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节
两个壮汉一直安抚,“祖父别伤心了,仔细身子啊。” 大伯公却怒吼了起来,“我死了就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死不起吗?你们一个个都不告诉我,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去祠堂找他们拼命去,十二那个龟孙,我早就瞅他不顺眼了,他是什么新鲜东西啊?为我陈家增了什么光?凭什么他做主不许国公爷进祠堂还不许他葬祖坟里了?” 他吼着,叉腰深呼吸了一口,冲着黑压压的人群里喊,“十二你给我滚出来,看你叔打不打死你,你这龟孙别的做不好,起哄架秧子倒是在行,滚出来,我打死你……” 大伯公骂得脸红脖子粗,方才还蜡黄的脸涨红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几乎掉下来。 十二公没在人群里,他已经被衙门带走问话了。 但是,十二公的家人在,听了大伯公这一番怒吼,谁也不敢上前,静悄悄地溜走了。 陈梁晖眼睛红了,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父亲回到家乡故里,竟然没一个亲人过来拜祭,如今听得大伯公为父亲说几句话,他觉得此番算是完满了。 瑾宁也是如此,当看到陈家人凉薄到了极致,她告诉自己,父亲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亲人。 但是,父亲的根在这里,他遗体送回到这里,即便最后决定回京,有亲人的相送和承认,还是很重要的。 瑾宁握住大伯公的手,道:“谢谢老人家,父亲在天之灵若看到,定十分感激您,他……是陈家的人,他需要陈家人的认可。” 大伯公拍着她的手,怒气消尽,染了悲怆,转脸落泪。 因着大伯公的相送,陈家越来有多的人过来送陈国公这一程。 出霍州城门的时候,瑾宁转身,对着相送的人鞠躬,才踏上归京的道路。 灵柩用八匹马车拉着走在后头,瑾宁和靖廷和可伶可俐坐在马车上,陈梁晖跟着灵柩的马车,军士们策马随行,和来的时候差不多。 可伶得知瑾宁心头疑惑,便下了马车去问陈梁晖,问了之后回来告知瑾宁,“这个大伯公是你们陈家祖伯公嫡出的,但是一直家境贫寒,国公爷回来的时候,时常去探望,你母亲还给过他们家银子和药材,这点恩惠,一直记到了现在。” 瑾宁听得母亲曾关照这一家人,便对可伶道:“你去给雷洪传句话,便说我有心关照他们,银子就不给了,若要奔前程,到京城来找我。” “这大可不必的。”可伶道,“若要帮忙,给些银子就是。” “银子只能救急,不救穷。”瑾宁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可伶打趣。 “我母亲曾照顾他们,证明他们做人磊落坦荡,穷也穷得有骨气,且方才大伯公愤怒之言,多少为我父亲挽回了面子,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份情,我得报。” 在瑾宁心里,但凡母亲对待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但凡母亲做过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自小,虽说大娘们也教她做人的道理,但是她性子野,都没记住,前生也好,今生回京之后也罢,总被人说没教养不懂得做人,如今接触母亲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就开始效法模仿,学母亲做人,就像母亲在循循教导一般。 “去吧,照她的话去做。”靖廷握住瑾宁的手,与她相视一笑。 可伶道:“好,我骑马回去转告雷洪。” 吩咐了可伶去找雷洪,再叫可俐先回庄子,原先本打算先叫雷洪回去的,但是因为事儿没正式定下来,靖廷就先拦住了雷洪,如今雷洪在霍州处理官司的事情,可俐就得先回京了。 马车内,便只要夫妇两人。 一路颠簸,马车并不舒服,寒风嗖嗖,雪纷纷扬扬,卷入帘内。 靖廷抱着她,用披风裹着她的身子,轻声道:“睡一下。” “睡不着。”瑾宁伏在他的胸口,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头难受,“靖廷,咱们都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靖廷心中一紧,“你还有我,还有很多疼爱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很多人疼爱我们,但是,总有一些人,是无法替代的。”瑾宁说。 靖廷不语,眸色沉沉,是啊,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可有什么办法? 他抱紧了她,铁手梳着她的头发。 “我没事,别担心我,我只是……觉得该为他的离去,难受一阵子,这是我仅能做的了。” 第425章 老太太快不行了 陈国公的死,本想是瞒着老太太的。 按照瑾宁的计划,此事确实也能瞒得过去,毕竟,挑选的坟地距离住的地方很远,老太太是断不能过去的。 可因着用枣庄里的长工去修建坟墓,老太太这日兴致好,刚好雪停了,便让大将军与她一同出去走走。 她其实也不太能走动了,勉强走几步便得推着走,要推着走就必须走大路,结果,便遇见回来吃中饭的长工。 老太太因着心情好,便问了一名少年,“这会儿山上还有什么活儿做?” 大将军想着瑾宁应该早就吩咐过了,所以也没阻拦。 结果,这少年一时不记得,竟冲口而出,“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去修坟。” 老太太一怔,“修坟?” 大将军连忙就道:“修什么坟?是去开垦,这不,明年开春得再种枣子树吗?这后生,说话也不会说,赶紧回去吃饭。” 少年这才想起管事的吩咐,脸色一慌,“是,是去开垦。” 老太太微笑道:“嗯,那回吧,快吃饭去。” “是,是!”少年连忙就走了。 老太太慢慢地走了两步,扶着一株枣子树看着大将军,眸子哀伤,“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你能让我葬在这枣庄里,也好,也好,这里我甚是喜欢。” “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是为你修坟?”大将军皱眉道,“不可胡思乱想,那后生胡说八道。” 老太太执着他的手,温言道:“ 你我之间,难道还忌讳这种话题吗?年轻的时候,我们说两人在一起,是要相守到白头的,这福分我有,我们两人从青衣少年走到如今,白发苍苍,我心里感恩,到如今,我觉得最美好的话莫过于死的时候,能在你挚爱的人身边,能有人为你执葬,我是真的满足了。” 大将军看着泪眼婆娑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足?只是,人间的缘分,怎么就那么短啊?” “是啊,”老太太怅然若失,“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山中这十天八日,也高兴,高兴得差点忘记了自己即将要走了,今日若不是遇见为我修坟的人,怕都记不起来这事,我这倏然回望,这辈子,就这样了?真不舍啊。” “不是为你修坟,你不要乱想。”大将军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过去坐下来,“天气冷,我们回去。” “我想看看我葬在哪里,你领我去吧。”老太太说。 “不是!”大将军听得她说这些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刺耳。 “人死了,不知道自己葬在哪里,但是我如今还活着,我能看见,就让我看一眼。”老太太却犯了固执。 “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老太太站起来,“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个寻去,到底是我葬身之处,我便不信我寻不着。” 说着,她便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大将军只得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真不是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伤心难过。”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他,“你说真的?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大将军扶着她再坐下来,自己蹲下来在她的面前与她对视,轻轻地叹气,“是你女婿的,他走了,雪球说把他与甄依合葬在这枣庄里,那些长工,是为他修坟。”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眸子沉暗了下来,“可不许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也不能诅咒他啊,他到底是雪球的父亲,是至亲的人了。” 大将军反握住她的手,“国公府的老太太去了,瑾宁这丫头不守孝送葬,结果,被人告到了圣上跟前,瑾宁这丫头倔强,不说明缘由,抗旨不遵被拿下打入了天牢,你女婿便自缢上奏,把那老毒妇如何谋害甄依,如何想截杀瑾宁的事情都说了,这才把瑾宁救了出来。”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他,两行泪水悄然跌出,“你……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这不就是怕你受不住,没敢告诉你。”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瑾宁上次来,这事就发生了是不是?” “是的。” 老太太呜咽了一声,“我就看着她不对劲,那眼睛肿肿的,总是自个闷在一边不说话,便是陪着我,也没了往日的欢笑,这丫头,她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她难受,到底,你女婿是为她去的。”大将军感慨地道。 “怎么办呢?你说叫这丫头怎么办呢?她父亲走了,我……我眼看着也没多少日子了,这丫头命怎么就那么苦啊……” 老太太心里堵得难受,身子也是一时冷一时热,想着她走后,瑾宁还有几个人疼爱?十六年的缺失,短短数月的陪伴,便是永久的生离死别。 老太太心底尖锐般痛,血气竟一度翻涌,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人就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自打吃了郡主给的药,便不曾吐过血,这一下,可直接吓坏了大将军,抱起她就往庄子里回去。 回到庄子里,大将军把老太太放回床上,便怎么也叫不醒她,大将军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他虽知道那日会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来的时候,他原来没办法接受。 他手哆嗦着,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眼前不断地发黑,他扶住床板慢慢地坐下来,努力稳住不让自己昏过去。 还是孟大娘先反应过来,急声道:“大将军,三小姐和姑爷就在山上,先通知了吧,再命人下山到大将军府去请大夫来。” “是……”大将军慢慢地抬手,艰难地道:“快去!” 瑾宁和靖廷就在山上修坟,既然选择了回来庄子里安葬,所以也不管什么风俗了,瑾宁亲自为父母修坟。 远远地,只见老杨头奔过来,瑾宁心中咯噔了一下,快步跑过去,也不等老杨头说话,她就急慌了道:“是不是老太太出事了?” “是,是,快回去,老太太吐血昏过去了。” 瑾宁双眼一黑,脚下一软,求救地回头看着靖廷,靖廷却已经丢下了东西,一手抱起虚软的她疾步在这山间里跑着。 第426章 兴许还有一个办法 回到庄子里,便见已经乱成一片。 孟大娘把庄子里所有的药油都拿了过来,在老太太的额头和人中揉了一遍,人没醒来,倒是把大将军吓糊涂了。 他坐在床边,拉住老太太的手,人怔忡过去,瑾宁哭着过来先看了老太太,见外公似乎不知人事,喊了两声,他没反应过来,瑾宁双腿一软,哭着跪了下来,“外公,您可别再吓我了。” 靖廷见状,在大将军的大xue上拍了两下,这才叫他回了神。 他怔怔地看着瑾宁,眸子悲苦沉痛,“雪球啊,你婆儿快不行了,怕是不行了,这一天来了。” 瑾宁听这话,心里揪痛得不得了,她哪里见过外公这样子?他的英勇果敢,全部来自于他身后的这个女人。 如今这女人要走了,他也倾塌了。 “你……你快叫叫她,留着她,她最放心不下你!”大将军哆嗦着嘴唇,拉住瑾宁的手便让她去喊老太太。 近乎是求救般地看着瑾宁,他盼着奇迹。 瑾宁看着老太太闭合的眼睛,呼吸十分轻微,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跪趴在她身边,双手托住她的脸,“别睡,婆儿起来,这大晴天的,咱出去看雪,你别睡,你睡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靖廷抱住哭得抽气的瑾宁,他也说不出安慰之言,看到老太太这样他心里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看到老将军那一副彷徨无助的脸,他就那样坐在那里,石头一样不敢动弹,也不敢松开老太太的手,唯恐这一松手,就是生离死别了。 被遗弃在人间的人,才是最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