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
“福晋,”金环膝行到八福晋身旁,看着碎珠般的眼泪一颗颗落下,八福晋的手一只死死地握成了拳头,一只慢慢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书房里 八阿哥一扫温和的面容,语态颇为严肃。 何焯从旁拱手道,“贝勒爷是担心皇上对揆叙大人做的事起了疑心?” “没错,”八阿哥叹了口气,“凌普从建府的银子中贪污事小,揆叙暗地里筹划的事儿可是要了捅了天的。” “若真是如此,”何焯蹙了蹙眉,“皇上没道理只是让两位阿哥陪同出巡。纳兰家虽然势大,但索额图都倒了,皇上也不会太过投鼠忌器。” “那依先生的意思,”八阿哥转过身道,“胤禩该如何行事呢?” 何焯抿了抿唇,低下头道,“贝勒爷且安心,一切如常就好。毕竟在外人来看,纳兰家的前头还是直郡王,就算出了事,也牵连不到贝勒爷的头上。” “可,”八阿哥紧皱眉心,“我与揆叙兄交情甚笃,当初也亏得他与鄂伦岱处处帮我筹谋,此时我若是不帮一帮他,岂非太过不义?” 何焯略略一愣,躬下身道,“下官如今尚在武英殿当值,离皇上也近,下官愿意为贝勒爷探听些消息。在此之前,贝勒爷就稍安勿躁,切勿引得圣上注意。” “多谢先生,”八阿哥闻言,面色诚恳地向何焯拱了拱手。 四爷府 西配院东北角的一处空地上,几个丫头吱吱喳喳地踢着毽子一颗大柳树后头,喜儿从袖子拿出只碧绿的手镯套在了絮儿的腕子上。 “你这是干嘛?”絮儿一惊,征愣地看着喜儿,手放在玉镯上,却半天没舍得摘下来。 “你带着吧,”喜儿咧了咧嘴,“这是侧福晋赏我的,有一对呢,你一只我一只正正好。” “侧福晋对你真大方,”絮儿笑了笑,“那我就收下啦,等我们小主赏了我什么好东西,我也送给你一份。” “行,”喜儿爽气地一仰头,复又眨了眨眼睛道,“武格格平日里对你好吗?” “好啊,”絮儿转着腕子上的玉镯很是高兴,“我们格格没有架子,对屋子里的人都可好了。” “那就好,”喜儿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武格格很不好伺候呢,毕竟在咱们院子里武格格也算最得宠的了。” “你想多啦,”絮儿弯了弯嘴角,“我们小主可随和了,不只我们院里的,外面的奴才我们小主也很关照。就连苏公公,都常受我们小主恩惠呢。” “苏公公?”喜儿咽了口唾沫,眼角悄悄地瞄向柳树边上露出的一块裙角,“我倒是听人说过,武格格伺候福晋时,跟苏公公很要好呢。” “可不是,”絮儿瘪了瘪嘴,“我看到好几次呢,我们小主给苏公公做靴子,做衣裳,苏公公平时经常穿着呢。” 第179章 声东击西 康熙四十三年 四爷府,西配院 漾儿急匆匆地迈进宋氏的卧房,将其他下人都遣了出去,倒是吓了宋氏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干什么神神秘秘的?”宋氏放下试戴的珊瑚耳坠,看着漾儿面色苍白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小主,奴婢今天偷听到一件了不得的事儿,”漾儿尚有些气喘吁吁的。 “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你慢慢说,”宋氏转过身子。 “是,”漾儿福了一礼,深呼口气继续道,“今儿个奴婢去大柳树那儿找喜儿拿绣样子,结果听到了喜儿和絮儿的对话。” “絮儿,不是武氏的那个丫头吗?”宋氏微挑秀眉。 “是,”漾儿咽了口唾沫,“喜儿平日里跟絮儿走得蛮勤的,那个絮儿性子很简单,都不防着人的。今儿个奴婢就听到她跟喜儿说,武格格平日里宽待下人,连苏公公都常得武格格恩惠。” “这有什么的,”宋氏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她能在四阿哥面前露脸,那苏培盛肯定帮了不少忙。前些日子你不也看到了,她给四阿哥做两幅鞋垫子,还是苏培盛亲自去取的。” “不只是这样,”漾儿跺了跺脚,“奴婢听到那絮儿说,武格格平日里常做些衣裳靴子给苏公公穿。这要是寻常的收买,给金银珠宝不就行了,哪有亲自做衣裳的啊。” 宋氏一愣,慢慢地蹙起眉毛,漾儿压了压嗓音继续道,“小主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在武格格屋里碰到苏公公,当时两人就很奇怪。您要看那副鞋垫,武格格还推三阻四的。再说,苏公公在院子里是什么身份,真要就是给贝勒爷的两幅鞋垫,武格格派人送去不就行了,何必让苏公公来取。” “可,”宋氏欲言又止,支吾了片刻才道,“那苏培盛是个太监啊。” “太监也不稀奇,”漾儿又往宋氏身前靠了靠,“咱们在宫里时,这宫女太监对食的苟且之事也不是没有。而且,在武格格还是下人时,她和苏公公走得就很近。您忘啦,福晋发现武氏在东小院与贝勒爷……最先赶来解释的就是苏公公,当时苏公公为了保下武格格,还挨了板子呢。” “这,”宋氏锁紧了眉头,站起身在屋中来回地走着。 “小主,您拿个主意吧,”漾儿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您要是真的发落了这事儿,贝勒爷说不定就对您刮目相看了。” “哪有那么容易,”宋氏瞪了漾儿一眼,嘴唇发干地转着圈,“这事儿要是闹大了,肯定会伤了四阿哥的颜面。再说我就是一个妾侍,能发落的了谁啊?不行,咱们得去告诉福晋——” “小主,”漾儿挺身拦到宋氏身前,“这事儿不能先让福晋知道,您忘了,武格格是福晋屋里出来的人。她和苏培盛勾搭上时,还是福晋屋里的大宫女呢。福晋若是知道了,十有八九会考虑自己的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您就白白地浪费这次机会了。” “可,不告诉福晋,我能怎么办啊?”宋氏回身坐到床边,手里的帕子几乎被团成一团。 “小主,您不要慌,”漾儿低身到宋氏膝边,“您是大格格的生母,又是第一个伺候贝勒爷的,这后院里除了福晋、侧福晋,不就属您最大嘛。” 宋氏深深地缓了口气,用力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沉声开口道,“你让人把苏培盛叫到武氏院里去,再找两个人守在门口,这事儿不宜声张。既然喜儿知道了,李氏肯定也很快知道了,我得比她早一步才行。” “是,奴婢领命,”漾儿面上一喜,利落地行礼退下了。 李氏院里,侧福晋歪在榻子上,手中打着枚嫣红色的璎珞。喜儿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地迈进屋门。 “怎么样了,事儿成了吗?”李氏瞥了喜儿一眼,语气淡然无波。 “成了,”喜儿咽了口唾沫,嗓音有些沙哑,“刚刚小厮来报,宋格格往武格格院里去了,还派人叫了苏公公。” “哼,”李氏冷冷一笑,“她还真长胆子了,我还以为她八成又要去找福晋呢。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让福晋瞧瞧,这侧福晋也不是谁能当的。” “小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喜儿声音闷闷的。 李氏弯了弯唇角,手上又打了个巧结,“能怎么办,等呗……” 诗玥院里 宋氏来了一刻钟,苏培盛也来了,见门口守着的两位嬷嬷,诗玥心下一凉。 “jiejie这是何意,meimei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jiejie直接说就是,怎么还把苏公公叫来了?” 苏伟在一旁听得一愣,刚才奴才来传,他还以为是诗玥找他,没曾想竟是宋格格。 “都到这时候了,meimei何必再装傻,”宋氏放下茶碗,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唇,“前些日子,meimei的两副鞋垫都是苏公公亲自来求。今日我想跟meimei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苏公公当然得在场。” “我不明白jiejie的意思,”诗玥看了苏培盛一眼,苏伟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明白?”宋氏挑了挑眉毛,“meimei既然不明白,就让苏公公把靴子脱了看看吧。” “小主这是何意?”苏伟放轻了声音,躬下身子,“奴才身贱位卑,怎能在主子们面前脱靴子,这实在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宋氏扬了扬下巴,“连主子做的衣裳靴子都能穿在身上,何苦这时候讲究起来了?苏公公也别担心,我不过让人查查苏公公的鞋垫。看是不是灰色的缎子,黑色的线脚,有没有表着心意的两层线。” 诗玥身子微微一紧,转过头看着宋氏道,“jiejie这是在怀疑我?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就凭一副鞋垫?jiejie可曾想过,女人的名节有多重要。若是冤枉了我,jiejie能拿什么做补偿?” 宋氏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还是漾儿从旁插嘴道,“武格格别生气,我们小主正式担心武格格的名节,您没看都叫人守着门口不许外人进嘛。” 宋氏轻咳了两声,也不再看诗玥,只盯着苏伟道,“苏公公,你也听到了,事关武meimei的名节,公公就把靴子脱下来,让下人检查检查吧。” 苏伟看了看诗玥,面上很是平静,向宋氏微微一躬身道,“是,那奴才得罪了。” 苏伟当众脱下了靴子,掏出了鞋垫,众人尽皆一愣,朱红色的缎面,烫金的云纹,上好的亚麻底子,眼见着是贝勒爷的用什。 “这——”宋氏一时僵在了原地,诗玥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说话。 苏伟笑了两声,又把鞋垫塞回了靴子,“碍主子们的眼了,这鞋垫是贝勒爷恩赏的,奴才舍不得换,连穿了好几天了,可能味道不太好。” “宋格格还有什么想问的?”诗玥脸上落了霜,声音也寒了下来。 宋氏抿了抿唇,强自镇定,漾儿在一旁拍了拍手,扬声唤道,“带进来!” 门帘被掀开,却见絮儿被个婆子踉踉跄跄地推了进来,发梢凌乱,眼睛红肿,倒还没见到什么外伤。 “宋格格这是什么意思?”诗玥扬了声音,絮儿含着泪,跪到诗玥身边,身子不住发抖,“没凭没据的,宋格格就能随便审问我屋里的人?宋格格还把不把贝勒爷、福晋放在眼里了?” “武格格别生气,”漾儿俯身行了一礼,“武格格有什么话问王婆子吧。” 诗玥转头看那推人进来的婆子,王婆子咽了咽唾沫,跪到地上道,“奴婢奉命询问絮儿姑娘,絮儿姑娘一开始说武格格给苏公公做过靴子、衣裳,后来又说没有,都是给贝勒爷做的,再怎么问都不肯开口了。” 诗玥低头看看怀里的絮儿,絮儿含着泪,面色惨白,身子兀自地发着抖。 “meimei你看,”宋氏将手肘放到炕桌上,“所谓无风不起浪,jiejie也是听了传言,才尽早赶了过来。你这丫头现在知道说错了,她之前在外面可不止说给一个人听了。” 诗玥抿了抿唇,安抚地拍了拍絮儿的背,“jiejie这般气势汹汹地过来,不问我一声,就私自拷问我的人,如今便是怎么说怎么了了。” “meimei就别再嘴硬了,”宋氏放轻了声音,“你的这码子事儿,既被絮儿知道了,你屋里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全然不觉。絮儿知道护主,其他的奴才就未必了。这若是问出些什么不该问的,便是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了。” 诗玥看了看宋氏,又看了看苏伟,眉眼间有了一丝踌躇。 苏伟知道诗玥在担心什么,刚想上前说话,却被诗玥堵住了话头,“jiejie既然怀疑我,meimei当然也要自证清白。但是,meimei怎么说也是贝勒爷的妾侍,jiejie想要调查,请先问过贝勒爷再来吧。” “meimei打的好算盘,”宋氏轻哼了一声,“现下贝勒爷不在府里,等他回来了,meimei这里什么都安排好了。况且,这事儿也不易声张。王婆子,”宋氏转而唤了一声。 “奴婢在,”王婆子往前蹭了蹭。 宋氏把手摆在膝上,声音沉了下来,“你带人把这屋里的奴才都领去厢房,好好地问上一问,务必为贝勒爷查清这里面的猫腻儿……” “奴婢遵命,”王婆子站起身,向外走去。 “站住,”诗玥扬声喝住了王婆子,转头对着宋氏道,“jiejie有什么权利查问我屋里的人?诗玥虽然出身不高贵,但也是贝勒爷正经地通过宗人府纳进门的!咱们西配院里,除了侧福晋,可从没排过位分!大家一般的身份,jiejie要到我这里来逞威风,也要看自己够不够资格!” “武格格怎能这样说话?”漾儿从旁高声到,“我们小主是最早伺候贝勒爷的,更是大格格的生母,就算位分相同,但这尊卑,府里的人可是一清二楚的。武格格这样跋扈,可是不把大格格放在眼里,不把贝勒爷放在眼里了?” “哟,”一声带着笑音的轻喝打断了漾儿的质问,帘子被掀开,侧福晋李氏一身妃色的锦裙配着桃红色的小褂,姗姗而来,“武meimei这儿怎么这样热闹啊,我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动静了。” 诗玥起身向李氏福了一礼,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李氏,“妾身给侧福晋请安。” “meimei快起吧,”李氏笑着扶诗玥起身,转头看向宋氏。 宋氏在榻子另一边挺了片刻,最终还是站起身向李氏略福了福。 “jiejie也不用客气,”李氏弯了弯唇角,“我刚在门口都听婆子们说了,这事儿啊jiejie当真是想多了。上次贝勒爷到我这儿过夜时还提起,武meimei最善解人意,知道贝勒爷看重苏培盛,常常拿些边角料的给苏公公做衣裳。这苏公公啊,虽说是不缺银两,但总归没有女孩子细心,这衣着打扮不上心,也是丢咱们四爷府的人。” 苏伟被一帮女人的你来我往,惊呆在一旁,听了李氏转过的话头,才俯下身子道,“是奴才疏忽,让贝勒爷和武格格cao心,如今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奴才真是该打。” “可不能打,”李氏笑了笑,“贝勒爷等着你伺候呢,算计着是时间也快回府了。你也别在这儿偷懒了,赶紧回东小院吧。” 苏伟抬头看了诗玥一眼,又看了一脸征愣的宋氏一眼,俯下身子道,“是,奴才这就告退。” 第180章 退货 康熙四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