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米朵道:“最近在改一篇原来写好的小说。这篇小说,我曾经往七月玫瑰和礼拜天都投过稿,可惜却没通过。”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陈斯年问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米朵道:“可能是我这篇小说不大符合当下的审美。” 这么一说,柳小姐和陈斯年越发好奇了。 柳小姐直说道:“可以让我们看看这篇小说吗?” 米朵道:“这篇小说,我还没改好。等改好了,若是礼拜天那边肯刊登,你们就能看到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米朵对《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篇小说能不能被刊出,还是没多少信心。 这天,她把前前后后修改了三遍的《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工工整整的誊写了一遍。 原来写这篇小说的时候,米朵的文笔还不是太好,很多地方她处理的也不是太好。这次她重新把一些对话和场景修改了一遍,务求让读者代入到主人公的悲喜当中。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整理好以后,米朵连同刚写的一篇小说一起,装进了信封,然后下楼去了礼拜天的报馆。 礼拜天的李编辑先看了米朵新写的那篇小说。自从《满庭芳》大获成功以后,上海马上就流行起了宫闱小说。可是米朵却不打算再写类似题材的小说,反而写了一篇小职员的官场小说。 虽然是官场小说,但是米朵却用了架空的方法,因此这篇官场小说更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代的故事。 李编辑觉得这个故事写的很好,有读者喜欢的东西,应该会和《满庭芳》一样,获得读者的喜爱。 看完这篇小说后,米朵才拿出了《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手稿。 李编辑还以为是另一篇类似的通俗小说,但是看完以后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篇小说你一定要发表吗?” 米朵点点头:“是的。” 李编辑语重心长道:“但是我不建议你发表这样的小说。你现在好容易有了些名气,应该乘胜追击,多写一些像《满庭芳》那样的通俗小说。这篇小说我倒并不是说它不好,只是它所反映的东西似乎影射了不少文人。真要是发表,我担心你会得罪很大一部分文人。” 米朵笑道:“说实话,我不怕得罪他们。您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 李编辑的意思她懂,可是她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而不是一个普通的通俗作家。 所以她才要在《满庭芳》引起轰动以后,顺势推出这篇小说,用意也无非是要大家知道,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通俗小说的作者,而是一个有思想的作家。 李编辑劝了半天,发现她抱定决心以后,就不再多说了。 “不过你这篇小说,到底能不能发表,还得经过主编的同意。”李编辑又多加了这么一句。 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们杂志的卫主编也曾被家里包办过婚姻,不过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一边依靠家里出资去外国留学,一边又嫌弃家里给娶得太太登不得大雅之堂,继而离婚另娶那些漂亮时髦的年轻女郎。 反而卫主编当时并没靠家里出资留学,而是自己考取了外国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学成归来以后,对于家里给他娶得太太,他也不曾嫌弃,反而在工作之余,亲自教他的太太认字。 听说他的太太现在不仅写的了新诗,就连英文都能说上几句。 原来那样羞涩内敛的一个少奶奶,现如今和外面的时髦女郎已没有什么差别。 从这件事上来看,也许米朵这篇小说,当真能获得卫主编的认同。 因此李编辑觉得,米朵这篇小说,说不准还真能通过卫主编这一关。 作者有话要说: 卫主编这样的人,在那个时代当真有。 张爱玲的《小团圆》里,就提到过。 第115章 民国女作家 不出李编辑所料,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顺利的通过了卫主编这一关, 在下一期的杂志上,被登在了女性情感的专栏。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篇小说的故事其实特别简单,就是旧时代的一个叫姚大姐的乡下女子的一生。 姚大姐自幼就由父母做主和万家的大少爷定了亲, 后来万家大少爷在外面上了两年学,便有些看不上她这个未婚妻, 就写信给家里, 要求姚家送姚大姐去学堂读书。 姚家家境不大宽绰, 便没有照办, 只给姚大姐请了个先生,教她识了几个字。 几年以后, 万家大少爷在父母的逼迫下,终于与姚大姐成了亲。可是新婚之夜, 他却连姚大姐的盖头都没揭,让后者就那么孤孤单单的坐了一夜。 万家大少爷这么对待姚大姐是有原因的,他喜欢上了同班同学的胞姐, 一个年轻漂亮又会打扮的女学生。 相比之下,穿着土气,举止畏缩的姚大姐自然就入不了万家大少爷的眼。 婚后,万家大少爷明面上跟她睡在一间房,但是私下里,他却铁了心不肯与她圆房, 后来干脆逢年过节才回来一次。 即使如此,姚大姐每逢万家大少爷回来时,还是百般讨好。可是她究竟见识有限。有一次万家大少爷说起自己当年在学堂念书时,曾吃过一道当地的美食。 姚大姐为了能和万家大少爷多说几句话,也为了万家大少爷能高看自己一眼,便说自己也吃过同样的一道美食。可是那道美食是当地的特产,其他地方根本没有的卖。 万家大少爷不喜姚大姐明明没吃过也说吃过的做派,当即拉下了脸,一年多没再跟姚大姐说话。 后来万家父母相继去世,万家大少爷没了父母的阻挡,便如愿娶了一个读过新式学堂的女学生做妻子。 万家大少爷新娶的妻子是个厉害角色,她不愿让姚大姐跟着他们在城里生活,因此姚大姐一辈子都窝在万家在乡下的那处老宅。 万家大少爷对姚大姐并不着紧,想起来了,就每个月往乡下汇一笔钱,想不起来也就那么混过去了。 十几年以后,姚大姐死于一场风寒,临死前,她死死拉着兄长的手,从口里逼出一句话:“谁能相信,我做了万家几十年的儿媳,可到死都是清白之身!” 姚大姐说完这句话就合上了眼睛,半梦半醒中,她似乎回到了十三岁那年,万家派人来上门提亲,父母却以门第不相当为理由回绝了这门亲事,反而给她选了一个老实忠厚的人。 婚后,她夫妻二人虽称不上是琴瑟和鸣,但也处得不错,还生了两个儿子。 二十年以后,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成家,又都生了几个儿女。逢到她过五十大寿那年,底下的孙子孙女围着她嘻嘻哈哈的给她贺寿,上面和她并排坐着的老头子也嘿嘿的朝着她笑。 最后姚大姐走时是带着笑走的,她情愿几十年苦熬的日子都是一场梦,而梦中的那一切才是她真正的生活。 柳小姐读完蘅芜君的这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已是潸然泪下。 姚大姐诚然却是一个没有学识没有文化的乡下女子,可是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血有rou的人。 若她没有被许配给万家,若她嫁入一户寻常人家,那么多半会过上梦中那种子孙满堂的生活。 可是这种可能却被万家打破了。万家大少爷在明明不喜欢姚大姐的情况下,却因为不愿意违抗父母之命娶了姚大姐。可是娶了他又不愿意碰对方,以至于让姚大姐过了几十年的守寡生活。 后面他还在万家父母死后娶了一个新式女学生,然后张口闭口都是说之前的那门婚事是家里包办的,他自己却是不承认的。 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上过学堂的新式人物,城里的房子早早的装上了电灯,安上了电话,楼上楼下还都有最新式的热水汀。 他以为通过这些便利的新式生活器具,就可以彰显自己新式人物的身份,可是在思想上,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封建大家长面前让步。 他喜欢同学的胞姐,可是父母却不答应,他不敢反抗父母,便拿冷待姚大姐来出气。 诚然,姚大姐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在婚期也曾向往过未来的夫君体贴温柔,对她一心一意。 可是等来的却是什么呢? 万家大少爷既不打算娶她,那就应该明明白白的跟父母说清楚,既不爱她,就不应该定下婚姻,而不是以耽误了她一辈子的年华来证明这桩婚事是个错误。 柳小姐擦完眼泪,铺开纸笔,动情的写了一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读后感。 与此同时,读到蘅芜君这篇《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读者还有好多。 好多读者是冲着蘅芜君这个名字去的,他们以为这篇小说应该是一篇凄美浪漫的故事,却不曾想到这是一篇为旧式女子发声的小说。 万家大少爷娶了对方,却又耽误了对方一生的做法委实有些可恨了些。而姚大姐这个人物又何其无辜,美好的一生就这么白白的葬送在了万家。 这些读者中自然也有好些是新式学堂的学生,他们中的不少人不乏是家里早已给他们定了亲事的人。 从前有的学生还会拿这件事来打趣他们,这些人也会以包办婚姻做不得数为由,继续跟班里的女同学有所来往。 但是读过这篇小说以后,班上的女同学们便对这些人的接近和示好有了抗拒心理。 “你既然娶了对方,就应该好好的对她。既然不愿娶她,那当初就不该定下这门婚事,耽误人家的一辈子。” 女学生们无一例外的搬出了这套说辞,同时套用的还有柳小姐发表的评论文章上的一段话。 “我的爱情应该是建立在双方男未婚女未嫁的前提下,而不是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痛苦和泪水之上。如若不然,这样的爱情我宁可不要。” 有附和的声音,自然就有反对的声音。 几个当时有名的抛弃发妻与自己的学生结婚的新派文人,很快就写了几篇攻击《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的文章。 还没等米朵写文章反击,几个站在她这边的女性作家,纷纷撰笔表明自己的立场。 于是一场时长好几个月的辩论战开始在几家报刊上展开,这样一来,无形使得蘅芜君的声名更显。 礼拜天和俗文学抓紧时机,连载了好几篇米朵的新作,篇篇都有无数人争着阅读,不时还有几个评论名家对此发表评论文章,蘅芜君的名字彻底被打响,一举成为了上海数一数二的作家。 陈斯年再约她见面时,就笑道:“你现在出名了,我的几个朋友听说我认识你,争着让我把你介绍给他们。还有几个年轻作者组成的社团,也都让我邀请你参加。” 米朵微微一笑没说话。 陈斯年接着道:“不过我都替你推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多写几部像《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那样的作品,别被一时的荣誉冲昏头脑。我这话虽然不大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有时候年少成名未必是件好事。” 过多的应酬和交际会毁掉一个有才华的作者,陈斯年在这行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这样毁于应酬和交际的年轻作家。 米朵笑道:“您多虑了。我现在正在构思一部长篇小说,打算北上一趟,所以暂时没时间去想别的。” “你要北上,这跟你要写的那部小说有什么关系?” “我打算写一本长篇小说,因为要找那些清朝留下来的满朝贵族了解些资料,所以便准备北上一趟。” 米朵自从写完《满庭芳》,而《满庭芳》又大获成功后,她就有了写一本长篇小说的念头。 而长篇小说的背景,则被她定在了清末,这个时候清朝刚刚灭亡,去北平还能找那些遗老遗少搜寻到第一手的资料。 米朵是坐火车去的北平。 北平现在正由军阀统治,局面还算稳定。 米朵抵达北平以后,就租了一座四合院,然后就开始打听那些满朝贵族的下落。 这样白天搜寻有用的资料,晚上则动笔写这部长篇小说的大纲,不知不觉间,她在北平已经待了半年。 上海那边,俗文学和礼拜天都纷纷给她来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米朵觉得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了解清楚,就抽空写了两个短篇小说,好歹应付了过去。 这样一直在北平住了一年多,米朵才搜集够了想要的资料,重新回到了上海。 在礼拜天和俗文学中权衡了良久,米朵最后选择了在俗文学发表自己的这部长篇小说。一来是俗文学的副刊是周刊,相比礼拜天这样的月刊,每个月刊出的字数更多,这样也能让米朵有一种紧迫感,可以加快这本小说的进度。二来,她其实是一个念旧的人,俗文学怎么说也是她的老东家,给的稿酬也更多,她自然更愿意在这边发表自己的小说。 俗文学这时已经靠着蘅芜君的名声,成为了当时销量最好的报纸之一。靠着这个金字招牌,俗文学又招了不少新人。其中一个叫江劳燕的新人,还因为模仿蘅芜君的文风写了好几篇宫闱小说而拥有了一些读者。 这样的情况在报刊杂志界并不少见,某个有名的作家写了一篇大受欢迎的小说以后,自然会有新人利用这样的机会往上爬。 其实不光是江劳燕,就连其他报刊的人也都有人模仿蘅芜君的文风,有一两个还模仿的特别像,不光文风接近,就连情节的套路也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