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那头的掌柜立即喜形于色,热情地道:“小老儿在苏阳城开了这么多年的玉器店,玉这东西,乃是难得的灵物,尤其是好玉,最讲究一个缘分,初时小老儿眼拙,觉得小姐与它缘分不深,所以才没有拿出来,不想小姐忽而又回转了,想来,这就是缘分到了,小老儿这才有此一说,还望小姐万万莫要怪罪了。” 听了这一番话,陈明雪仿佛是被他说服了,看上去对这番说辞已信了大半,便道:“既然如此,那你拿出来那玉给我瞧瞧。” 掌柜连忙道一声稍等,转身进里间去了,施婳想了想,抬脚走进玉器店里,柳知喊了一声,连忙跟上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婳儿,你要买玉?” 施婳摇摇头,陈明雪转过头来,她大约是忘了施婳,打量几眼,又转了回去,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柜台面。 不多时,掌柜便从里间出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古朴的雕花小木盒,喜滋滋地对少女道:“小姐,这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了。” 施婳看了一眼,只见那盒子被擦得油光发亮,干干净净,雕花细致,还有些旧了,看上去倒是真像他说的那么回事儿。 掌柜的将那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笑道:“小姐,这里面就是玉了。” 陈明雪点点头,伸手就要去揭,掌柜忙不迭挡住,道:“使不得,使不得。” 陈明雪住了手,疑惑地看向他,道:“怎么?这玉还会害羞,我看不得它了?” 掌柜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小老儿原先便说过,玉是灵物,贸贸然揭开,恐怕会冲撞了它,反倒不美了。” 陈明雪到底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听了这番忽悠,对那盒子里的玉越发起了好奇之心,道:“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回听到,那你说说,这不打开,我如何看它?” 掌柜答道:“小姐莫急。” 他说着,从旁边取来一根细细的铜签,将那木盒上的锁扣挑开,只听咔哒一声,掌柜这才伸手将那雕花木盒揭开,露出里面的玉来。 他小心地将盒子推过来一些,笑容可掬道:“小姐请看。” 陈明雪看着那块玉,惊讶地睁大眼睛,便是施婳也有些诧异,那还真是一块极其漂亮的玉,通体翠绿,色极其正,尤其是在掌柜把油灯拿过来之后,那绿色在暖黄的光芒下,简直仿佛要滴出水来似的。 便是施婳上辈子在太子府见过诸多玉佩首饰,也鲜少有看到这样好的玉,她心里不由起了一丝疑心,这种玉器店里,怎会有这么漂亮的玉? 陈明雪看上去极是喜欢这玉,忍不住伸手去拿,只是手指还未触及那玉,就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 她疑惑地抬头,见是挡住自己的一个陌生同龄少女,以为是对方也是看中了这玉,准备来抢的,便挑起眉头来,不客气地道:“怎么,你也看中了这玉?” 施婳笑着摇摇头,劝道:“倒不是看中了,只是好心想劝小姐一句,看看就好,勿要拿它。” 这话一出,那掌柜的脸色便沉了一瞬,陈明雪不解地道:“为何?” 施婳笑吟吟地转过脸来,道:“这就要问一问掌柜了。” 陈明雪也不由看向掌柜,对方的脸色立即不好看起来,但是客人还在,遂只能强自镇定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老儿不明白。” 他说着,便要收起盒子,口中道:“不买便不买,何必浪费我的时间?” 施婳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那盒子上,笑道:“心虚什么?不如让这位小姐仔细瞧瞧,你的镇店之宝?” 闻言,那掌柜愈发心虚,道:“我不卖了,不卖了。” 他越是这般情态,陈明雪面上疑惑越深,她道:“有什么好遮掩的?松手,让我看看。” 掌柜还要垂死挣扎,想去把盒子收起来,一旁的柳知倒是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拉开,掌柜嚷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想抢东西不成?” 施婳不理他,只虚虚点一点那块玉的一角,对陈明雪道:“小姐可以看看这个位置,往侧边看。” 陈明雪盯了半天,那玉还是玉,似乎没什么问题,照着她的意思,往侧边瞅了一眼,忽然见到那里有一条极其细微的裂缝,如同蛛丝一般,若是不仔细看,绝不可能发现。 一旦有人拿起这玉,说不定另一半就会掉下来,到时候砸在手里,指不定这掌柜要她赔偿。 陈明雪想到这里,不由十分生气,直起身来骂那店主道:“你这人好生卑鄙!破了的玉竟也敢拿来骗人!” 那掌柜一听,便知自己的算计已经败露了,脸色铁青,挣开柳知的手,将那木盒抱起来,怒气冲冲地轰赶他们:“都滚!滚出去!” 陈明雪气道:“把银子退回给我!” 掌柜哪里肯?高声道:“当初是一锤子买卖,小老儿店门开开,做的是生意,且当初你情我愿,那玉也不是我拿刀逼着你买的,如今又想来退货,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明雪气急:“你——” 一旁的施婳却忽然道:“这样吵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去一趟官府,立见分晓。” 陈明雪眼睛一亮,道:“对!就去官府,卖这样的玉,以次充好,还敢要价二百两,叫你们知县老爷看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说着,伸手一把拽住那掌柜就要往外走,那掌柜自然不肯去,当初他卖给陈明雪的玉,确实只是劣质玉,如今一听说要去官府,他顿时软了下来,缓和着声音道:“小姐有话好说,万事都可商量,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小老儿也是看这一行吃饭的人,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端的是一位能屈能伸,吃硬不吃软的人物,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硬气?陈明雪都要给他气笑了。 她冷笑道:“既不肯去,就给我退钱!” 第 45 章 最后这场争执, 以玉器店掌柜退钱告终, 出了店,陈明雪向施婳道谢:“方才多谢你。” 施婳一笑,道:“不必。” 陈明雪又有点好奇地问道:“不过, 你怎么知道他那块玉有问题?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她说到这里, 语气带上了几分懊恼:“我果然很笨。” 施婳却道:“原本我是没有看到的, 只是我方才进去看了一眼,这玉器店有些小, 他那些摆出来的玉, 也不见得有多好,大多是些做工粗糙,品质中下的玉,若真有这般好玉,他为何不一早拿出来?” 陈明雪傻乎乎地道:“那掌故不是说,玉是灵物, 要看缘分么?” 施婳笑了一下, 忍俊不禁道:“他那是忽悠小孩子的,哪里就有这样的说法?玉再好再漂亮,也只是死物罢了。” 陈明雪不由撅了噘嘴, 小声道:“好罢,就是骗我这样的傻子的。” 她说着又向施婳道:“无论如何, 今天都要谢谢你, 若不是你拦着,恐怕我要中了那jian商的计, 我叫陈明雪,你叫什么名字?” 施婳先是觉得这名字耳熟,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但是仔细想一想,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遂只得作罢,答道:“我叫施婳,我原是见过你的,恐怕你不记得了。” 听了这话,陈明雪诧异地睁了一下眼睛,疑惑道:“我们在哪里见过?” 施婳笑了笑,提醒道:“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上元节在庙会时候的事情?” 经她一提醒,陈明雪便仔细回想,还真叫她想起来了,一拍手,惊讶道:“啊,你就是当时站在表哥旁边的那个女孩儿!” 陈明雪当时追着晏商枝跑,然而晏商枝却不爱搭理她,陈明雪是个好强的性子,越是受冷落,便越是来了劲,逛个庙会,一晃眼不见的功夫,晏商枝身边就多了一个少女。 那时候对于陈明雪来说,别说是个女孩儿了,晏商枝就是对着一只母猫多看几眼,她心里都能酿出一缸子陈年老酸醋来,更何况施婳还是一个姿容十分漂亮的少女? 虽然当时陈明雪那缸子陈年老酸醋酿了一晚上就消散了,但是这会见了施婳,人家方才还帮了她,不免又生出几分尴尬来。 她有些不自在,一双灵动的眼睛左右瞟了一下,试图来找点话题缓解这尴尬,随口道:“你这是,来买布的么?” 施婳哪里会和一个小女孩计较?她今日会提醒陈明雪,不过是为着那次上元节时,晏商枝帮了她一次罢了,否则她也不会贸贸然管这一桩闲事,她笑着答道:“是,买些布料来做衣服。” 陈明雪听了,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还会做衣服?” 在她看来,施婳和她也不过是一般大的年纪,陈明雪长到如今,会绣个帕子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这还是家里嬷嬷勤勉督促的结果,而施婳竟然已经会做衣服了!实在是厉害。 施婳笑笑点头,陈明雪忽然想到了什么,踌躇着问道:“我……我能跟你学做衣服么?” 骤然听到这个请求,施婳感到些许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自然可以。” 于是陈明雪便十分高兴起来,她的模样不算多么明艳漂亮,勉强称得上清秀,只是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如新月一般,给她的五官添上了几分狡黠和灵气,并不惹人讨厌,也不似那日晚上表现出来的刁蛮任性了。 陈明雪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当即拉着施婳要去买布料,进了布庄,大小姐手指一划拉:“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一样都先来十尺!” 这是做衣服还是扯长幡呢?施婳连忙拉住她,劝了几句,陈明雪倒是很听她的话,照着施婳的提议,扯了些合心意的布,抱个满怀,跟着她走。 少女们走在一起,总是有话题可聊,更何况施婳性子又好,说话温柔,陈明雪虽然偶尔表现出些娇蛮任性,但是她在外人跟前并不这样,不论是谈吐亦或是行为举止,都十分得体,叫人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教出来的女儿。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柳知跟在后头抓耳挠腮,他想跟施婳搭几句话,但是总插不上嘴,女孩儿们的话题,他懂什么? 最后实在无法,眼看城西要到了,柳知壮着胆子上前道:“婳儿,我给你拿东西吧?” 施婳听了这话,莞尔一笑,道:“不必了,才这么点布料,我能拿得了。” 柳知心中遗憾不已,倒是一旁的陈明雪听了,十分欣然道:“我这的东西多,能麻烦你替我拿一会么?” 柳知话都说出来了,再加之施婳又旁边,如何能拒绝?点头答应下来,陈明雪便毫不客气地把大堆的布料往他怀里一塞,笑着道:“多谢这位大哥。” 抱着布料的柳知:…… 直到一路回了清水巷子,陈明雪拿回了自己的布料,又跟柳知道了谢,便跟着施婳回家去了,徒留下柳知站在自家大门口,心里懊恼万分,今天又没能跟婳儿搭上话。 遗憾了一会,他转身进门,便见自家娘站在门口,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酱油呢?” 柳知还未回过神来,他一脸发蒙,宛如梦游:“啊?酱油?什么酱油?” 柳家娘子上前一步拎住他的耳朵就往院里走,不顾柳知吱哇乱叫,嘴里骂道:“个迷了心窍的小兔崽子!老娘我还治不住你了?” “啊哟,娘,娘!你轻点儿!耳朵要掉了……” 却说施婳家的院子里,正值上午,满院子阳光照进来,明朗朗的一片,墙角的篱笆上,豆蔓肆无忌惮地攀爬着,嚣张地抖擞着翠绿的叶子,开出细碎秀气的小花儿,引来蜂飞蝶舞。 陈明雪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小院儿,她蹲在那豆蔓跟前看了半天,稀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花儿?怎么生得这么不起眼?” 她说着,还伸手摸了摸,好奇道:“能摘吗?” 施婳哭笑不得,解释了一番,陈明雪这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瞧了几眼,道:“原来这就是豆角,真是丑得怪可爱的。” 直到她好奇地把施婳的小院儿转了个遍,好歹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兴致勃勃地把布料在院子里的桌案上摊开来,招呼施婳道:“我们来做衣服吧。” 施婳拿来软尺,一边量,一边问道:“你给自己做衣服么?” 陈明雪道:“不是。” “那你知道那人的身高吗?” 陈明雪想了想,道:“大约比我高两个头。” 施婳:…… 她默然片刻,才继续问:“那肩背的宽度,腰围和手臂长度,你知道吗?” 陈明雪十分迷茫地摇头:“不知道,做衣服还要知道这些?” 施婳沉默,最后干脆地提议道:“不如我们还是做些别的吧?” 陈明雪犹豫道:“那……做点什么?” 两人讨论了片刻,陈明雪最后还是接受了衣服变成佩囊,施婳想着谢翎的佩囊也用得有些旧了,正好也做一个,两个人便忙了起来。 却说谢翎在渊泉斋呆了一上午,依旧不见董夫子的踪影,晏商枝来点个卯,见夫子不在,脚底抹油,也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大师兄钱瑞,依旧在勤勤恳恳地看书,书斋安静无比,只能听见外面的鸟鸣之声传来。 谢翎坐在窗下的书案旁,仔细地盯着手中的书,右手飞快地在纸上面抄记着,他的目光并不曾落在纸上,然而那笔尖却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似的,整整齐齐地排列下来,字迹俊逸清瘦,颇具风骨。 他一口气抄完了一整页宣纸,很快就又翻过一页,钱瑞偶然抬眼,见到谢翎的这番动作,不觉有些新奇,他读书多年,还从未见人是这样抄书的,不由起身走过来观看。 谢翎十分专注,全部心神都投入了那书中,眼睛一瞬也不瞬,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钱瑞的存在,右手继续连续不断地抄写着,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钱瑞惊奇不已,打量着他抄写的笔迹,也不作声,等谢翎抄完这一大段,才好奇地开口道:“师弟,你这是在抄什么?” 谢翎放下书,抬头笑笑,答道:“之前晏师兄给我说了说,夫子带我们去讲学时,会说到的一些地方,我抄一遍,免得到时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