回,便也未曾说道什么。 公主落水本就不是小事,因此她们的步子自是没个停留。 等到霍令仪这一行走到锦鲤池的时候,周承棠已被柳予安救了上了,大抵是刚刚上来的缘故,柳予安还抱着周承棠,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是水,这会正贴在一道。而身旁的宫人正伸手朝周承棠的鼻下探去,却是在辨别她是否还有呼吸,等察觉到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她才松了一口气,口中是跟着一句:“谢天谢地,公主您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