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洛玉妃掸了掸衣袍,冷声道:“你要是解得了才奇怪呢。”说着从摆满乌黑陶罐的架子上取下唯一一个青瓷罐子,转身搁在窗前小桌上。 她一打开盖子,宁莞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浓重刺鼻得直叫人呕吐,咬牙屏息凑近去看了一眼,只见血污斑斑的罐子里蜷曲着一只与蚕形似的虫子,但它全身是乌紫色透亮的,头上还有两根触须,嘴边亦有浅短漆黑绒毛。 宁莞讶然,“师父,这是……” 洛玉妃坐回到藤椅上,说道:“我无意间炼制出来的蛊虫,因为是恰巧得的,没有准确的炼制方法,所以这世上一共就只有两只,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在玉如手里。” “你是在玉如那里看到的吧?” 宁莞顿了顿,摇头道:“不是。” 洛玉妃直起身,冷嗤道:“不可能,这蛊虫没有办法繁衍,也根本没有法子炼制,除了我和玉如手里的,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三个。” 她说得肯定又绝对,只有两个……还不能繁殖,那几百年后魏黎成身体的东西是哪儿来的?难不成这玩意儿如此长寿? 宁莞轻蹙了蹙眉,问道:“师父,那这蛊虫能存活多久?” 洛玉妃闻言瞥过一眼,她这徒弟问问题到总是能问到关键点儿上。 “长期没有食物,它会结茧休眠。”洛玉妃又转身取出一个小坛子,将里面奶白色的浆水倒进瓷罐里,“只要身边有充足的特质药水,它就能一直休眠下去,不会死的,等闻到它钟爱的血腥味儿,自然就会重新活动起来的。” 洛玉妃无视宁莞的惊诧,半阖着眼,继续幽幽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无解蛊。” “正如其名,这是一个没有解法的蛊,它的毒性虽然不是蛊虫里最强的,但生命力和对人体的依附性都是其他蛊虫完全无法相比的,人体是它最佳的生存场所,一旦进去,你根本找不到它,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诱惑逼迫它出来,所以几乎没有办法剥离,只能等到它食尽血rou自己爬出来。” 宁莞张了张嘴,“这蛊虫难道就没有弱点吗?” 洛玉妃拿出火折子:“有啊,火,火烧半个时辰,不仅能烧死它,还保准一点儿毒素都不会残留下。”她冷漠挑眉,“但你能往人的身体里放火吗?或者你可以试试架在火上烤。” 洛玉妃难得说这么多话,做怎么多解释,宁莞却听得心情沉重,“师父,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那她外曾侄孙不是死定了。 洛玉妃轻摇藤椅,“你听说过七叶貂吗?” 宁莞点头:“书中提过,七叶貂以蛊虫毒物为食,是为天敌。” 洛玉妃:“没错,但同时七叶貂的血也对虫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你大可以去试试看,能不能成听天由命吧。” 毒物密集的丛林都会有一两只七叶貂的存在,这片森林也不例外,虽然数量少又灵活凶狠很难捉到,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宁莞应道:“我明天就去找七叶貂。” 洛玉妃:“既然如此,这个蛊虫你拿去试验吧,这些年我和玉如一直没找到解决之法,本来打算烧了它的,左右留着也是个祸患。” 听她这样说宁莞有些诧异,洛玉妃却一声冷笑:“怎么?很奇怪吗?宁莞,你要记住,没有解法的虫蛊是绝对不能让它存留在这个世上的。” 宁莞回神,“是,我记下了。” 宁莞捧着青瓷罐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依师父的性子,打算烧掉它就绝不会留下,那么魏黎成身体的蛊虫应该是洛玉如手中的那一只,正巧她去了京城,估计顺便就带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原由逃过一劫存留了下来。 宁莞兀自琢磨了一番,转念一想这些和她似乎没什么关系,遂又全心全意对准七叶貂。 用回春露辅助培养的毒物体现出了它巨大的诱惑力,经过半个月的追寻,引诱,铺制陷阱,总算在一个晚上逮住一只七叶貂。 它还很小,个头不过小猫崽儿般大,通体雪白,略有憨态,但性情却一点儿也不温驯,宁莞还不小心叫它咬了一口,血糊了它一嘴。 好在七叶貂虽然吃毒物,本身却没有毒,宁莞清理完伤口简单包扎,拎着七叶貂回到小木楼。 每天好吃好喝养着貂,顺便做实验,经过来回反复比对,发现七叶貂的血液对无解蛊确实有不错的吸引力,配合上回春露,几乎有一半的可能性将蛊虫引出人体,虽然希望不算特别大,但好歹顺利找到了方法。 宁莞松了一口气,心情愉悦。 把那蛊虫喂了七叶貂的肚子,它嚼得津津有味,宁莞不忍直视地别过头,递过一把清新口味的药草。 这年冬天,离开南域四年的洛玉如穿着一身毛绒斗篷,带着一队宫人回到了故里。 她憔悴了许多,也消瘦了几分,不再是往日的活波开朗。 宁莞抱着七叶貂找过去,就看见洛玉如站在洛玉妃面前,话语冰冷有力,“jiejie,他敢这么对我,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真以为南域蛊圣的meimei能无害得任他宰割吗? 宁莞捏了捏七叶貂的小耳朵,眼睫轻颤。 史书果然不能尽信,传过百年的帝妃深情,怕是另有说道。 第21章 洛玉如只待了不到三天就启程离开了,宁莞特意送了她一段,站在河边望着远去的白衣丽人,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的自在与潇洒,深庭宫闱和情仇交戈已经完全磨灭了她身为江湖人的张扬快意。 皇宫后苑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洛玉如一行人离开,林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寂。 转眼又过去三年,虫蛊之术宁莞学得差不多了,洛玉妃亦是直言再没什么可交给她的了。 在这之后,宁莞便能明显感受到这个时空对她的淡淡排斥。 估计至多半年,她就能离开了。 宁莞想了想还是背起竹篓带上锄头,拿上镰刀往四处寻找草药。 按野史记载,她师父年近五十才会收第一个徒弟,算下来还得一个人过好些年,深山老林里来回奔波难免磕着碰着,她配些日常用得着的药留下,万一哪里伤了痛了的也方便。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宁莞除了继续琢磨蛊术,便是磨药配药。 当从遥远的京都传来洛夫人离世和谨帝痛彻心扉殉情的消息时,师徒俩正在院子里用着午饭。 洛玉妃脸上丝毫不见悲色,只眸中晦暗不明,话里含着满满的嘲讽,“有些男人,总以为天下人心尽在掌握,真是自大又愚蠢。”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馒头撕成碎屑,随手扔进装有蛊蛇的大缸里,又冷冷哼了一声,“蠢了半辈子被人耍得团团转,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无论如何,好歹把那男人拖下去陪葬,在底下也不会寂寞了。” 后面这话明显说的是洛玉如,宁莞突然意识到什么,放下筷子,不禁道:“师父,师叔她……” 洛玉妃起身,微仰着头看向天空的层层暗云,黑色兜帽滑落,露出那张与洛玉如足有六分相似的脸。 她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有什么好惊讶的。” “同生共死,自己指天对地立下的誓言,又没谁逼迫他,以为时间一长就能当是随口一说,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师叔临死前帮他一把,一道赴了黄泉路,正正是全了誓言,了却因果,不挺好的吗。” 自己种下的因,结下的苦果自然也得自己咽呐,洛玉如是,那狗皇帝也一样。 至此,宁莞这才知道事情真正的始末。 谨帝是冷宫才人之子,在老皇帝看来,这出身比之其他兄弟着实卑贱,是以从未考虑过将皇位传给这个身份不行资质亦不算拔尖儿的儿子。 谨帝最终能上位,也是阴差阳错,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坐得到底不安稳,如同舟行巨浪,一不小心就得船毁人亡。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谨帝深受其害,当年他会重伤,正是在出行途中着了道,被朝中暗党截杀。 只是万万没想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让他遇见了洛家姐妹。 “南域蛊圣”的名号不仅在江湖流传,朝廷诸人也如雷贯耳。 手下人常说:“虫蛊是最好的暗杀者。” 如今世上最好的两个蛊师就在身边,要说没想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对洛玉如是喜欢的,有真心的,那种感觉与体贴做不得假。 洛玉如有着江湖人的爽利,亦能在她身上看到春光一样的明媚,那是和锦绣胭脂堆里蕴养出来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的风情。 但他的初心是想借用其蛊术行事,将那群明面儿上动不得,暗地里也杀不了的反贼尽数剿灭除去心腹大患,这一点也是真的。 在后宫嫔妃中周旋多年的男人,一出口即是甜言软语,一抬手便是柔情蜜意,一颗真心参杂着几分假意。 但洛玉如喜欢极了他,宁莞到现在都还记得一身白裙的女子抬眸转目间的深情。 至于后来这两人回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洛玉妃并没有明说,但宁莞大概也能猜得到。 不提朝廷与后宫的制衡,就说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各大世家教养出来的小姐们,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 洛玉如会蛊,却玩不来心术。 而那帝王博爱又薄情,几分真心在名利权欲与满宫的算计下又算的了什么。 时光终究会消磨掉所有的一切。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洛家姐妹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也绝不是讲究仁义德善的好人,他们不会以怨报德,也绝不会以德报怨。 背叛承诺与誓言,还叫她受尽苦楚折磨的谨帝被洛玉如拉着陪葬,据洛玉妃说下的是噬心蛊,真正的痛彻心扉,然后一命呜呼。 他膝下无子,费尽心力稳住的皇位,结果还是便宜了别人。 而那些为了帝王恩宠暗害算计她的无zigong妃们将会在冷厉铁血的新帝上位后被幽拘至死。 传说中的神仙爱情不仅破碎了,内情居然还这样的不堪。 宁莞也是唏嘘不已。 洛玉如与谨帝死讯传来后的第三天,洛玉妃收拾东西准备进京,宁莞有些担心,她师父不会是打算带着虫蛊大军杀上京都给自家meimei报仇雪恨吧? 洛玉妃冷睨一眼,道明去意:“玉如手里的无解蛊还在京都,我得去拿回来。” 此去进京,宁莞没有跟着,她窝在小木屋里,早上起来吹笛御蛊,下午改善回春露制备伤药丸,晚上看书,睡前和七叶貂小小玩闹。 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洛玉妃是一月后回来的,皇陵的陪葬里没有找到那只虫蛊,她皱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烧死了。” 宁莞没出声儿,那只蛊虫是肯定没有死的,现在大概率还留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里。 宁莞是在秋日的一个午后离开的,她才将这几月准备好的大小伤药放到洛玉妃的小木楼里,一出门猝不及防就感觉到了时空的极大排斥。 她听见旁边的七叶貂焦躁地叫了两声,下一刻就回到了十四巷老宅的药房里。 光影转换太快,一时头晕眼花,她捂着额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徐徐抬眼。 天色已经大亮,似乎做工的匠人也已经来了,隐约能听见些动静。 现在估摸着也是辰时了。 因为之前叮嘱过芸枝,没有人过来打扰她,宁莞伸手揉了揉太阳xue,起身向画册上的洛玉妃拜了一拜才小心合上收放在柜台。 肚子有点饿,宁莞便打算出去吃点儿东西,出门穿过窄廊,就见宁暖在院子里背千字文,宁沛就蹲在旁边,傻呵呵地给自己meimei拍手。 给宁沛治病的药材还差几样,等长公主府这边的事情结束,差不多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 宁莞往那边看了一眼,径直去了厨房。 里头没有人,估计都在杂房那边收拾东西,不过灶边的小炉子上有暖着粥,明显是给她留的,清淡的菜粥配一小碗蛋羹加酱菜,看起来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