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柯寻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口棺材上。 虽然在现实世界中,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早已施行了火葬,不过他也从电视上见过棺材这种东西,打量之下目光突然一顿,拉了旁边牧怿然的胳膊一把,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看这棺材——竟然没钉钉子。” 牧怿然眼皮儿一动,不露声色地慢步走过去,围着棺材绕了半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甚至伸手摸了棺材一把。 柯寻看着他,等他走回来,低声问:“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牧怿然没理他。 柯寻叹了口气:“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过去掀棺材板儿了。” “你找死。”牧怿然冷眼看他。 “更正一下,是死里求生。”柯寻翘了翘嘴角,微微扬起个没有笑意的笑来,“被动挨打就是等死,这不是我的习惯,我得找到答案,没有答案就找问题,找出问题再解决问题,我不想死成这三个人的样子,你看见了么,这三个人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屋里这些东西也没有被动过的迹象,这说明什么?” 牧怿然不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说明这三个人死得毫无还手之力,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柯寻的声音冷下来,“他们除了惨叫什么都没干,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就算杀死人的是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也要在死前知道这力量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也要做出一切尽我所能做出的抵抗,就算最终难逃一死,好歹我也算对得起自个儿这条命了。” 牧怿然对上柯寻直视过来的目光,片刻后才移开,视线投向那个蹲地检查尸首的男人,沉声说了一句:“他是医生,先等他的验尸结果。” 柯寻就没再多说,站在旁边静等。 说是验尸,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也只能做简单的检查,医生很久后才站起身,看了屋里的这几个人一眼,而后垂下眼皮,醇厚的低音慢慢响起:“这三个人,是活活吓死的。眼睛是在死前被利器硬生生剜走的,这种利器可能是很尖很窄的匕首,也可能是……坚硬的长指甲。” 话音一落,众人不由得齐齐望向屋中的那口棺材。 “再仔细检查一下这屋子吧。”医生平静地说。 众人没有说话,默默地分散开来,小心且谨慎地检查这间灵堂的每一个角落。 毕竟还要找这幅画作者的签名或是钤印,就算眼前情形让人心寒胆颤,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仔细找下去。 柯寻扯下一幅幔帐,给死去的三人遮上了脸。 牧怿然立在门边,双手抱着怀,似是陷入了思索。 柯寻在屋里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签名或钤印,就要迈出门去,一眼瞅见门口的童男童女,又退回来,问牧怿然:“我要是把这俩货用火烧掉,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第8章 白事08┃棺木。 “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牧怿然冷淡地看他一眼,“上一个干过类似事情的人,遭到了异常惨烈的反噬。” “行吧,那不烧了。”柯寻摊摊手,“那我要是在它俩脸上画个乌龟王八山羊胡什么的呢?” 牧怿然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他:“在中国的神鬼文化里,不论神鬼,皆不可辱。” “那他妈的神鬼就能辱人了?”柯寻无奈。 众人检查过后,都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发现,看了看天色,虽然灰沉阴瞈,也知道已是天大亮的时候了,就关了正房门出来,往院外走去。 柯寻想起昨晚那个老头交待过,今天早上八点还要到他那儿去集合,就叫上了一直在院子里待着的卫东。 一出院门就看见煎饼摊老板颓然崩溃地坐在地上,一脸的水渍,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卫东终于想起昨晚上刘宇飞跟他说过的话,过去拽了拽煎饼摊老板:“别干没用的事儿了,这地方跑不出去,你往哪儿跑最终都还会回到原地来,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吧,说不定今天就能找着回去的法子了。” 煎饼摊老板失魂落魄地起身,像个木偶般跟着众人的脚步。 柯寻问卫东:“怎么跑都回到原地是怎么回事?” 卫东指了指远处灰雾蒙蒙的深处:“刘宇飞说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回到你起跑的原点来,这就跟一幅画摆在你面前,画上的人往画框的左边跑,跑到框外的同时人又会出现在画框的右边一样,然后又跑回到原地,你明白吧?反正你怎么跑也跑不出画框去。” “……真特么绝望。”柯寻叹气。 “你在那屋里都看出什么来了?”卫东问。 柯寻简单给他讲了讲,抬眼看见走在前面的牧怿然,加快了步子追上去,并着肩问他:“小牧哥哥,说说看,那会儿你在那灵堂里都发现了什么?” 牧怿然闭了闭眼,柯寻在他冷峻如冰山的脸上硬是看出了几丝无奈,不觉就软了眉眼,没有催问,就只歪着头看着他,静静地等。 牧怿然垂眸看了眼横在面前的这张脸,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让这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慵懒,有些不羁,可两条张扬漂亮的眉毛下面的一双眼睛,又特别的纯粹和认真,黑白分明的,一睇一眄间,闪动着澄澈的光。 只看这张脸,还真看不出这人有着一股子厚脸皮二货的属性。 抿了抿唇,牧怿然挪开目光,低声开口:“那口棺材的木料,有问题。制造棺材的木料,通常多用楠木、桐木、松木或杉柏混合木这类木材,可灵堂里的那口棺材,用的是纯柏木,不掺杂的柏木。” “所以?”柯寻看着他。 “在中国部分地区的丧葬文化里,制作棺木的木料,禁用纯柳木或纯柏木。”牧怿然声音低浅,“旧习相传,柳树因为不结籽,用它做棺材木料的话,会导致绝嗣。而如果用纯柏木制棺,会遭天打。” “天打?”柯寻扬眉,“天打雷劈?” 牧怿然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所以,用纯柳木和纯柏木制棺,是一种丧葬忌讳,有相关习俗的地方,通常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柯寻转头看了眼已经落在远远后方的李家宅院:“可这家人却犯了讳,这说明……” “说明是故意为之,”牧怿然也目含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明知而故犯,这种作法大概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化忌讳,为诅咒。” 柯寻:“……诅咒?厉害了。这是为什么呢?” 牧怿然垂眸,似也在思索:“哪怕是画,内容也要符合逻辑,而如果是写实画的话,就更要结合实际。我们这些人,进入画中之后,就成为了画中角色的一员。这其中有守灵人,有砍柴者,有守粮仓的,有守库房的,有挖土掘坟的……” “好像少了点儿什么。”柯寻望着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 牧怿然目光微闪:“少了丧葬仪式中的第二主角。” “谁?”柯寻看他。 牧怿然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死者家属。” 柯寻醍醐顿醒:“对的,昨晚那院子里除了咱们这些人之外,就没有别的角色了。等等,会不会死掉的那三个人就是死者的家属?” “不是。”牧怿然用下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那几个人,“我们这些人的装束都是一样的,如果是死者家属,穿的应该是重孝,或者就算不是,装束也不会一样。根据昨晚在那老人家里‘被安排’的情况来看,我们这些人应该是‘村民’。” “那为什么要让村民守灵?”柯寻问。 “一些人口少的村庄,一户人家办红白事,全村人都要去帮忙。”牧怿然答。 柯寻就问:“难不成小牧哥哥你是朴实的农民兄弟出身?” 牧怿然冷冷看他:“多读书。” “我体育系的。”柯寻脸上毫无愧色,“话说,书里能教你怎么识别棺材木料?” 牧怿然不大想回答的样子,但好像又怕被柯寻缠着问,只得勉为其难:“我有痴迷木艺的朋友。” 这个“痴迷”就很有讲究了,通常伴随着痴迷而来的就是疯狂进行安利——估计平时没少被安利关于木头的学问。 “那么死者家属为什么没出现呢?”柯寻找回话题,“死者被人用柏木棺材诅咒,家属就没点儿说法?给死者做棺材的人又是谁?” 牧怿然淡声:“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大概就能离开这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昨晚那个老头儿的家,进门后见当屋的桌子上摆着包子米粥和碗筷,老头儿死气沉沉的眼睛扫过众人:“大家昨夜辛苦了,先吃早饭吧。白天没有什么活要干,大家可以休息休息,天一黑还来我这里,我给大家安排今天晚上的活。” 说完老头就转身进了里屋。 柯寻正想着桌上的食物会不会有毒,却见已经有两三个人走过去坐下开吃了,柯寻看了看牧怿然,见他面色有些沉,但也向着桌子走过去,给自己盛了碗粥。 “真没事?”柯寻坐到他旁边,看着他舀了勺粥送进嘴里,动作优雅。 旁边的刘宇飞冷嘲地接口:“放心吃吧,要是食物里有毒,就没必要弄出这么多玄虚事儿来折腾咱们,直接扔屋子里饿上一个月,没人活得下来。” 柯寻仍然看着牧怿然:“那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粥里有屎?” 牧怿然冷冷剜他一眼:“想一秒速死我成全你。” 柯寻立马想起昨晚自个儿被这人摁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形来,就说他:“别闹,快吃。” 伸手抓过两个包子,十分狗腿地递给牧大佬一个,牧大佬没理他,被卫东伸手抢了过去。 旁边刘宇飞一边厌恶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稀汤寡水的米粥,一边继续和柯寻说话:“他脸色不好看,我猜是因为那两个去挖坟的都死了的缘故。” 柯寻一顿,数了眼屋里的人头,发现的确少了昨天去挖坟的两个:“你怎么知道那俩死了?” “因为那老头儿没有等那两人回来就让我们开饭了,”刘宇飞指指里屋,“如果那两人还活着,老头儿会等人齐了才说刚才那番话。” “草。”卫东在旁边低骂了一声,“一晚上就折了五个,照这样的效率,今天过后咱们还能剩下几个?”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就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有的人一脸麻木,有的人似有所思,有的人失魂落魄。 这顿饭的味道也实在无法形容,粥是凉的,包子是硬的,几根咸菜棒子上面挂着白毛,包子馅也不知道是什么食材,吃起来像草,还带着马粪味儿。 不过再难吃还是得吃,否则不知道体力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一顿难吃的饭很快完毕,牧怿然站起身往外走。 柯寻拉着卫东跟上去:“去哪儿?” “外面走走,找线索。”牧怿然沉声答。 “能乱走?你不怕遇着内什么?”卫东问。 “根据画反映的内容来看,白天应该没事,”牧怿然说,“何况老头儿刚才的讲话里,也没有提到不许到外面,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我们跟你一起去。”柯寻决定抱紧大佬大腿不放松。 牧怿然没理他,大长腿一迈就出了院子,直奔着村子北边的方向去。 村北是一片荒地,更远一些的地方仍然是无边际的混沌模糊。 荒地上空,点点寒鸦叫声凄厉,盘旋几圈之后,落在一处土丘旁。 柯寻卫东跟着牧怿然大步走过去,却在土丘旁看到了两具尸体。 卫东大叫一声,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而后臀手并用地一连向后退了七八米才停下来,指着尸体哆嗦。 “闭眼,闪一边儿去。”柯寻挡到他身前,本来也不大想看这两具尸体的死状,却见牧怿然直接走到了近前,低着头在尸体上仔细地查看,就忍着不适也跟着往尸体上瞅了两眼。 这一看险些当场吐出来。 第9章 白事09┃rou段儿与乌鸦。 两具尸首虽然仍然保持着完整的人形,但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两个人竟是不知被什么利器像切鸡排一般切成了rou段儿,并整整齐齐地原样码在了地上。 两个人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血浸透,虬皱扭曲地贴在尸体上,身下的土也被浸成了黑红色,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尸身周围落着十数只乌鸦,见到牧怿然接近也不飞躲,漆黑的眼珠望着它,透着死寂。 柯寻转过身,张口要吐,吓得卫东再次臀手并用地又往后挪了七八米:“卧槽住口!你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