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那吹糖人的正费力搅动一锅麦芽糖,刚用筷子挑出来一撮,两只手倒腾着捏出雏形,见席桐递过钱来,便立刻停了,熟练地接了,然后继续捏糖。 展鸰席桐:“……” 一只老鼠捏到一半,中间又陆续有好几个人交钱,还有一位给的是碎银子,那吹糖人的便埋头在钱箱子内翻找,老半天才凑够了。 而稍后,那双在铜钱、银子里滚过不知多少遍的手便又行云流水一般的重新捏起糖人。 展鸰席桐:“……” 捏的差不多了,吹糖人的又在糖人底部弄开小口,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真就是鼓起腮帮子吹,嘴对上去吹的! 大约是太费力了些,吹了几下,那人又咳嗽起来,完了之后用袖子一抹,继续吹。 展鸰席桐:“……” 两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牵着展鹤转头就走。 那吹糖人的竟还有余力注意到他们,在背后喊道:“姑娘,少爷,你们的糖人还没做哩!” “不要了!”展鸰和席桐头也不回,异口同声的喊道。 展鹤给他们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跌跌撞撞跟着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神来,委屈巴巴的拽了拽展鸰的衣服,又往后面指了指糖人摊子,意思是咋忽然就不要了么! 展鸰深吸一口气,弯下腰,扶着他的小肩膀,一脸严肃的道:“告诉你哦,只要jiejie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你吃那种东西的!” 真是要了命了,就这卫生条件和卫生意识,还出来卖小吃呢! 吃咱们自己带的糖瓜吧,糖瓜就挺好,干净卫生还好吃呢。 第28章 简单吃过午饭, 诸锦果然就扛着大包小裹的来了, 见了展鹤先抱了抱, 这才放下手中许多东西。 今儿天气格外冷些,她穿的也分外厚实,绣缠枝牡丹的大红皮袄下头系着丹朱八副棉裙, 瞧着越发明艳动人。又是自己过来的, 轿子也不坐, 这会儿脑门上热的都是亮晶晶的汗。 她一边拿手帕子自己扇着,一边指着那个缕金丝绣银线的精巧葫芦荷包对展鸰道:“这是外头人送的雪花冰晶糖块, 传说细腻无匹,滋味儿倒好,一个是薄荷的, 十分清爽, 还有一个是兑了橘子水熬出来的,酸甜可口。我尝着不错, 给jiejie你包了一包来,你看或是这么吃,或是拿着入菜做点心的。” 又拿起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 还没说呢,展鸰先就笑着开口, “我闻出来了, 这是虾干儿?这个味道, 必然是海虾。” “jiejie果然是内行,”诸锦也笑了, “可不是怎的?便是东边海里的虾,倒是比河虾更劲道弹牙,且没有泥腥味儿。空口当零嘴儿好吃,做菜亦可。” 沂源府地处中原内地,略有几条河流,却不靠海,故而海产极其稀有,偶尔市面上略有一点,价格昂贵不说,往往抢不到。 展鸰打开那个纸包瞧了瞧,见一只只鲜红油亮的大虾俱都个头圆润饱满,rou也实在,乃是少有的上上佳品。这一包少说也有五、六斤,放到外头总不会少于十几两银子。 来了好几个月了,她还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好的海虾,想来是底下的人送来讨好诸大人的,如今却便宜了她。 “这样多?” 诸锦并不在意,“外头进了两大筐呢,因分了好些家,倒也不显的多了。” 听说并不只给自己,展鸰这才放了心。 几个人都剥了一只吃,果然鲜美无比,口感结实弹牙,更难得一股天然咸鲜,当真是绝配。展鸰也有一日子没尝到海味儿了,一时竟有些唏嘘。 若放在以前,真是打死她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只风干虾带起乡愁…… 平时倒罢了,这会儿她还真是有些触景生情,分外怀念起现代社会发达的交通运输来。 唉,醉虾、白灼虾、蒜蓉虾、油焖虾……还有那鲜嫩味美的蒸蟹、粉丝扇贝等等,如今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都吃不到了。 虾壳坚硬尖锐,小孩儿弄不来,席桐便耐心的给他去了须、壳,又吹了吹,拍打掉表面多余的盐分,这才递过去。 展鹤美滋滋接了,挨着给三人作揖道谢,这才小口小口的吃。 他是坐在椅子上的,奈何人小腿儿短,两截腿儿便悬空了,此刻吃到兴起,本能的一晃一晃的,瞧着便叫人心情愉悦。 除了海虾,诸锦还带了鲍鱼干、紫菜等物,都是沂源府难得一见的一等一的海货,展鸰谢她跟诸大人的时候真是发自肺腑。 且不说这些东西本身价值极高,更要紧的是心意难得,至于谢诸大人,是因为展鸰知道,这么些个寻常难得一见的吃食,若无诸清怀的允许,诸锦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出来的。 相处这么久,诸锦早知道她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听了这话也不惊讶,只是抿嘴儿笑,又道:“我父亲虽不明说,可我瞧着他对你也是赞赏颇多,且往日我捎回家去的东西,他也是受用的。往年每到年底事忙,他都要消瘦许多,今年事情并不少,可我细瞧着,他反倒像是长了些rou似的。可巧今儿他设宴,不如展jiejie你同我去见见他老人家,省的整日旁敲侧击的唠叨。” 诸清怀是个好面子的传统文人,虽然有女儿日复一日在耳畔说尽展鸰的好处,但没看到真人之前,他依旧心存疑虑。可若要他真放下架子亲自去见,或是亲自请展鸰来做客,又是万万不能够的。 诸锦是真心与展鸰要好,故而想借此机会叫她往父亲跟前走走,一来两边都认识了,日后不必再心存芥蒂;二来父亲到底是一州之长,若当真赏识了展鸰,她日后在黄泉州讨生活也要小许多阻力…… 展鸰自然也明白她的苦心,只是却并未顺从。 “多谢你的美意,只是你也莫要胡闹,你父亲身居高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就有不知多少人瞧着,多谨慎都不为过的。我不过一介平民,贸贸然冒头,岂非授人口实?到底不美。再说,当初我与你交好也不过是看重你这个人,不怕说句话叫你恼,与令尊是官是匪没有半点关联,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说完,展鸰又将这些东西小心包起来,预备晚上铁柱和二狗子回去的时候带着,这才另起话题问:“夏白呢?今儿怎么没跟着?” 听了方才那番话,诸锦越发敬重她的为人,也不勉强,就顺水推舟的转移话题道:“他本是爹爹手下,做正经事的,身上可是挂着从六品的官职呢,只是前阵子我回老家扫墓,爹爹担心我,特意拨了过来护送。如今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他也早该重归原职。” 回来的时候展鸰瞧见外头有个卖橘子的,略尝了一瓣,滋味儿倒是不错,便买了许多,这会儿众人就都围在桌边剥桔子。 黄泉州本不产橘子,还是南边几个商人运过来的,乃是乡间生长的野橘子,并不算十分好看,皮也有些硬,只是却意外的酸甜可口,反倒比后世那些圆润美丽的橘子更好吃些。 席桐手巧,做什么都比旁人赏心悦目些,即便此刻最简单的剥橘子皮,他也能玩出花。 只将橘皮顶端削开个小口子,然后把里头的瓤掏出来,再往里头放一截蜡烛,便是小桔灯了。 诸锦和展鹤都看呆了,回过神来之后齐齐拍手,十分捧场。 展鸰就看着那橙红色的烛光发笑,这人还真是童心未泯…… 说曹cao曹cao到,几个人正聊着,本该在诸清怀身边的夏白就从外头进来了。 诸锦一愣,剥橘子的动作都停了,“你不跟着父亲,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掩藏不住的……八卦。 没法子,这里的生活着实有些乏味的紧了,似此等送上门的新闻,若是白白放过岂不可惜? 夏白往这边瞧了眼,两人无声干咳,都悄悄坐直了,瞧着好像是转头看向窗外,其实耳朵都高高竖起。 “大人说年前后城中人员混杂,诸多隐患,还叫我先跟着,等年后松快了再说旁的。” 诸锦皱眉摇头,并不赞同,“此言差矣,如今正是忙乱的时候,想来爹爹身边更缺信得过的人帮衬。左右我这里也没什么要紧的,外头几个护卫虽比不上你,也当点事儿,你赶紧回去吧。” 夏白想也不想的回道:“他们,我信不过。” 诸锦抬头瞅了他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下,到底没再说什么。 展鸰这才重新插话,对着夏白抱拳,笑道:“失敬失敬,从前不知道你还是位从六品的官爷,如今知道了,可不敢再跟以前似的了。” 席桐也象征性的抬了抬手,脸上带了点笑意。 对夏白此人,他印象颇佳,自觉值得一交,故而态度也相对和煦。 夏白也落了座,还顺手摸了摸展鹤软乎乎的小下巴,听了这话便笑,“展姑娘说笑了,不过承蒙大人瞧得起罢了,本也没什么。” 展鹤仰头冲他笑了笑,跟个大发面包子似的圆润可爱,口中还在一鼓一鼓的嚼着虾rou。 几人说了一回话,诸锦就坐不住了,闹着要往外去,“你们好容易过来一趟,枯坐无趣,还是出去逛逛才好。吃的倒罢了,展jiejie珠玉在前,后头这些竟都成了烂石头,倒是城东有一座青龙寺尚可,乃是前朝留下来的旧址,如今又整修过许多回,十分气派宏伟,香火也旺,这几日还有得道的老和尚说佛法,不如便去瞧瞧热闹。” 大庆朝佛教盛行,虽然不是国教,可因为几任皇帝都信这个,故而十分风靡,其他诸多教派都退了一射之地,难以望其项背。 因才刚吃过荤腥,众人又仔细洗手漱口,肃正衣冠,这才外头去了。 结果刚出门还没走出去多远,迎面就众星拱月似的来了一群年轻的姑娘小姐,一个个穿着富贵打扮讲究,身边还跟着丫头婆子,架势十足。 其中一个穿着紫色长袄、头戴狐皮风帽的小姐看见诸锦,眼睛都亮了,当下把眼珠转了转,抖了抖手帕子,热情的上前跟诸锦请安,又伸着胳膊要来拉她的手,“诸jiejie,原来你在这里,可是巧了。” 诸锦明显不大热情,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巧不巧的也没什么要紧,你们略让让,莫把一整条街都挡了。” 因这几日热闹,街两边都摆满了摊子,导致中间供行人车马通行的空间远比平时狭窄,她们这一群莺莺燕燕的往这里一站,可不就堵住了吗? 那小姐脸上的笑容一僵,显然没想到诸锦竟真的这样不给自己面子。 诸锦冲那几个人略略点头示意,便要带着展鸰他们出去,谁知那紫衣姑娘的同伴十分不甘心,又娇娇怯怯的看着展鸰问:“不知这是外头哪位大人的千金?素日里倒没见过,既在这里遇见了,不如大家一同玩耍。” 诸锦脸上的不耐烦简直要化为实质,展鸰偷偷拉了她一下,抬头冲大家一笑,直截了当的道:“哪里是什么千金,这位小姐太客气,不过是城外开客栈的。”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哗然,方才那紫衣小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大惊小怪,打量展鸰的眼神都不对了,“哎呀,竟然是商户?” 虽然如今商户地位好了许多,不似前朝低贱,可也为许多官宦家族瞧不起。本来那些小姐们看展鸰生的年轻貌美,又自带气势,更与素来眼高于顶的诸锦往来密切,还以为她是哪家千金,谁知竟然是商户! 这算什么事儿,瞧不上她们这些官家女子,反倒对一个商女青眼有加,这是打谁的脸?她们的,还是家中父兄的?难不成这也是诸大人的意思? 后来说话的那小姐瞧着比诸锦略大两岁,当下皱起眉头,十分不赞同的道:“你如何竟与此等人往来?回头若是诸大人知道了” 话音未落,忍耐许久的诸锦便干脆利落的堵回去,“我与什么人往来,与你有何相干?” 那女子便羞红了脸,其余的人想说不敢说,又隐隐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只在后面干站着,略扯了扯她的衣裙算完。 “你,”那位小姐气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过还是强撑着款儿,“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平日里唤我一声jiejie,我自然” 诸锦就冷笑出声,“我唤你一声jiejie?你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不过是面儿上的罢了,莫要真把自己当什么。素日你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偷摸着说我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么?” 以前不计较也就算了,如今竟也敢蹬鼻子上脸,大庭广众之下想要降伏自己,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捏么? 她的视线十分有杀伤力,被看的人都纷纷垂下头去,显然是心虚了。 诸锦嗤笑一声,“我家的事且用不着你cao心,”顿了顿又鄙夷道,“什么脑子,给人拿着当枪使还得意呢。” 那女子就惨白了脸,其他被戳破心思的人面上也都热辣辣的。 说罢,就径直带着展鸰他们离开了。 走出去几步,展鸰回头瞧了眼,发现那一群大小姐们都直勾勾的盯着这边看,端的是面罩寒霜,眼里喷火,恨不得现下就扑过来生吃了自己。 “既然遇上了,略敷衍几句也就是了,闹成这样不妨事吗?”展鸰有点担心她这样同人家直来直去会不会不大好。若是为了自己,实在不必。 “你不必多想,我素来如此,也早该如此了。还偶遇呢,这一带尽是客栈,无缘无故的,她们又如何会来这里?左右是听见风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来看热闹罢了。” 诸锦浑不在意的说,“我本来就同她们合不来,偏一个个巴巴的往上凑,一回两回吃了亏也不长记性。打量我是傻子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展jiejie,你别瞧着她们这会儿娇声软语和和气气的,背过身去说起我的坏话、编排人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不然我那些厉害名声是哪里传出去的?” 顿了顿,又有些烦躁的踢着脚尖道:“她们就是下头同知、通判以及辖下知县、县丞家的女孩儿,何曾有真心与我好的?不过是看在父辈面子上罢了。她们觉得受了屈辱,我却哪里愿意她们巴结?不能吃不能穿,真是无趣,好就好,不好又不好,偏绕的这么些弯弯道道,难不成她们不与我好,我便会同父亲告状,给他们的父兄小鞋穿了么?还是同我好了,我便能与父亲说情,叫他们家人做大官?想什么呢!” 那些姑娘们想来在家时也是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诸锦的父亲在这黄泉州官职最高,那些女孩子们得了家人嘱咐要好生奉承,想来心里本来就不大愿意。 且诸锦着实是个异端,不喜谈诗作画或是女红这些,专爱往外头跑,又骑马、耍鞭子的,同那些人着实合不来。她喜欢的她们不喜欢,她们擅长的她又瞧不上,众人面上虽然竭力说笑,但背地里也少不了嘀咕…… 展鸰叹了一回,“都不容易,何苦来哉。” 诸锦斜眼瞅她,反而觉得惊奇,“她们说你坏话,你不生气?” “自然是生气,”展鸰大大方方的道,“我又不是圣人,自己卖劳力赚钱,她们瞧不起我,我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嗨,只是有感而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