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没过多久，马南湘出来了。她站在院子里，用眼角斜着钱志彬屋子的方向，恶狠狠的话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钱志彬，你千万莫栽在我手里。”

    惊出了陆晴川一身冷汗，害人精的心思真可怕！

    等她走远了，陆晴川才来到了钱志彬屋前，敲了三下门。

    “宿舍绝不会分给你的，趁早死了那条心吧！”

    陆晴川明白，是钱志彬以为马南湘没走，她软糯糯地自报家门：“钱老师，我是陆晴川，想找你借支笔和几张十行纸，可以吗？”

    门打开了一条缝，塞出来一叠十行纸，几个贴好邮票的信封，上面扣着一支钢笔。陆晴川接过后，门呯地关上了。

    “钱老师，谢谢你！”陆晴川对着门道了谢，欢欢喜喜地回了屋里。

    她要写三封信，一封家书，一封给李民朴夫妇，另一封给李远征。

    因为没有远征哥哥的地址，她计划把给他的信寄到李家。只要李家跟他联系上了，自己的信晓芬阿姨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出去。

    陈小凤一直坐在旁边看，“川川，为什么几封信都是那么短？连半张十行纸都没写满？”

    陆晴川一笑，刚到一个新地方，对周围的人和环境都不了解，写信无非就是报个平安而已。要是花太大篇幅浮夸落烟坪，父母一眼便能看出来，会更不放心，不如写得简简单单来得实在。

    小丫头就是什么都比她强，考虑问题也这么周全。陈小凤很是佩服。

    陆晴川把笔和没用过的十行纸推到她面前，“你也写一封吧！”

    陈小凤摇摇头，她家里没人了，写给谁？

    “写给咱爸妈呀！”陆晴川拿食指点她的额头，“你写的他们收到感觉会不一样。”

    说得陈小凤小脸一红，陆伯伯跟喜莲伯母对她像亲生女儿，她却连给他们写封信的意思都没有，幸好有川川在身边时刻提点，要不然，他们会怎么看她？

    陈小凤思考了半晌，也学陆晴川写得简简单单，“川川，把我的信夹你的信封里一起寄出去，行吗？”

    “当然行啊！”陆晴川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大家分开寄，每封信得花8分钱邮票和1分钱买信封，要是两个人一起寄，就能省下一份寄费。出门在外，不能总跟家里要钱吧？省一点算一点。

    陆晴川把给李远征的信也装到了李家的一起，叠好后在背面端端正正写上：远征哥哥笑展。

    这样，李叔叔拆信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得到。而且李叔叔和晓芬阿姨的为人她信得过，他们绝不会偷看她的信。

    用糨糊封好口，陆晴川带着陈小凤往周保生家去了。

    为了配合邮递员的工作，队里寄信、收信都是由伍月婵负责的。她是老支书的爱人，队里一合计，决定给她编排个轻巧点的活计，最后她这里就成了信件的中转站了。大伙儿有信要寄，就亲自送过来，邮局那头的信到了，她就挨家挨户送上门，工分按队里的青壮男劳力给，一天1215工分不等。

    落烟坪家家户户都在自家房屋前建一块大的禾场，夏秋季山里雨水多，收割回来的粮食生产队的禾场晒不下，就运到各家各户的禾场晒，赶上两三个大太阳，谷子晒干了直接入仓，不用害怕雨水来了怄坏。

    陆晴川和陈小凤来找伍月婵时，她家的禾场上铺满了金黄的谷子。一个五、六岁的虎头虎脑的男孩光着脚，用木耙将谷子匀成一小垄一小垄。

    他是周保生的小儿子，叫周天福。以前的乡下人带有点封建思想，周保生两口子也不例外，连生了两个女伢子后，才生了周天福，宝贝得不得了。

    小天福很招人疼，又伶俐又勤快，可惜的是，他独自上山放牛摔了一跤，摔坏了脑壳，人就傻了。因为这事，周保生两口子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伍月婵差点吊颈死了。

    想到前世，陆晴川唏嘘不已。

    “两位jiejie，你们是城里来的知青吧？”天福一点都不认生，笑嘻嘻地问。

    上面的两颗门牙缺了，虎头虎脑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陆晴川摸摸他的小光脑壳，“是啊，你mama在家吗？”

    “我mama去摘菜了，很快回来，jiejie，你们进屋等吧！”

    好乖的孩子！陆晴川把信塞给陈小凤，她身体弱，晒不得大太阳，“天福，你跟凤jiejie进去，活jiejie帮你干。”

    说完，她接过木耙，快速地动作着。谷子像流水似的，在耙下变成了薄薄的浪。

    晒谷子就是要勤翻动，这样才干得快。

    眼前的情景把陈小凤惊呆了，从小被陆家捧在掌心里的小丫头，居然会干这种活？

    翻到最后几耙时，伍月婵提着一竹篮豆角回来了，后头跟着周麦生的二女儿周雪娥，她则提着一竹篮黄瓜。

    “哎哟，这不是川川和小凤吗？你们还没到上工的时候就来帮忙晒谷，真的太不好意了。”伍月婵放下竹篮，急急忙忙要抢木耙。

    陆晴川全身湿透了，她抹了把脸上的汗，“月婵伯娘太客气了，这些活迟早都要干的，我就当提前练习一下。”

    她拢完了最后几耙，跟着她们进了灶房。

    乡下比不得城里，没有客房，招呼客人都是在灶房里。

    伍月婵一边给她们找蒲扇，一边吩咐周雪娥泡茶。周天福可能是因为受到了帮助，屁颠屁颠地跑进睡房，从米缸里端出大半碗炒花生捧到陆晴川面前，“jiejie，吃。”

    陆晴川记得，落烟坪的粮食本来产量不高，所以只能选些高收成的红薯来种，以前的落花生品种不好，产量很低，所以大家都不种这玩意儿。

    想必这炒花生不是买的就是别人送的，陆晴川哪舍得吃？“天福自己吃，jiejie很饱，吃不下。”

    小天福鬼精鬼精的，晓得是骗他，小手抓了两把，放在陆晴川大腿上。

    第五十九章 美味的酢rou

    伍月婵见状，劝道：“川川，你就吃吧！天福这伢子倔，给出的东西不会收回的。你看，他就亲你，平时他三姐找他要一个都不肯喱！”

    陆晴川也觉着这孩子暖暖的，“好，那我收了天福的花生，下回从城里给你带好吃的。伯娘，今天来要麻烦你帮我寄两封信。”

    陈小凤忙把信拿了出来。

    “等一下。”伍月婵打了一瓷脸盆水，洗干净了手，又用抹布攒干手上的水，才接信。一封信要在路上走十天八天的，要经过很多个人的手，如果大家不注意，个个脏着手去摸，那送到地方估计连收件人都认不出来了。

    她看了眼上头的地址，都是云市，估计是家书，“没问题，不过小郑过几天才来收信，现在忙双抢，队里寄出去的信少，他要等到外头有信才会来。”

    小郑大名郑涛，是乡里邮电所的邮递员，落烟坪这一片的信是他负责的。陆晴川笑笑，“等几天没事！”

    反正这事也急不来，陆晴川见到周雪娥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择豆角，便扯了扯陈小凤，主动上前帮忙。

    周雪娥是个闷葫芦，只跟家里人说话。但人很好，跟陈小凤一年的。

    陆晴川主动跟她套近乎，“你叫雪娥是吧？我叫陆晴川，这位是我jiejie陈小凤。”

    周雪娥点点头，算是回答了。这让伍月婵很尴尬，这个侄女长得出众，可她又胆小，又不说话，弄得旁人说她是哑巴。

    乡下人订亲早，她都16岁了，说亲的也不少，但条件好点的嫌她不说话，条件差点的周麦生又看不上，所以拖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这把周麦生两口子给愁死了，刚好现在有两个年纪差不远的女伢子在，伍月婵巴不得她们多沟通沟通，“娥儿啊，川川跟你说话喱，你答应一声呗。”

    周雪娥又点了点头，惹得她伯娘叹了口气。

    好好的周雪娥，后来怎么就出家了呢？陆晴川不大记得了，她不想大家一直把话题停留在周雪娥娥身上，免得她们心里不好受，“月婵伯娘，这些是我们晚饭的菜吗？”

    “对啊，乡下也就这么些东西吃，呆会儿我给你们俩炒个鸡蛋。”伍月婵架好砧板，开始切黄瓜。

    尽管陆晴川一再拒绝，伍月婵仍给她和陈小凤分开炒了份鸡蛋，也就是说，今天晚上，新来的知青们见不到荤腥了。

    为了不让大家识破伍月婵给她们开小灶，吃过晚饭的陆晴川和陈小凤也坐到了饭桌上，做做样子，随便吃点。

    最痛苦的莫过于莫宝珍了，她家里条件是不好，但麻子大妈宠着她，自己不吃都给她吃好的，面对着一桌子小菜，她感觉自己筷子没地方伸，最后厚着脸皮问道：“春香伯娘，今天怎么连个炒蛋都没有啊？”

    何春香跟伍月婵不由得好笑，现在正是收谷子的时候，餐餐有白米饭管他们吃饱已经很好了，要是碰到二三月青黄不接，每天有碗稀粥喝都不错了。

    但周保生交代过了，这些伢子们山长水远的来，不容易，要对他们客气些。所以伍月婵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把球给周保生踢了回去，“莫同志，伙食是按周支书的指示安排的，如果你觉得有问题，可以直接找他问。”

    无奈莫宝珍听不出好赖，白眼一翻，“他不是你爱人吗？我们吃你做的饭，当然有意见向你提，你晚上帮我们问问不就成了？”

    真是个活宝！两桌子人像看猴把戏似的看着她。莫宝珍不乐意了，“你们看着我又看不出rou来。我是在给大家争取利益，你们好歹也帮句话啊！”

    除了她，在座的都是明白人，这两位妇女同志是谁？平时有个什么话都得背着说，居然敢跟她们当面提这种意见？

    “宝珍，现在的大环境是怎么样的你也晓得，咱不饿肚子就不错了，凑合着吃吧！”见场面太冷，陆晴川开口了，莫宝珍身上的坏毛病不少，但她不像某些人动不动想把别人往死里整。她还指望着她帮忙盯着马南湘呢！

    梅素素比她们大，也像大jiejie一样劝说莫宝珍，“川川说得对，宝珍，你先忍忍，等以后有rou吃了，你多吃点，我们少吃点。”

    “这是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

    大家被莫宝珍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都答应她，以后有rou了让给她一个人吃。

    接下来的两天，陆晴川和陈小凤在伍月婵家帮忙晒谷子。

    陈小凤学东西快，陆晴川手把手教了几回，她也能把谷子拢成薄薄的垄子了。

    伍月婵抓了两粒谷子丢嘴里咬了咬，笑嘻嘻地说：“晒得焦干了，等太阳小点就送到队屋去。你们俩今天就在这里吃饭，谁跟我客气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当伯娘的。”

    陆晴川见她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多说就生分了，“好，多谢伯娘。”

    晚上周保生队里还有事，没回来。伍月婵给知青送了饭菜，特地从坛子里抠了半碗酢rou出来，煎得又香又脆，再配了四个小菜，估计五个人吃不完。

    “川川，凤儿，快吃！”

    乡下人接人待客都很热情，伍月婵见她们不动手，给她们一人夹了一块rou。

    说实话，陆晴川在云市吃的是新鲜rou，酢rou还是第一次见。整块黄灿灿的，咬开香脆的外衣，里面的肥rou晶莹剔透，香气诱人陆晴川轻咬了一口，味道跟她平常吃的rou不一样，又软又糯，带着米香，一点也不油腻，非常美味。

    伍月婵担心她们吃不惯，问道：“好吃吗？”

    “很好吃，”陆晴川把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月婵伯娘，能教教我怎么做的吗？”

    各个地方都是自己的文化和美食，有机会她想让远在云市的父母也尝尝。

    “这个很简单的，就是在米粉里加上盐和花椒粉，然后把拌在猪rou上，保证每片猪rou都裹满米粉，然后放到坛子里。夏天腌制个十来天，冬天半个月到20天左右，就可以吃了。”

    伍月婵边说边给她们各夹了一块，催促道：“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回到学校宿舍，陆晴川认认真真地在十行纸上记下了酢rou的做法，等过年回云市，一定要亲手做给爸妈和李叔叔他们吃，而且，远征哥哥过年应该也回来吧？想起心上人，她又拿起了枕头下的合影。

    第六十章 坏了两台打稻机

    马上要出工了，陈小凤很是期待。于她而言，只要有工上，就不会饿肚子。

    她望着大坂田里辛勤劳作的人们，激动得说：“川川，我终于可以自己养自己了！”

    陆晴川被她逗乐了，“我们长大了，不光得自己养自己，总有一天，还得养孩子呢！”

    陈小凤脸一红，娇嗔道：“川川！”

    就在这时，大坂田的人突然乱作一团，有人对着队屋办公室的方向边跑边喊：“老支书，大事不好啦！”

    出什么事了？陆晴川神色一凛，跟陈小凤一前一后往大坂田去了。

    一群男人围着打稻机捣鼓着。

    “他娘的，打稻机这个时候坏，还搞个球啊？”骂骂咧咧的男人二十五六岁，生得矮矮壮壮，皮肤黢黑。陆晴川晓得他叫林大壮，力气大，样样能干，是落烟坪出了名的农壮汉。他狠狠地踢了脚断了一边的滚轴。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周保生下田瞅了几眼，碰上这种事，他也乐呵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