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大牙湾的腊月，今年是出奇的冷，两周以来，每天都陆陆续续不间断的飘洒着鹅毛一般的飞雪。从上而下，沉降，凝固，结晶，然后便使这个满身黑的汉子，铺上了一层银装素裹的冬衣。往日来的煤炭被遮挡的见不到面，而与煤矿打交道的人们却丝毫闲不下来并从早到晚的忙碌着。 虽说到了深冬，但是煤矿依旧是那个煤矿，每天从早到晚的从矿底里一批又一批的运输着黑色的煤炭。机器运转的声音伴随着呼呼萧萧的北风声，永不停止的围绕在大牙湾的周围。似乎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一般的生活，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深山煤矿里，似乎除了独特的季节气候以外，剩下的也只有作为煤矿工人的那种埋头苦干的精神了！ 在上一年的年底，说好听点，也就是上个月，桐城矿务局又给大牙湾下了新的生产指标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加上陕北天气又这么好冷，挨家挨户指定少不了要烧煤过冬。月初开始，市里煤矿市场就接近断货，这可急坏了要买煤的人了，在他们看来，烧不了煤，就过不了冬，尤其是这见了鬼的天气，连月下雪不见太阳，没有煤说不定还真能冻死不少人……如此一来，买主便催卖主，卖主只能找供货商，供货商也没办法，最后一层层的下来，自然而然的就轮到桐城矿务局背这个黑锅了！矿务局最后没办法，便制定出了煤矿生产的指标下发给各个煤矿。因此，大牙湾当然也跑不掉……如此一来，可苦了这些煤矿里的工人了。原先呢，他们本身已经够累了，一天从早上到下午，基本长达八个小时都要下井干活，可是自从这道命令下来后，可不得了了！一下子竟工作长达十二个小时！要知道，在那黑窟窿里窝屈上半天可不是开玩笑的，本身外面的天气已经够让人难受了，大家都想好好休息，而现在倒好，不仅睡不了觉，反倒要加班！唉，这在矿上一下子又引起了不安的躁动！说来也是，要赶在月底前挖出二十万吨煤来，这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不加班咋能做到呢？做不到那可就耽误了人们过年喜气的事，因此，包括雷汉义在内，他们也只能咬咬牙忍了！谁叫自己当了煤矿工人呢？既然做了，那只能干活！是啊，吃的是阳间的饭，干的是阴间的活，这就是煤矿工人，唉，用这个形容他们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他，刚从澡堂淋完澡出来，一条毛巾耷拉在肩膀上，满头湿湿的水啧，走起路来颠颠晃晃，看起来是十分的疲倦。方才连续八个小时的井下生活，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美美的休息一顿，哪怕是躺在地上睡上那么一小会儿，也是件幸福的事！ 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宿舍迈去。连续几个月以来，他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有过一次完完整整的休息日，每到年底，矿上的工人都会忙的不可开交，虽说该有的工资自然也少不了，但是长时间下来，还是会有不少人抱怨的！他虽然并没有抱怨什么，但是的确是认为自己有点力不从心了！不知怎么的，这段时间，他分明有点厌倦下井了，可能是因为连续几个月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吧！不过，话说回来，厌倦归厌倦，该下井的时候他还是会按时下井的，不像其他人总是会变着法的旷工，在他看来，这就是对事业的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无论身体多么劳累，他都会坚持下井，不拖时，不旷工……他晚上还有四个小时的井下生活，那么，现在必须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不然晚上能不能从井上上来都是个问题！ 快到寝室的时候，安锁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只见他蓬头垢脸，衣服上沾满了土尘。脸上也淤青了一块接着一块…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安锁子把他拦在了路中央。 “锁子，你这是咋了？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你，你咋成这样子嘞？” “少平，快，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你还有多少钱？借我点钱”锁子急切的说。 “啥？借钱？我说你这出去几天，到底做了啥？怎么成这鸟样了？” “少平，你先别管那么多，兄弟我真的急用啊。” “那不成，你不把缘由给我说清楚，别想从我这拿到钱。”孙少平回应道。没错，这几天安锁子跑出去也不知做什么不好的勾当去了，每天晚上都见不到人，也不去下井，自己要是这么轻易借钱给他，指不定他又拿出去不学好，瞎折腾…… 安锁子听后，无奈的说，“唉，别提了，最近矿上活太多，我就想着旷上几天工，上桐城去逍遥逍遥。结果，我千不该万不该的，一口气上了赌场…然后把身上的钱全输没了，还欠了不少钱。” 紧接着，他指着自己的脸说，“少平，你看兄弟我，那帮兔崽子真他娘的不是人，为了一点钱，合起伙来把我打成个这。仗着人多欺负老子一个人。我一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少平听后，一下子生气了，并且脸上漏出了少有的愤怒。“锁子，我说你咋是个这，赌场那东西能进吗？这玩意就是个漩涡，你进的越多，陷的越深，到头来连个屁都捞不到。输的你穿裤衩上街都要不到钱……你还别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信我信，少平，现在说那么多也没用了，你就先借兄弟点钱吧。那总要先把这个洞给填上吧。不然到时候利滚利越欠越多，那我就真的要像你说的上街要钱了！”安锁子说着，眼泪都快要从眼眶里迸溅出来了。 “哼，要我说，你就活该。我看他们打的还算轻，就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长点记性。”说罢，他从兜里摸出一张信封，里面厚厚的大概是装了一沓子钱。 “这是五百块钱，我本身要寄给家里的。现在你先把它拿上。赶紧去把欠人的钱给还了。”孙少平说着便把信封递给了他。 “哎呀，少平，真是我的好兄弟。”安锁子激动的竟然抱着孙少平在他脸上使劲的亲了一口。 “噢，对了，还有件事。待会我要下井，你能不能帮我下一次井，等我回来再替你。你也知道，我把身上的钱全输光了，在不下井干活，这个年也是没法过了。” 少平听后，一下子犹豫住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他而言，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宿舍美美的裹在被窝里睡上一觉，本身就已经在井下待了八个小时，在帮安锁子干上四个小时，晚上自己还有四个小时，这样下来，相当于自己连续下井干了十六个小时……天哪，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这身子能不能撑的下去。 安锁子见孙少平半天不回话，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少平，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这要赶紧给人还钱呢。” 孙少平回应道，“锁子，你要不去找其他人替你，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想好好休息一番。” “不行啊，少平，其他人要行的话，我早找他们了。我知道你累，可这次你一定要帮我啊。除了你，其他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还没等孙少平回话，安锁子就紧接着回应道，“少平，那这事咱就这么说定了哈！下次我替你。”说罢，这家伙便一溜烟的跑了…… 孙少平傻傻的愣住了。唉，这下子自己可倒霉了，不仅兜里的钱没了，还要帮自己这个爱惹事的兄弟下井。唉，真的没办法，谁叫他是安锁子呢，既然认了这个兄弟，那就要帮到底。那么现在，孙少平确实应该要考虑考虑自己这身体能不能一直在井下撑的下去。 他本打算回宿舍睡觉的，而现在，他只能掉头，向着黑不见底的矿井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换上了下井的衣服，随着升降机，渐渐的落进了那个黑黑的窟窿中去…… 现在眼前一片漆黑，到处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煤渣味。那框框咚咚的糟心声音震的人耳朵直跳。煤溜子依旧不停旋转，运行着。这个时间段，井下给人一种要窒息般的感觉，尤其是对于孙少平而言，已经在井下待了八个小时，从现在算起又是八个小时，这真的不禁让人担心了起来！天哪，要是真的一下子晕倒在了井下，那可还真不得了。 嘭的一声，随着爆竹的引爆，煤堆被炸开了，大家又忙碌了起来。而孙少平也同样条件反应似的，拿下钢柱就冲了上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扎在了煤堆里，然后拿起铁钉和铁锤，将钢柱固定……这原本对他娴熟的不能再娴熟的动作，这阵一下子变得是如此的吃力！此刻，他只想上去，看到外面的天空，呼吸外面的空气，还有和自己美丽的爱人依偎在一起…… 时间就这样一分分漫长的过去着。孙少平已经虚脱了，在他看来，好像自己已经度过了好几年了，这真真正正的是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甚至是几十年。井下的生活头一次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漫长……他不知自己还能不能走到那个温暖的床边，躺下来好好的睡上一觉…… 约摸晚上十点左右，漫长的井下生活终于结束，现在算算，孙少平当真不要命的在井下连续干了十六个小时。这期间，他就喝了一碗混沌，吃了两个馒头…… 升降机缓缓的向上升去。他只觉得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知上到什么地方，少平终于熬不住了，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暗，脑子就好像要炸裂了一般疼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变的无踪无影，他一头栽倒在了升降机的站板上……顿时，周围传来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声音，远处刮来呼啸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