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一部分吧,和余掌门说了。”身为东仙源弟子的燕英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有些太离谱的说了也没人信,比如有关于玉狐的那些。” “余掌门怎么说?” “她对妙玄子和法宗本来就没什么好感,这次更加坚定法宗正在酝酿一个极大的阴谋。”燕英回答,“还有,之前仙门大会时的不少门派代表,一直留在东仙源,很多人都有同感。” “听说这段时间中原发生了很多怪事。”李天权也补充自己的见闻,“不少门派遭遇了怪物袭击,门派要人多有死伤。江南花间堂发生大火,半座城池付之一炬……” 林子晴接着说道:“而且我们还听说了,法宗在中原的各个地方都布置了引魂幡,将附近十里八方的亡者魂魄全都聚拢起来。看起来让地底下那些石人活过来的魂魄,就是这样来的。” “他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练朱弦沉吟,“那座地下宫殿,如果真的是玉清真王的陵寝的话……” 听他欲言又止,内心显然甚为纠结,凤章君便默契地接过了话题。 “不知你们听过没有,中原帝王的陵寝选址往往是所谓龙脉的地下灵脉,而且会在龙眼处挖一口金井,并将各种珍宝放置在井里。据说,这口井就是沟通天地之气的通道,天子百年之后,魂魄便将通过这口井,回归天界。” “也就是说,地下灵脉内部也许藏着通往上界的大门?” 练朱弦已经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但仍旧不忘揶揄他一下:“怎么,你刚才不还口口声声跟我争论,说不可能是玉清真王的寝陵吗?” “我只是说,那些石人不应该是陪葬品而已。” 凤章君忍住了想要拧一拧练朱弦嘴唇的想法,依旧正色道:“自古以来,人间与天界的通道,大都存在于灵力旺盛之处——譬如五仙教神外雪山上的桃花障。如果柳泉城的地下灵脉中果真葬有玉清真王的遗骸,那灵气之旺盛,也足以构筑出一条暗道来。” “这么说,法宗的确很可疑。” 玄桐综合了众人的发言,得出总结:“表面上,所有能够与上界沟通的渠道都被封锁了。可暗地里,妙玄子却在法宗祖庭附近打通了一条灵脉,似乎是想要开辟通往上界的秘径。与此同时,他还制造了那么多活动的石人,又是想要做些什么……” 他正说到这里,只听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前日练护法带回的鼎炉粉末成分已经有结果了。 当着众人的面,玄桐展开了薄薄的一页纸张,才扫视了短短两行字便皱起了眉头。 “我从没见过如此古怪的配方,虽说五仙教素有收藏毒方的惯例,但这个方子,还是应该尽快销毁。” 玄桐并不是个惯于危言耸听之人,他这一说,众人顿时都紧张起来。 练朱弦也急忙凑了过去,才刚垂下眼帘,立刻就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 那张纸上,第一排写着的居然是“护命蛊”。 他还是难以置信:“……这真是我们五仙教的护命蛊?” 在场的其他人也同他一样惊愕,但白纸黑字毕竟不容错看。于是玄桐干脆差人请来了定下这份配方的几位毒医,当面询问各中缘由。 对于护命蛊为何会出现在鼎炉之内,那些毒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们都非常肯定,无论鼎炉之内究竟在炼制何种丹药,其最主要的成分正是五仙教的护命蛊。这种诡秘的炼制过程甚至确保了蛊的活性,并且加入了不下于五十种能够被辨识出来的稀有药物,以及至少十余种就连五仙教的用毒高人都无法辨识的奇异药材。 而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精心调配出的毒``药并不会置人于死地。 护命蛊能够让服毒者进入一种与五仙教入教仪式接近的恍惚失神状态,然后从内而外地发生变异,失去人性的同时就连外表也会变成狰狞的怪物。而其他的药材,或是用于护住心脉、稳定服毒者的身体状况;或是用于麻痹感官、减轻痛苦——终归都只起到辅助效用。 “这上面还说,一旦服下了这种毒``药之后,服毒者的血rou也会成为新的毒``药。虽然毒性会代代衰减,但究竟传到第几代才会彻底无害,还没有这方面的实践。”玄桐读完了所有的报告内容。 “阿蜒。”凤章君突然问练朱弦,“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在西仙源的地下密室里,见到过叶皓的尸体。” “记得。”练朱弦十分肯定,“这么说起来,那具尸体与未通过我教入门试炼的人的遗体的确很像。莫非无忧子秘密炼制的这种丹药,就是为了制造出叶皓这样的怪物?但是这具尸体后来离奇消失了。等等……你的意思是?” “究竟是谁带走了叶皓的尸体。” 凤章君一针见血:“是我师父、是法宗、还是另有其人?带走尸体的目的又是什么?隐藏叶皓的身份、回收尸体以避免毒物曝光,还是其他?” 众人又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唯独只有玄桐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或许已经得到解答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灵脉与通往上界的门户的设定,来自于现实中帝王陵墓中“金井玉葬”的习俗。传说金井能够沟通天地之气~ 第114章 揭秘无忧子的连环计 玄桐说道:“两百年之前,五仙谷的那场浩劫中,其实不止发生了玉狐失窃这一件怪事。你们还记得存蛊堂里的那几尊大骨灰俑么?” 林子晴与练朱弦都回答记得,曾经去过存蛊堂的凤章君也微微点头。 看见燕英与李天权一脸茫然,子晴好心解释道:“两百年前,中原各门派围攻我五仙教。鏖战一夜之后,五仙教有不少弟子的遗体离奇失踪。寻找多时之后,却在密林深处的天坑之内发现,且遗体已被焚毁,香窥无法进行,也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练朱弦则已经明白过来:“难道说……这种毒``药中护命蛊的来源,是那些师兄们的遗体?!” “你们觉得呢?”玄桐环视了一下众人,“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等我好好梳理梳理。” 练朱弦用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xue:“从已有的线索来看,碧云居的叶皓掌门,极可能服用过这种毒``药,才会变成怪物模样。毒``药的主要成分是五仙教的护命蛊,身为忘忧神树的无忧子,应该是通过诺索玛教主的记忆得知了护命蛊的存在和功用。但是无忧子不能顺利接近戒备森严的五仙神殿,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借刀杀人的诡计——故意放诺索玛教主离开上界,引来中原各派围攻五仙谷,好让他趁虚而入,从尸体里取得护命蛊……” “天哪,这也太复杂了吧?!”林子晴也跟着揉起了头发,“所以他到底图个啥……” “别忘了还有玉狐符。”燕英补充,“如果五仙教的玉狐符果真是被他盗走,而另一块玉狐符又曾在法宗手上,那么无忧子与妙玄子很可能就是一伙的。他们正酝酿着什么重大的阴谋。” 凤章君并没有参与有关无忧子的讨论,反而问道:“东仙源那边有什么反应?恐怕也快按捺不住了罢。” 燕英与李天权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点头:“其实就在我们离开之前,余掌门已经开始与其他门派商议,是否要与法宗公开交涉;或者干脆暗中突袭法宗,一招致胜。” “这是要打起来了?” 练朱弦心里发沉。虽然中原的纷乱未必会立刻波及到南诏的五仙教,但长此以往,必定唇亡齿寒——更何况,中原大乱,凤章君的内心必定无法平静。 于是他替凤章君问了一句:“云苍可有什么反应?” “不明确。”李天权老实摇头,“云苍派既没出什么乱子,也没有使者留在东仙源,而且云苍与法宗的关系也不算恶劣。我看这次是要隔岸观火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凤章君。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云苍与法宗的关系,基本上就等于凤章君与妙玄子的关系——昔日的宁王、今朝的云苍首座,在妙玄子心里的分量自然与李天权这种傀儡少督主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凤章君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提起了另一件要紧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日,老仙君也该出关了。” 他指的是春梧君之父,也是凤章君的伯父,云苍的真正掌门人云华仙尊。 早年间,云华仙尊的名号在中原可谓如雷贯耳。云苍派能够拥有今日之辉煌,云华仙尊居功甚伟。而且当年也是云华仙尊亲自做主,将自己的meimei送入宫中。 然而在那之后不久,凤章君一家人却遭遇不幸。嫡亲meimei惨死,子侄或死、或伤、或下落不明,就连苦心经营多年的云苍也险些受到牵连——正是这一连串的变故令云华仙尊意识到了世间无常,因而淡出江湖外务,一心整肃宗派内部法纪,不久之后更是闭关不出,潜心修行。 论修为论成就论威望,云华仙尊其实早已具备了登仙的资格,所以江湖上也有传说,这次闭关结束便是他的登仙之时。然而云苍的下一任掌门究竟是春梧还是凤章,犹未可知。 不过以目前中原的一片乱局,即便云华仙尊出关,登仙之事恐怕也要容后再议了。 —— 林子晴等三人风尘仆仆地从东仙源赶来,此刻也不免有些困乏了。玄桐便亲自安排他们去休息,也方便再与林子晴说些话。 至于练朱弦与凤章君,则依旧返回画境。 绕过画境入口的那一排翠绿芭蕉,练朱弦突然小声发问:“你……是不是在想着回云苍。” 凤章君解下了蒙眼的发带,以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他:“覆巢之下定无完卵,云苍没有任何理由在这场乱局之中独善其身。我担心,眼下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可你不能以现在的面貌回去。”练朱弦点出了最大的顾虑,“算了,还是先把刚才听到的事情梳理一遍,再做决定罢。”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了药草飘香的小树林,回到竹屋之中。练朱弦吩咐凤章君简单收拾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而他则烧水沏了一壶药草茶。 然后两人坐到窗边的树荫下,练朱弦顺手从树梢上摘下几粒青果,掰碎了丢进茶中,顿时清香四溢。 他一边掰着果rou,一边小声嘟囔:“这事究竟应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一百年、两百年,还是……” “还是从上古开始罢。” 一直对转世之说不甚在意的凤章君,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正在变大。但他还是坚持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去看待一切。 “古神太素托生于混沌,后为玉清真王所囚。在这段被禁锢的日子里,太素种下了忘忧树。后来,太素逃离了玉清的囚禁,发起了反抗古仙的战争。但这场战争最终以失败而告终。太素被抓住掏心,遗体被分成数份,成了中原不少门派的法器,而他rou身的一部分则保存在五仙谷内,成为了五仙教世代相传的护命蛊。”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练朱弦一眼。 练朱弦知道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因此以毫无芥蒂的释然表情替他接着说下去。 “太素死后,重伤的玉清真王也离开了天界,来到人间,并在柳泉城郊外的地下灵脉里建造了许多不知用途的石人。随后,玉清真王在地下长眠,而替他把守那座地下宫殿的,则是他座下的一双玉狐。” 凤章君继续道:“天长日久,太素手植的忘忧树化形成为树精无忧子。他从那些食用过他果实的仙人们的记忆里,得知了很多的故事和秘密,也被各式各样的负面情绪所污染……于是,在两百多年之前,无忧子离开天界,开始在人间物色猎物,编织出一张大而周密的蛛网。但是构成这张蛛网的最关键的一些道具还缺失着。”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因为即将涉及到练朱弦不愿回顾的内容。 “两百年前,五仙教的诺索玛教主取得了仙籍,但因为某种原因,他也服下了无忧树的果实。无忧子从诺索玛的记忆里得知了玉狐符的下落,也得知了护命蛊的秘密。于是,他故意放走诺索玛,从而引发了五仙谷的浩劫。他趁乱拿走了玉狐符,又从战死者的遗体上取得了关键的护命蛊。” 凤章君手上的茶盏已经空了,练朱弦又为他满上。两个人默默对视一阵,内心五味杂陈,却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滋味。 练朱弦接下去说道:“在那之后的一百年间,无忧子应该是一边留意寻找另一半玉狐符的下落,一边在殷山的密室之中尝试着炼制那种特殊的毒``药。直到一百多年之前,他发现另一半玉狐存放在法宗。这个消息是否是妙玄子透露给他的还不能确定,但可以肯定,妙玄子肯定参与其中,否则李天权在法宗所见到的、调查神道湖的函件上也不会出现妙玄子的名号。” “是的。”凤章君道出了另一个推测:“而且我怀疑,来历不明的妙玄子之所以能够一步一步爬上法宗宗主之位,无忧子所掌握的那些秘密和资源,也起到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练朱弦对妙玄子这个人并不熟悉,因此并不发表看法,只继续往下做梳理。 “于是,到了一百多年前,无忧子拿到了正反两块玉狐符,开启了潜藏在山腹中的门扉,进入到了玉清真王的陵寝。他在陵寝之中做了一件事,引发了寝陵的局部坍塌,导致柳泉郊外的地震、地下河水涌出淹没了神道村,而两枚玉狐的灵识也在稍后离开了寝陵,转世成为了子晴与燕英。” 说到这里,他重新看向凤章君:“差不多也就是那时,你与我也出生了。” 虽然他并没有将话完全挑明,但是凤章君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无忧子取得狐玉、打开地下陵寝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他们的转世。而在那之前的数千乃至万年岁月之中,玉清与太素的魂魄一直相伴长眠在寝陵之中。 所以,玉清与太素之间,真的只是利用与被利用,兵戎相见乃至你死我亡的关系么? 往事已过数千上万年,有些故事或许注定不会再被人记起。但是至少在这一刻,对面而坐的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轻松。 短暂静默之后,依旧是练朱弦继续梳理下去。 “那之后,无忧子以法宗客座的身份,在妙玄子的陪同之下参与了皇室的秋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皇帝一命。随后,无忧子便正式收你为徒,带去了殷山。然而好景不长,你在得知宫廷即将发生变故的消息之后偷偷离开了殷山,又因为机缘巧合在善果寺里与我相遇。再后来,我去了五仙谷,而你却落入法宗手中,受尽折磨……” “而那一次的朝堂之变,也使得妙玄子彻底扳倒了最后的劲敌,成为了法宗的新一任宗主。” 提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凤章君倒是显得极为平静:“后来,师父将身负重伤的我接回殷山,用高深的术法与各种稀世之宝将我挽回,却也改变了我的体质,使我成为非人之体。而与此同时,师父他也还在继续着他的计划,一边物色可供利用的人选,一边继续炼制着那种罕见的毒``药。 “直到最近,药物练成了,而他的最佳人选也确定下来……同时服下无忧果实与毒``药的叶皓,成为了这个巨大计划的第一环。无忧子将叶皓从上界秘密带回人间,一方面为他清算了碧云居内部的恩恩怨怨;另一方面则藉由顾烟蓝之手,将叶皓带往西仙源附近。 “然后,西仙源的巫女瑶姬接手将叶皓引入西仙源。西仙源的大司命,素来都有以残酷手段夺取妖怪修为的恶行,这一次他也毫无意外地汲取了叶皓的修为,并同样感染了那种奇毒,从而变成了我们所见到的怪物。 “与此同时,巫女瑶姬的兄长左彦叶则负责将瑶姬的内丹送往黑市交给怀远,而怀远同样也是我师父物色好的棋子,他不仅促成了当年的五仙教之祸,也成为了你我二人开始介入这一切的契机。”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许多话,停下来喝练朱弦为他重新斟满的茶。而练朱弦则开始整理另外的一条线索—— “地震之后,神道湖畔的地下陵寝并没有获得平静。正当无忧子四处布线、暗中炼药的时候,法宗则在妙玄子指示之下,从法宗的祖庭开凿出一条密道,与灵脉所在的洞xue打通。通过这条密道,妙玄子将从各地捕获的鬼魂送入地下陵寝,封入玉清真王所创造的石人之中。随后,他疑似通过暗藏在地下陵寝中的通道将石人送往上界——或许是在配合无忧子的计划,封堵住上下两界的通道,阻止沟通援助。” 听他分析到这里时,凤章君又轻声叹息:“这些多年来,我师父也不知究竟在中原布了多少条暗线。如今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整个中原一片大乱。但我认为其中也不缺乏浑水摸鱼之人。这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叶皓的遗体不知去向。带走它的人究竟是我师父安排的善后,抑或是别有用心之辈横生枝节,尚未可知。” 练朱弦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判断,垂下眼帘装作饮茶,故作不经意地问道:“所以……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我有不好预感,必须回一趟云苍。”凤章君说道,“找不到恢复或者掩盖的方法,那就继续装作眼盲。总之,我必须回去一趟。” 知道凤章君绝非一时冲动,练朱弦也不再勉强他改变主意,只是合理地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你明知道危机四伏,却准备孤身犯险,这点我无法认同。让我陪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