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我会救你的,秦楼。】 【为什么要怕你。】 【他们都不是我啊。】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 你骗我。 你骗我。 你骗我啊…… —— 8月底的这场暴雨已经持续了两天,像是要一直下到世界末日去,停都停不下来。 29日傍晚,嘉安公墓。 一座新砌的墓碑前,零星站着打着黑伞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剪着寸头的女孩儿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 她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 “就剩这一个孩子了啊。” “听说是表系的亲属,不然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要怎么过……” “是啊,白颂欠的那些钱到现在下落不明,找不回来。要是直系,那些债权人还不得疯了吗?” “这么一想,这宋书走了也好,不然那些人恐怕也要逼死她的。” “说到这个,我听说车祸的责任方是个醉驾司机,你说这不早不晚的,刚好撞了这个孩子……” “嘘,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也对。” 声音被雨打湿,又被风吹散。 低哀的乐声在公墓里沉沉地飘荡着。 几个人影沿石台阶走上来。 “哎,秦家的人来了。” “秦老先生可真是心善,秦家这次不知道要吃多大的苦头呢,他还愿意来看这个孩子。” “白颂可真不是玩意,秦老先生待她那么好……” “是啊,她自己出事了一死了之,秦家可被她害惨了。” 一直僵在那儿的栾巧倾回过头。让人视线模糊的雨幕里,秦家一行人慢慢走近。 为首的是个少年。 黑色的中山装,冷白的肤色,漆黑的眼。俊美的五官间没有半点情绪,苍白而麻木。 栾巧倾呆呆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就崩溃了。 她扑过去,手攥成拳狠狠地捶在少年的肩上、身上,一边打一边痛哭出来: “你为什么才回来!?我jiejie给你打过电话的你为什么不接?你现在回来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 秦家随行的人上来要拦,却被秦梁制止了。 秦楼不躲不闪,也不辩解。 他麻木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她的名字。 还有她的小小一方的照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照的。黑白色的框里,女孩儿安静地望着镜头,眉眼都一如他所熟悉。 他好像还能回忆起机场那天,她轻轻摸在他头顶时,掌心残留的温度。 【小疯子,别怕。】 【我在啊。】 ……那下面一定很冷吧。 小疯子来接你了。 我接你回家好不好……洋娃娃? 少年的眼睛慢慢眨了下。 他面前的栾巧倾脱力地蹲下身,在墓碑旁的石子路上痛哭失声,秦楼于是慢慢挪动腿,朝那座新砌的墓碑走去。 这短短的几米,他好像走完了一生。 到最后停下时,少年已经撑不住佝偻的身体,跪伏在松软潮湿的泥土里。 他摸着那冰冷的尖锐的墓碑棱角,干涩的眼眶里早就流不出泪,只是泛红、深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宋书……” 他嘶哑得早就无法发声的嗓子里拼命地挤出一点点声音。 “宋书……” 他的手指紧紧地扣在墓碑上,鲜血从指甲缝里慢慢溢出。 “宋书……” 他终于伏到最低,苍白的额头贴着湿泞的泥土,他声音干裂,嘶哑,哀绝。那么低那么轻的声音里,却好像有无数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哭。 哭声把他的五脏六腑撕得粉碎。 这一身躯壳下只剩下一滩脓血。 2010年8月29日,宋书下葬。 秦楼身体里最像人的那一部分,也死在了这一天。 —— 那天之后,秦楼生了场大病,一个月没有下床。 秦梁的医生老友叹着气进去叹着气出来。然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书房里怒声吵了半个小时。 很快佣人间传开,说那个明年才满18周岁的小少爷已经不行了,医生是叫秦老先生准备后事,这才吵起来的。 然后栾巧倾来到了秦家。 她说她要给秦楼看一样东西,是她jiejie留下来的、能救秦楼的东西。 秦家佣人忙不迭地把她请进去。 昏暗的卧室里,病床上下,一个月不见的两个人都瘦得变了模样。 秦楼变得更厉害些。 少年躺在厚软的床被间,脸上苍白的一点血色都不见,眼睛合着,无声无息,像个死人一样。 栾巧倾对他的最后一点愤恨于是也消散掉。她伸手把一张褶皱的纸放在床头,哑声说:“jiejie车祸重伤住进医院后,我只见过她一面。她那时候连笔都已经握不稳了,但还是写下这个给我,说一定要给你……你自己看吧。” 栾巧倾说完,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那是死气沉沉的安静。 很久很久之后,一只瘦得可怕的手从被子下慢慢伸出来,拿了几次才拿起那张纸条。 映着床前微光的床头灯,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的。但却像是做笔记一样,认认真真地写了1和2。 1.照顾好她 2.你要活到88,不然我们俩……太亏了啊 “……” 少年麻木的瞳孔轻栗起来,然后是手臂,再到身体,颤抖得近乎抽搐、面容狰狞。 他无声地低着头。 “好……” 少年干涩的嘴角一点点勾起来。 “我答应,你。” 他只听她的话。 这是他人生里最后一次答应她。 —— 九年后。 “vio资本”的顶层天台,一场私人性质的露天派对。 喝得满脸通红的康林深举着杯子笑:“原来秦总是因为初恋才这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啊——啧啧,外面还一直传闻你有难言之隐呢!” “林深,你喝多了……快少说两句吧!” 他旁边的朋友拉着他,不安地看向康林深举杯的位置,挤出个笑。 “对不住啊楼爷,林深,不是,康家这个二少爷就这样,喝起酒来没深没浅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怕什么,他说的不是实话么。” 沙发里传出声无谓的嗤笑。 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的是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夜色都掩盖不住他染成紫色的头发。 他向前俯身,从阴影里坐起来,露出一张俊美到和那头紫发形成强烈反差的脸—— 冷白的肤色,长而微翘的眼尾,鼻梁高挺,脸颊偏瘦,骨相好看。明明是在笑着,偏眉眼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