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杨萱用缎带将发髻固定好,两边再各插一对小小的木槿花,举起靶镜问桃花,“好不好看?” 桃花对着镜子左照右看,兴奋得面颊潮红两眼放光,不安地看向杨萱,“我娘……” 春桃打断她的话,“姑娘赏给你的,你就收着,待会儿我跟你娘说。” “多谢姑娘,多谢春桃jiejie。”桃花连忙屈膝行礼,两眼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靶镜,咧开嘴笑了笑,抬手摸一下精巧的木槿花,“静姑姑也会做绢花,可是没有姑娘的好看。” 春桃随口问道:“哪个静姑姑,田庄里的?” “不是,”桃花摇摇头,“静姑姑住在吴家村,离田庄十里地,她跟方婆婆做了绢花就拿到集市上卖,还卖手帕跟荷包。” 春桃抿嘴儿笑。 杨萱的绢花都是从扬州带过来的,质地和式样都没得说,怎是乡野女子做出来的东西能相比的? 可这话却没法对桃花说,说了她也不懂。 杨萱知道这位静姑姑。 静姑姑本是山东人,跟寡母相依为命。 后来寡母重病,静姑姑自愿嫁给个行商的鳏夫,带着寡母来到大兴。 只可惜好景不长,静姑姑没过两年好日子,鳏夫因病过世,婆婆说她克夫,将她跟寡母赶出门。 吴家村里正见她可怜,将家里空闲的旧宅子借给她住。 前世杨萱住进田庄的时候,桃花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大姑娘,做得一手好女红,她的针线活儿就是跟静姑姑学的。 打发走桃花,杨萱问春桃,“我往年穿小的衣裳都哪里去了?” 春桃笑道:“姑娘是想找出来给桃花?先前那些棉布的大都拆洗做袼褙了,有些绸布的做了鞋面。留下的都是云锦素缎等好料子,她们在田庄怕是不方便穿。” 杨萱想一想,道:“回去找找吧,有合适的就送过来,收着也白收着,放久了布料都旧了。先前我娘找出来一匹雪影青的绸布看着就发黄。” 春桃含笑答应着,瞥见那根湖蓝色绸带,又开始嘀咕,“昨儿姑娘歇晌,我收拾簪子的时候还在,怎么就没了呢?” “找不到算了,”杨萱漫不经心地说:“这根足够长,剪成两半送给桃花也能凑合着用。” 站起身寻到剪刀,目光无意中扫过墙上那副年画,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手里剪刀也险些落地。 年画是工笔画的富贵有余,五六株盛开的牡丹花旁,游动着数尾嬉戏的红鲤鱼。 牡丹花有魏紫,有赵粉还有一株两色的二乔。 而眼下,二乔浅粉色花瓣上,明显一道暗红的血渍。 很显然,是她昨夜无意间蹭上去的。 幸好夜里灯光不若日光明亮,而且那位彪形大汉只顾着床底衣柜等处,并没有注意一览无余的北墙上的这幅画。 这才侥幸躲过。 可杨修文就不一定了,文人学士最爱鉴赏字画。 昨晚是因担心杨萱无心顾及,可如果他再来,肯定会看出端倪。 年画上的血渍虽然已经变得暗红,可看上去仍很新鲜,绝对超不过三日。 而且不知道年画背面以及墙壁上有没有沾上血,倘或杨修文掀开看,又该如何解释? 杨萱胡乱寻个由头将春桃支走,快步走到北墙根,轻轻掀开画幅。 果然年画背后一个小小的血手印。 好在墙面仍是白的,并没有沾染血渍。 杨萱暗松口气,思量片刻,去书房找杨修文。 杨修文正俯在案前看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杨萱,清俊的脸上立刻漾出和煦的微笑,“阿萱今儿没歇晌觉?” 杨萱嗯一声,嘟着嘴道:“早晨起得晚,要是歇了晌觉,夜里又睡不着了。爹爹在干什么?” 杨修文笑道:“看看这半年的账目,阿萱有事儿?” 杨萱期期艾艾地说:“爹爹,咱们能不能今儿就回京都,我不想在田庄过夜……我怕。” 杨修文了然,温声道:“阿萱不怕,有爹爹在,今天夜里不会再有人来了。现下天色已晚,赶回去怕关了城门,再说夜里爹爹还约了佃户们谈事情。今天把事情做完了,明儿咱们吃过早饭就回去,好不好?” 杨萱在田庄待得习惯,想回去只不过是怕杨修文去她屋里瞧她,闻言便乖巧地点点头,“好。爹爹谈什么事情,我也想听。” 杨修文却是会错了意,以为杨萱是因为害怕想要跟自己待着,笑道:“是商议明年的农事,种什么庄稼谷物……阿萱要是不嫌无趣,就过来听听。” 吃过晚饭,杨萱便跟杨修文到了书房。 前来议事的佃户有五人,看到杨萱在,并不太惊讶,俱都恭敬地招呼声“二姑娘。” 杨萱冲大家笑笑,安安静静地窝在杨修文身旁。 养大白鹅的张大爷先开口,“东家说好好的地不种高粱,那种什么?” 杨修文笑道:“不是不种高粱,高粱仍是要种,但不用种这么多,省出半数来种红薯。红薯产量高,一亩地能产上千斤,是高粱的一倍有余。人能吃,鸡鸭等禽畜也能吃,比高粱合算。” 张大爷皱着眉头满脸都是质疑,“真的?一亩地产一千斤粮食?这玩意儿咱没侍弄过,能长好?” 杨修文道:“亩产千斤不是我说的,是我户部文书上写着的。早七八年前鲁地就有种红薯的,先前产量低,官府没当回事儿,近两年产量起来了,一亩地养活一口人绰绰有余。要种也简单,回头我托人买苗种,再问清种植方法,先种十亩地看看情况,要是好就多种,不好就拉倒。” 张大爷“嗯”一声,“这样行。高粱米不能不种,富余了还能换上二两酒。” 屋里人都笑起来,“东家免了今年的租子,就是不种高粱也短不了你的酒。” 这时,薛猎户道:“东家仁义,咱们也不能不承东家的情。昨儿夜里的事情大家都清楚,要不是东家拦着,他们还想动刀动枪。娘的,咱们庄上近百口子人,怕他们个球?要是真动手,老子就陪他们练练……种地我不懂,我说说我懂的。这三十两银子我不要,想到镇上打几把刀枪,冬天闲散的时候,各家出个青壮劳力凑在一块练练。平常可以进山打点兔子野鸡开开荤,要是再有昨天那事儿,咱们庄上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薛老弟说的对,”另一人随声附和,“今儿我下地才发现,好容易出来点苗儿被人踩了不少。咱们周遭十里八乡没有糟蹋庄稼的,除了那帮畜生没别人。薛老弟,你看我家二小子成不成?” 薛猎户咧开大嘴,“身板还成,就是瘦了点儿,等练上一冬,准能壮实起来。” 众人七嘴八舌,不等杨修文开口,已经把人手凑了个七七八八。 杨修文肃然道:“你们既已决定,我也不说什么,总之凡事切莫冲动,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昨天那些人虽然只是护院,可背后牵扯着沐恩伯府,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咱们不能拿鸡蛋碰石头,免得牵累到家里妇孺老弱。” 薛猎户思量片刻,叫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先把礼数做到,要是别人再不识趣,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姓薛的没有孬种。” 杨萱默默听着,忽而想起来,前世薛猎户也是召集了一帮人练武,还在进田庄的路旁挖了深沟以阻挡外人随意进入。 可惜他没遇到时机,而且年纪又大了,否则说不定还会成为一名良将。 几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把明、后两年的农事都议定,防卫队的人员和训练时间也确定好,这才散去。 杨修文看杨萱听得津津有味,笑问:“阿萱不觉得无趣?” 杨萱站起身,舒展下胳膊,“我觉得很有意思,不同的田地适合种不同庄稼,就跟不同的茶用不一样的茶具一个道理……还有爹爹懂得真多,还会打算盘还会种庄稼。” 杨修文朗声大笑,亲昵地点一下她的鼻尖,“爹爹会打算盘是真,种地却是不会,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先前又请教过别人,这才略懂些皮毛……要想真正成为名臣良相,光会写八股文不成,农事水利都得知道才成。” 杨萱默然。 能够成为阁臣光复门楣,是杨修文最大的愿望。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一夜无事。 第二天杨萱早早起身,跟杨修文回到京都。 辛氏没以为他们今日返回,带着杨芷和辛媛一道到大舅母新买的宅院去了。 杨萱翻箱倒柜把幼时穿过的衣裳找出来,果然跟春桃说的一样,留下的都是云锦蜀锦等好料子。 倒是七八岁上的衣裳都还在。 杨萱捡着府绸、潞绸等在田庄能穿出去的袄子裙子挑出一大包,又包了些各式各样的碎布头。 这一世说不准桃花还是会早早学会针线,即便不能,桃花把这些布头送给静姑姑也是好的,至少能够帮衬她些许…… 第49章 直到正午, 辛氏等人才回来。 辛媛见到杨萱, 立刻冲上前拉着她的手,“你怎么不早说今天回来,我们一道看看我家新宅子。花园里的水池子已经修好了, 可惜莲花还没种,就只养了几尾鱼,池子旁边铺了鹅卵石,种了一小片竹林,极是清雅。搬家的时候,你跟我一起住过去吧。”不等杨萱回答,又急切地问:“你在田庄怎么样,好玩吗?我也要跟着去。” 杨萱笑盈盈地回答:“还行,只不过吃住都不如京都方便,我怕你住不惯。” “你能住我就能住, ”辛媛急搓搓地问辛氏, “姑母,什么时候再去田庄?” 大舅母嗔道:“阿萱才刚回来,而且阿桂还小,离不开人,田庄里飞虫禽畜都多, 被咬着或者磕着碰着可不得了。” 辛媛想一想, “那娘带我们去?” 大舅母道:“我得尽快把宅子收拾出来搬过去, 还能总在你姑母家里赖着?” 很显然, 杨修文跟杨桐也不可能有空带她们去。 辛媛沮丧不已。 杨萱急忙转换话题, 问辛氏,“娘这里有没有适合中堂挂的年画,我看到庄上西次间那副已经旧得不成样子,想换一幅。” 辛氏无谓地说:“我这里倒是有几幅好画,不过庄上不常住,挂着可惜了。等几时再去的时候再说。” 杨萱笑道:“是这样,庄子上有个姓张的媳妇,家里女儿叫桃花,才刚六岁半,生得齐整又能干,我挑出来一些穿小了的衣裳打算让人送过去,正好把年画换回来。” 大舅母闻言道:“要是真能干,可以把人带回来,放在身边调~教个两三年,正好春桃她们放出去的时候,她们接上。” 这个主意倒不错,可想起杨家头上还悬着利剑,说不准哪天就掉下来,杨萱不愿意让桃花平白受此无妄之灾,遂笑道:“过两年等八岁再说,现在把娘儿俩分开,不忍心呢。” 辛氏也道:“确实太小了,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哪能使唤得住?” 大舅母笑叹,“你就是心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四五岁上跟着大人下地干活还不多的是?” 正说着话,厨房里将饭摆出来,阖家热热闹闹地吃完,杨萱回屋歇了个晌觉,不等睡醒,便被辛媛推了起来。 杨萱睡眼惺忪地问:“什么事儿,你怎么不睡觉?” 辛媛道:“我睡不着,就把我那些旧衣裳也找出来了,你一并送给那个桃花。” 杨萱打个呵欠懒懒地坐起身。 辛媛拿来的衣裳都是她去年进京时候做的,有好几身还没怎么穿就小了。 杨萱挑出来两件,将其余的仍然还给辛媛,“桃花每天要喂鸡喂鸭,有时候还得跟着下地捡柴火,这些纱啊罗啊还有锦缎根本没法穿,太娇贵。” 辛媛“哦”一声,“你帮我收着吧,过两年要是桃花上京里来,再送给她,我留着没用,都不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