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节
陆濛就在豫章王下首,我走过去,向他行礼,将绢书交给他。 “怎这么久?”他有些不悦。 我赔着笑,继续哑着嗓子:“房中文书着实太多,下官寻了好一会……”话没说完,我用力咳了起来。 陆濛嫌弃地摆摆手,让我站到后面。 没多久,豫章王将绢书放下,道:“今日议事至此,众卿各归其位,各司其职,还望勠力同心,共襄大业。” 众将官应下,纷纷起身行礼。 豫章王又叫住了几人,让他们留下继续议事。其中,也包括了陆濛。 待闲人走光之后,豫章王的神色已经变得严肃,道:“这羽檄乃扬州而来,事态有变。” 说罢,他将绢书交给陆濛。 陆濛接过绢书,看了看,面色骤然一变,越来越难看。 “此书是县主秘密遣人送出。”豫章王道,“陆融昨夜动手,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捕。陈王及一众党羽皆被收押,东安乡侯阖家及县主都被软禁府中。” 另外几个将官皆一惊。 “陆融怎会突然出手?”一人道,“莫非得了风声?” “这决然不可能。”另一人断然道,“我等行动之快,乃迅雷不及掩耳,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也快不过这楼船。” “那陆融如何得知?他对县主下手,自是冲着大王来的。” 一人冷笑:“我等动手之事,扬州城内也并非无人知晓。我等一举一动,东安乡侯可是清楚得很,怎知不是侯府中出了jian细。” “信口雌黄!”陆濛大怒,斥道,“东安乡侯行事谨慎,面面俱到,岂会出这等纰漏。若真是他府中出了jian细,他早已对浔阳营下手,又何必等到今日大军压境才发难!” 我默默旁观着,觉得有意思。 这几个将官,当是跟随豫章王多年的心腹,想来对于陆濛这样凭着家世和姻亲关系攀来的将军颇是看不上,竟当着豫章王面前口角起来。 不过从这羽檄上可知,公子和陆融已经得了我的消息动手,豫章王也已经知道了宁寿县主当了人质,下一步,便要看我的了。 “此事,孤自当清查,众卿不必争执。”豫章王沉着道,“陆融既已动手,我等亦不可耽搁。传令,各船击鼓备战,全速开往扬州。” 众将官应下,纷纷行礼退去。 陆濛却没有即刻走,犹豫一会,向豫章王道:“大王,陆融将县主和我家人拘禁,当是有意以性命要挟,不知大王……” “无妨。”豫章王淡然道,“伏波营不在,陆融亦知晓他手上可用的不过数千人,在我数万大军之前,不过蝼蚁。他若敢杀,孤定会教他万劫不复。” 陆濛的神色似安定了些,又狐疑道:“信上还提到了桓皙,我记得,他是关中都督,不知怎又到了扬州?” 听到公子的名字,我的心动了一下。 “自也是为了扬州,与陆融联手而来。”他说,“无论何人到扬州,手无兵马,皆不足以抵挡大军,定插翅难飞。” 陆濛看上去终于放下了心,应了声,向豫章王一礼,转身走开。 我将案上那赋带上,跟在陆濛后面,小步趋前。 “将军,”我说,“这赋……” 陆濛烦躁地骂了一声,斥道:“这般时节,谁人还有心思看赋!” “将军此言差矣。”我咳了两声,道,“正是这般时节,才更当激昂奋发之志。将军文采当世无双,大王看了之后,必为将军振奋,对营救将军家人及东安乡侯亦有好处。” 陆濛脚步停住,踌躇地看了看我,片刻,终于颔首。 “言之有理。”他说着,便要回议事堂,我将他拦住。 “将军。”我说,“大王治军严明,既令将军赴任用事,便不容耽搁。将军若回去献赋,只恐闲人嘴碎,说将军谄媚。不若让下官替将军去献,可显将军高风亮节,清白无争。” 陆濛想了想,叹口气:“也是。”说罢,他对我吩咐道,“你即刻将这赋献去,便说这是我彻夜未眠,为大王所作。” 我应下,道:“将军放心。”说罢,我捧着绢书,再往议事堂而去。 到了堂上,只见这里除了豫章王和身边侍从,已经没有了别人。豫章王的腰上刚刚系上宝剑,许是要到别处去巡视,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我捧着绢书迎面走过去,在他身前一礼:“奉舟将军主簿陈志,奉将军之命,向大王献赋。” “赋?”豫章王的声音似全无兴致,道,“退下,日后再看。” 说罢,他继续前行。我看着他从近前经过,知道机会来了,突然从那卷绢书中拔出尺素,如猿猴攀树,一个暴起勒住豫章王的脖子。 “莫动!”我将尺素贴在他的喉咙上,朝周围才惊起拔刀的卫士喝道,“将刀放下!” 豫章王尚算得冷静,仰着脖子,没有动。 “陈志!”有人喝道,“你要做甚?” 我不废话,道:“尔等退出堂外,否则莫怪我手下无情!”说罢,我在豫章王耳边道,“大王最好让他们听话,莫打扰你我叙旧。”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用的是真声。 豫章王显然听出来了,面色骤然一变。 第281章 天子(上) “王缄,你领众人退出堂外。”豫章王开口道, “把守堂前, 不得让任何人入内。” 那为首的侍卫手里握着刀, 犹疑不定:“大王……” “不可违命。”他说, “堂上之事,也不可教人知晓,去吧。” 王缄神色复杂,只得应下, 领着一众侍卫退了出去。 我看着他们身影在堂前远去,心想这豫章王倒是沉得住气, 明明是为人所迫, 方才这番命令却仿佛他才是主谋。 “他们都退下了,你可放手。”豫章王对我道。 我笑笑,突然捏着他的嘴,将一颗小丸塞进去。而后,将手放开。 豫章王急忙往地上呕吐, 我劝道:“大王还是莫费劲了, 这药入口即溶,其毒顷刻侵入血rou, 大王将黄胆水吐完也没用。” 豫章王抬起头,面色铁青,一下拔出剑来。 我叹口气:“大王,这毒午夜才会发作,大王若将我杀了, 便无人可为大王解毒,岂非可惜?” 豫章王道:“你招摇撞骗成性,莫以为孤会信你。” 我颇为镇定:“大王不信,大可试试。” 豫章王没答话,盯着我,片刻,神色恢复如常。他收剑回鞘,竟径自在榻上坐了下来。 “你这易容之术,比三年前更真了几分。”豫章王道,“孤得知元初来了扬州之时,便想你会不会也在,果不其然。” 我笑笑:“大王实过奖。我为何来此,大王定然也知晓了。” “无非是为了扬州。”豫章王道,“元初手中有了县主,你手中有孤,藉此要挟孤退兵,自不在话下。” “大王睿智。”我说。 豫章王没有接着说下去,看着我,忽而叹口气:“当年逼退秦王之后,孤便闻得你暴毙,尝痛心疾首,叹天不容人。” 我也叹气:“大王有心。” “你助孤与秦王交锋之时,孤便已有了爱惜之心,打算亲自到桓府为你赎身,并以万金为聘,邀你到豫章国安享荣华。”他继续道,“后来闻知你死讯,孤亦疑其中有诈,曾派人四处查访,可惜一无所获。” “麻烦大王了。”我附和道。 “早知如此,孤就该派人盯着元初。”豫章王目光意味深长,“只不曾想,三年之后,他竟与秦王结盟,你亦助他为祸扬州。” “话不可这么说。”我说,“元初与秦王结盟,乃是为了共护圣驾。今日我来此,也是为了告知大王,圣上就在凉州,元初来收复扬州,乃是奉了圣命。大王忠君爱国,世人无不称颂,还请大王止兵休战,共扶社稷。” “圣上?”豫章王道,“自先帝驾崩,东平王与淮阴侯在雒阳长安各尊一帝,你说的不知是何方圣上。” “以祖制圣训,自是行至尊之礼,手握国玺大宝者,方为真龙。”我说。 “挟天子而令诸侯,秦王好手段。”豫章王道,“只不知这是他的计议还是元初的。”说着,他盯着我,“或许是你的。” 此事本瞒不过明眼人,豫章王能一语点破并不稀奇。不过他对我如此高看,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大王抬举了。”我说,“大王既知晓圣驾在凉州之事属实,更当归附才是,待平定天下之后,大王定比肩伊尹周公,名垂青史。” “哦?”豫章王淡笑,“孤是伊尹周公,秦王又是何人?” 我说:“秦王一向称大王兄长,从前如此,将来亦然。” “就算孤愿意,你以为便可保住扬州?”他不紧不慢,“此番征扬州的大军,除了豫章国,还有许纬麾下两万人。无论你撤兵或是杀了孤,扬州一样会落入许纬手中,到那时,你和元初以及陆氏,仍一个也逃不掉。” 他这架势竟是反威胁起我来。 我说:“如此,大王有何高见?” “你身怀奇术,何必屈居人下。”他说,“孤知你一心要重振云氏门望,你只要到豫章国辅佐,孤便以重臣之礼相待,财帛爵位更不在话下,重振云氏又有何难。” 我心想,这豫章王倒是想得开。他当下命还捏在我手上,竟还想着将我收过去,且开价也不比秦王低。我若真想干一番大事业,倒也可考虑,只是他们都错估了我想要的东西。 “谢大王恩典。”我叹口气,“只是元初乃执拗之人,只尊圣上。我自幼受妇道教诲,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不好离弃夫君。大王这好意,我便值得辜负了。” 豫章王的目光定了定。 “你与元初之事,孤亦有耳闻。”他说,“元初当世人杰,胸怀天下,乃万民之幸。你方才说,圣上在凉州?” 我说:“正是。” 豫章王莞尔:“既如此,孤归附天子,便与元初是一家人,何悖之有。孤拿下扬州之后,天子便有了江南,岂非比那孤悬辽东的秦王更为有利?你到豫章国来,既可安享荣华,又不与元初违逆,岂非两全?圣上慧眼如炬,当有明断。” 空口许诺果然这些贵人们常见的本事,总妄想着靠嘴皮子便占尽便宜。这话是明着教我和公子绑架天子,真照他说的,此番他不但得了扬州,还可得天子来挟天下诸侯,当真是划算的买卖。 不过他肯心平气和坐下来跟我扯这些闲话,可见我那毒药的威胁奏效了。 我先前为对付豫章王而设下的所有计议,方向不过两个。 其一,为上策。公子拿住宁寿县主和陆班,我拿住豫章王,逼他退兵以保扬州。 其二,为下策。那些手段都不奏效,扬州保不住,则至少保住我和公子全身而退。 在陈志说出了豫章王这各路兵马来头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下策更为保险。如豫章王所言所言,这里面有一半人马来自反叛的浔阳营,就算我搞出更大的乱子,再减半,只有一万人,扬州那点可怜的守军也扛不了多久。陆融得了我的报信,必然会使尽全力将伏波营调回,但远水不救近渴,一旦扬州城破,里面的人谁也保不住。 幸好这扬州何去何从,于我而言并非天大的要紧,真正要紧的,是在这大军压城之下保住公子的性命。故而豫章王开这个口,倒是中了我的下怀,扬州既然保不住,那不如为后路好好讨价还价一番。 “大王当真睿智。”我笑道,“有大王这话,我便放心了。。” 正待说着,这时,侍卫在外面道:“大王!船首有消息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