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慕离风到不觉得自己可惜，他回头冲陆景恒笑着道：“我如今，挺好的。人心算计、智谋相较不过是闲暇之余的乐趣，对我来说，如今闲适自由的生活，比陷于权势争夺要舒服多了。” 这世间，并不是有才的人就一定要如何发光发热的。有本事的人，他就是不喜欢用自己这身本事，旁人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就像慕离风所说，这些算计偶尔来一下，对他来说还挺有趣的。但是天天如此，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也不能逼他去做这些事情。 陆景恒刚想说那这一身才能不是浪费了？转念一想，离风说的才是对的。 离风有治世之能就非要去治世么？不去就是浪费老天赏的一身本事？那若是离风有的是种田之才，他一个王爷偏不去种田，难道世人会骂他浪费老天爷赏的本事？他若真的去了，才会让人觉得不解，认为他一个王爷闲得慌学农翁。 说来说去不过是身份产生的偏见而已，这两种才能本没有高下之分。 真要分的话，人生在世便食五谷，没人种田，天下食物不够，一定有人会饿死。但是没人治世，也不一定就会天下大乱。上古时只有部落，根本不懂治理，也没见人类灭绝不是？ “我比不上你。”陆景恒有些惭愧，“你比我通透多了。” 慕离风戳了戳他的脸，笑而不语。 他哪里是通透，他就是懒得争权夺利、懒得为天下人费心而已。他一身本事不过是起于好奇而已，哪来那么多高大上的理由。 当年陷于深宫，他常日无聊，便好奇天下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他只能看见那么寥寥几种生活状态。 后来有一人，他去问贵妃，百姓也是这么生活的么。贵妃什么都没说，只叫了两个农家出身的太监和宫女过来，给他讲述自己在家中的经历。 “那个太监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快揭不开锅了，又听说送儿子进宫当太监可以换好几两银子。他们家一两银子就够一年的花用，自然欢天喜地地把小儿子送去了。”慕离风见陆景恒好奇，便同他说起小时候的见闻来，“送走了儿子，虽然有些不舍，但换了银子，家里人都能吃饱饭了。而且儿子是去伺候贵人的，在他们看来自己是送儿子去享福，后来便不在意了。每年宫里承恩日，放宫人在偏门与家人见一面，他家人都一副挟恩图报的姿态。” 陆景恒不解：“都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怎么会送小儿子入宫？” 慕离风当初这是这么疑惑的，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农家又不是享清福的，情况自然不一样。一来宫里选太监的年纪有要求，二来家中年纪小的孩子干活少还要人照顾，很是累赘。” 在官宦家里，有的是仆人照顾孩子，所以家中长辈只要苦恼自己多疼哪个后辈一点便好。但在穷苦人家，还要考虑到家里吃饭和干活的问题。孩子是自己生的，更是家中的劳动力，甚至是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工具”。 养儿防老，传宗接代，这才是他们努力生孩子的根本原因。 至于生下来养不养得起，那就另说了。反正卖儿卖女又不是稀罕事，实在不行就卖了换银子。 “那宫女呢？”陆景恒追问，他在军中和士兵相处多是打架喝酒，甚少提及家中，免得士兵想家，所以竟没怎么了解过这些。 “那宫女家里倒是有些钱财，并不需要卖女儿。但村中都觉得进宫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当小选的人来村子里选人时，姑娘们都争相前去。最后村里还好生比试了一番，才选出两人送去了小选，但只有宫女一人被留了下来。” 可惜，入宫伺候人，动不动就有性命之忧，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 慕离风听了这些，才知道原来百姓家中家家不同，越发吊起了他的好奇心。之后贵妃干脆寻来不少杂书给他看，左右也不指望他封侯拜相，天天看四书五经也太古板无趣了些。 小小的孩子不能时常玩耍本就可怜，贵妃哪里还舍得让他天天对着正经书发呆。 那些杂书有的是游记，记载了山水之美和各地风土人情，也有农书匠书，写的是务农的知识与匠人技艺。不过都是些粗浅的东西，毕竟手艺人绝活轻易不外传，非得拜师才能学，但慕离风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母妃还找来不同的太监宫女给我说外头的事情，免得我病中无聊。”所以慕离风懂那么多，一多半的功劳在贵妃身上。 陆景恒不得不承认，他们陆家上一辈中最出色的，就是他这位姑姑了。至于他那个喝了酒就乱撒酒疯给儿子瞎起表字的老爹......不提也罢！ “对了，过些日子母妃过千秋，你替我寻些有趣的礼物来。”慕离风突然想起这一茬，“她十分想念在国公府的日子，明日咱们回去瞧瞧，我还没去过母妃闺房。顺道问问外祖母，母妃可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陆景恒自然说好：“明日我恰好休沐。” 顺便，对于慕离风把去忠国公府说成是“回去”表示十分受用。离风把他家当自己家呢！ 第41章 第二日一早, 陆景恒就来隔壁接人了。 不巧, 碰到了晃悠过来蹭早饭的五皇子。陆景恒嘴角一抽, 觉得晦气极了。 五皇子面色不善：“你今日要把离风拐到何处去？” 本来以为离风没醒，没想到到了之后他竟已经起来了。一问才知道，慕离风今日要出门, 所以特意早起了些。 出门便出门吧，他说要陪着一起，离风却拒绝了, 只说不方便。现在一见陆景恒来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定然是要陪陆景恒出门。 五皇子十分不悦, 看陆景恒的眼神活像抢了他宝贝的地痞流氓。 陆景恒求助地瞄向慕离风，慕离风超他眨眨眼, 表示爱莫能助。 这会儿他要是敢帮陆景恒说话，五皇子只怕会更生气。当面不发作, 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人呢。 陆景恒没办法，只能自力更生。他语气温和谦逊地解释道：“过几日便是贵妃娘娘的千秋了，离风想去国公府见见祖母, 问她贵妃娘娘在闺中时可有什么想要却未曾得到的东西。只是离风从未登过门, 有些不安，便让末将陪同。” 这个理由还算靠谱，而且确实不方便让五皇子跟着。人家两个“回家”，他一个外人非要凑上去，就很讨人嫌了。 更何况离风本就因为生疏才会不安, 他跟过去，国公府便要按照君臣礼待客。离风是想去看亲人的，不是想去被当成王爷捧着的。 总而言之，五皇子确实不能去，并不是因为他要和陆景恒私会所以不方便。 五皇子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见状只好松了口。他扯着陆景恒的衣襟把他拽到一边，小声警告了几句，不许他对离风再动手动脚，否则要他好看。 陆景恒自然是满口答应，反正他偷偷动手脚五皇子又看不到。 打发了五皇子，两人终于能够出门了。 国公府距离王府不算太远，马车慢悠悠地驶过去，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陆景恒昨日和家里打了招呼，特意让他们别太客气，所以今日并未出现一大堆人在门口候着的情况。 慕离风见状，松了口气。他左右看看，见跟来的侍卫都守在府外没有进来，便悄悄往陆景恒身边靠了靠。 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他轻轻勾住陆景恒的手，安心多了。 陆景恒回握住他：“莫怕，往日你们也见过的。” 陆家人和慕离风来往次数不少，但那都是在宫宴之类的活动上，私下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虽然陆家人对慕离风一向关怀有加，可正因为他们太好，慕离风想要与他们亲近就有些无所适从。 往日相处时周围人多，便要遵守君臣之礼。如今抛却礼仪，慕离风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亲近。 “咱们先去见见我爹。”陆景恒小声和他说道，“我爹连个虚职都没领，天天在家游手好闲啃老本，你不必怕他。” 言下之意我爹是个没本事的老纨绔，你随便应付他就好了。 慕离风忍不住轻笑，也学着他小声说道：“有你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陆景恒不以为意：“你是没见过他喝醉酒的混样儿！” 慕离风默然无语，显然是想到那个醉酒之后起的表字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身子骨还好吗？”越接近国公爷的院子，慕离风越紧张，只好找些别的话题。 前段时间慕离风乔迁，老太君亲自来给他贺喜了，但是老国公却没来。说是因为最近高兴，晚上多喝了两杯，结果那天没能及时起来，错过了。 陆景恒后来告诉他，事后老国公十分懊恼，发誓三个月不碰酒。结果还没过三天，又忍不住摸出一壶来，喝了个大醉。 “他们二老好着呢。”陆景恒连忙安抚，“前两天祖父才提着棍子把我爹揍了一顿，祖母还在旁边看热闹。” 慕离风微微瞪大眼睛：“姑父做了什么？怎么还会被打？” 这么大年纪了，再被老爹揍，还给儿子知道了，岂不是会很没面子？ “我爹怕他老喝酒伤身，偷偷把他的酒藏起来了，我猜是全扒拉到他自己屋子的密室里去了。但是祖父没找着，气不过就揍了他一顿，边揍便骂他逆子，让他把好酒还回，来。” 陆景恒提起第一句的时候，语气极为不屑，显然认为忠国公偷酒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担忧父亲的身体。在陆景恒看来，他爹就是眼馋祖父的好酒，找了个由头自己弄走了。 关键在于老太君乐见其成，帮了忠国公一把，否则他可搞不到老国公屋子里的藏酒。老国公舍不得打老妻，就只能打儿子了。 “逆子，你在瞎说什么呢！”陆景恒说道高兴的地方，突然听到一声怒喝。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了板着脸面色不善的忠国公。 慕离风顿时有些尴尬，背地里说人家的八卦，还给当事人听见了...... 他抿了抿唇，向忠国公行了个晚辈礼：“姑父，是离风的错，不该询问长辈的事......” “不关你的事。”忠国公拦住了他，一把扯过儿子，抬手就揍，“是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还敢编排他老子！” 陆景恒左躲右闪，没叫他打到。怕慕离风见了这场景更紧张，还分心扬声道：“离风你别怕，待我先和我爹打一架，你且等等，一会儿就好。” 看父子俩闹得高兴，慕离风缓缓放下了一颗心。原以为忠国公是真生气了，现在看来恐怕是父子间的小情趣，不是头一回打打闹闹了。 忠国公确实有些不高兴，但不是对着慕离风的，而是对着他这个二儿子的。这小子当着他的面还敢在离风跟前诋毁他的形象，着实可恶。 要知道忠国公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对着铜镜折腾了半天形象。还特意拉着小慕氏问了好几道自己这样丰不丰神俊不俊朗，直问得小慕氏忍无可忍朝他脑袋呼了一巴掌，这才罢休。 而后，忠国公就在院子里站桩等着了。特意摆了个成熟长辈应有的姿态，板着脸做出稳重的模样，手负在身后，一派端严。结果，还没来得及表演，就听见混蛋儿子在诋毁他的形象。 这怎么行！他非得把儿子好好教训一顿不可！否则离风不就真当他是个混不吝的老纨绔了？！ 忠国公越想越气，下手越发狠了。但他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陆景恒的对手。 平时陆景恒看在老爹的面子上，会让让他，跟他多打一会儿。但是今天他有任务在身，要负责安抚慕离风，所以没空陪老爹玩。 再说了，他可不能让离风以为他武功很弱，连他爹这种老纨绔都打不过。于是没几下，忠国公就被儿子制伏了。 忠国公：“......”孽子！！！ 慕离风顿了顿，忍不住噗嗤一笑。见忠国公怒气冲冲地看向自己，慕离风尴尬地干咳一声，连忙说道：“景恒，快放开姑父！” 忠国公这才得到自由，但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他脸上挂不住，僵着表情塞了个东西给慕离风，转身进屋去了。走之前还丢下一句话，让慕离风赶紧去老国公的院子，别让两位老人家久等。 “这是？”慕离风捧着那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陆景恒凑过来，捏起那东西瞧了瞧：“哟嚯，暖玉玉佩，我爹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吧。” 慕离风点点头，塞进了袖子里。 “走，去问祖母他们要见面礼去。”陆景恒顿时兴致勃勃起来。 没想到他爹还给准备了见面礼，那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问祖父祖母要了。若是他们不给，就把老爹拉出来说事。 忠国公都给了，府里其他主子不好不给的吧？ 慕离风被他拉着朝前走，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帮着我问你祖父祖母要东西？” “这有什么？”陆景恒不甚在意，“他们好东西多着呢，你可别和他们客气。我爹都天天眼馋他们院子里的东西，但我祖母说要多留点给巧巧以后当嫁妆，就是不给我爹。” “姑父怎么和小孩子抢东西。”慕离风抿唇轻笑。 陆景恒叹了口气，口吻十分同情：“我爹手里存不住东西，有什么就直接孝敬给祖父祖母，或者送给我娘和小辈了。等巧巧出生，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私房快被他散光了，没给meimei留，已经懊恼好几年了。现在正想尽办法从祖父祖母和我娘那儿弄点东西出来，这样好歹他这个当爹的不至于出手太寒碜。” “巧巧还会嫌弃他不成？”慕离风觉得自家姑父真是有趣。 陆景恒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凑过去偷亲了一口。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巧巧当然不会嫌弃他，但我娘天天嫌弃他。” 慕离风被他吓了一跳，捂着通红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开口对得意洋洋的陆景恒威胁道：“你又欠打了是不是？” 陆景恒：“......”差点忘了他家离风擅长给大舅哥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