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重生后太子妃咸鱼了》 作者:写离声 作品简评: 一个始于脚滑、终于相爱的故事。一对皇家怨偶相继重生到十二年前。重生前,皇后脚滑不小心撞死在棺材上,皇帝的灵魂误以为皇后深爱自己,不惜殉情,于是他决定这一世再把她娶回来,对她好一点。本文文风轻松诙谐,人物生动有趣,人物感情变化细腻合理,对爱情有独到的理解。 第1章 脚滑 时值仲夏,连着数日不曾下雨,今日又是个艳阳天,长安城里一丝风也无。 国丧适逢这种天气,着实愁人。 太极宫太极殿,庭中墁地的莲花砖晒得guntang,简直能把rou烫熟。 殿前阶下乌压压立着一大片白衣素冠的臣僚,在礼官的号令下齐声嚎哭。 他们哭一阵停一阵,哭声的间隙,庭中大青槐上的蝉叫得声嘶力竭,像是要和哭丧的人群比比谁更聒噪。 臣子在阶下哭,后妃、王公和宗室在堂上哭。 朝也哭,夕也哭,从日出哭到日落,已经哭了整整三日,哭得大行皇帝尉迟越本人脑壳疼。 尉迟越在灵堂上飘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尸身,初时十分诡异,看了三天也就麻木了。 这么酷热的天气,纵使尸床下置的冰换得勤,尸身也起了变化,还有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悄悄弥漫。 十二只香炉同时点着降真、龙涎、沉水和白檀,也遮不住这股气味。 尉迟越已经明白,自己是没法返生了,再怎么不甘心也无力回天。 然而他还是不甘心。 他御极不过六年,才满三十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 河未清,海未晏,西北边患未平,关中又发大水…… 朝政交到他手上时漏得像个筛子,他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东拆西补,总算有了点起色,结果连着两晚通宵理政,一倒头就没能再起来。 大约连祖宗都怪他,故而他死了三日也没派个人来接引,放任他绕着自己的尸首飘了三天。 尉迟越正想得出神,大敛礼开始了。太祝诵读完祝文,新帝在礼官引导下再拜踊哭。 虽然规矩没什么大错,但新帝不过总角之年,还不知何谓生死,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懵懂。 新帝生母身份低微,尉迟越崩得突然,也没来得及托孤,权柄八成要落到太后的手上。 想到此处,他皱了皱眉,望向跪坐于尸床西侧的太后——他曾经的正宫皇后沈氏。 沈氏坐姿端庄得体,纤细的腰肢到脊背直得像根弦。 她依制穿着青缣衣裳,钗钿全无,浓云般的青丝用素银簪子绾起,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无懈可击。 饶是尉迟越一直不怎么待见正妻,也不得不承认,沈氏生得极美,便是此刻粉黛未施,脸色有些苍白,也依旧光艳照人,当得起一句“皎若太阳升朝霞”。 只是人一旦无趣,再惊人的美貌也变得没滋没味,如同一尊金镶玉雕,美则美矣,没有活气。 沈氏恰到好处的哀戚也像是雕在脸上的,尉迟越足足观察了三天,她这张脸压根就没变过。 礼官叫哭,她就微微垂下头,用袖子掩住脸干哭两声,一抬头又是那副神情,简直比他尸床下的冰块还冷。 礼官宣布“奉大行皇帝于梓宫”,便有内臣小心翼翼地把大行皇帝的尸身抬进棺木中。 尉迟越瞥了眼沈氏,只见她神色如初,只是眼眶隐约有些泛红。 尉迟越心里很是不爽利。 他们毕竟做了十二年结发夫妻,他都要入棺了,盖上棺盖便再也见不着了,她还是这般无动于衷,这女人的心肠莫非是铁铸的? 他忿然挪开了视线。 尉迟越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淑妃身上,心口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他今生今世最宠爱的女子。 淑妃何婉蕙是他生母的外甥女,同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只是她命途坎坷,蹉跎了数年,好容易才入宫,没几年他又死了。 他死得突然,之前又忙于朝政,说起来是椒房独宠,真正能陪她的时间不多,更是没能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傍身,甚至没来得及晋封她为贵妃。 尉迟越黯然地望着何婉蕙,只见她削薄的肩头剧烈颤动,几次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多亏旁边的人扶住她。 何婉蕙从小就娇气,爱哭,没事也要伤春悲秋哭一哭,眼下他死了,太皇太后郭氏闻知消息一病不起。 她在这宫里孤苦无依,大约要终日以泪洗面,不知有多可怜。 他瞟了眼端庄严肃的沈太后,暗暗叹息,没了他的庇护,也不知道沈氏会不会欺负她。 恰在这时,何婉蕙抬起头来。 尉迟越凝望着心爱的女子,只见那双漂亮的杏眼又红又肿,小脸却像被雨打得脱了色的海棠花瓣。 尉迟越心口宛如针扎,这辈子除了江山社稷之外,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何婉蕙了。 他不由自主地飘到心上人跟前,明知触碰不到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替她拭泪。 然而没等手指“碰”到她的脸颊,何婉蕙忽然“腾”地站起身来,径直从一脸愕然的尉迟越身体中穿了过去,身手矫健浑然不似饿了三天的人。 何婉蕙莲步轻移,身姿如弱柳扶风,脚下却很是不慢。 没等旁人回过神来,她已经扑到了大行皇帝的棺柩前,拦着不让盖棺盖,一边拍打着棺沿,嘶声哭喊道:“陛下,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丢下妾一个人在这世上!陛下……求求你把妾带走吧!” 尉迟越心里五味杂陈。 以他打小受的教养来看,阿蕙的举止有失体面,不过她一向至情至性、不拘俗礼,他喜爱的不正是她这份赤子之心么? 再说她哀毁过礼,说到底也是因为对他痴心一片,想到这里,尉迟越忍不住原谅了她的失礼。 不过何太妃得到了大行皇帝魂魄的谅解,旁人却有些为难。 尤其是那八个举着金丝楠木棺盖的大臣,盖又不能盖,撂又撂不下,憋得脸膛紫胀,目疵欲裂,眼瞅着要给大行皇帝陪葬,真真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沈太后开口了:“来人,扶太妃去偏殿歇息。” 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疲惫,甚至还有几分虚弱。 尉迟越不禁一怔,再仔细一看,只见她眼下有明显的青影,眼睛里也密布着血丝,显然没怎么睡觉。 一种说不清的涩意掠过尉迟越的心头。 未及细究,那边又传来何婉蕙撕心裂肺的哭声,叫人恻然:“你们别拦着我,就让我跟着陛下一起去罢!陛下……你丢下阿蕙一个人,叫我怎么活呐!” 她一行哭一行挣扎,死死扒着棺沿不肯放手。 谁都知道何婉蕙宠冠六宫,宫人们到底不敢使力拉她,只能巴巴地看向沈太后。 沈宜秋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棺木前,看了眼静静躺在棺木中的大行皇帝,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讽意。 她掸了掸衣襟,居高临下地看着何婉蕙:“太妃请起罢,你对大行皇帝一片忠心,着实令本宫感佩,只不过本朝并无嫔妾殉葬的礼俗,大行皇帝走得又匆忙,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本宫做不了这个主。不过……若是太妃执意要陪着大行皇帝去……”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轻轻按着心口,一脸诚挚:“本宫也不忍拂了你的心意。” 何婉蕙连哭都忘了,脸色随着她的话一点点灰败下来。 尉迟越看在眼里,不由心生怜惜。 他自然知道何婉蕙并非真想跟他下黄泉,这不过就是一说,当不得真,就如他情到浓时也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难不成他就乐意和她做一对死鸳鸯?自然不是。他恨不得千秋万代,再做个几百年皇帝。 所以沈氏揪着阿蕙一句话不放,纯粹是无理取闹,有意刻薄她。 宫里的个个都是人精,一听沈太后这意思,是全然不给太妃存脸面了,他们便也没了顾忌。 几个宫人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地把何婉蕙“搀扶”到一边。 尉迟越看着宫人们狗仗人势,七手八脚地把何婉蕙拖开,既心酸又愤慨。 可怜他尸骨未寒,沈氏就挤兑他宠妾,可见这女人一点夫妻情分都不顾念,真叫人心寒齿冷! 尉迟越想到此处,不禁狠狠地瞪了沈宜秋一眼。 可惜沈宜秋毫无知觉,还往前逼近了一步:“太妃决定了么?” 何婉蕙打起了冷战,紧咬着牙关不作声,怨忿不觉从眼中流露出来。 她自入宫便专宠,以前风光,如今就成了众矢之的,沈氏一向和她不对付,眼下没了皇帝庇护,难保不会秋后算账。 今日闹这一出实属无奈之举,为的就是让朝臣们做个见证,往后就算沈氏想对她不利,为了自己的贤名也得掂量掂量。 谁知她还是算错了,这毒妇压根不要脸! 灵堂里鸦雀无声,坐在对面的一干股肱之臣面面相觑,却不敢置喙,因为这几日他们见识了沈太后的手段。 皇帝年纪轻轻暴毙于书斋中,知情的几个重臣吵得不可开交,却是年轻的皇后拍板,先以宫宴为由将尉迟越的两个兄弟召进宫中软禁,再迅速控制住北衙六军,保障宫禁安全,同时立即下令向西北边境增派五万兵力,以防吐蕃人趁火打劫。 做完这些,她才将皇帝的讣告发往天下诸州,扶年幼的太子登基,让一场可能的风暴消弭于无形。 不过这些事尉迟越一无所知。 他不能离开自己的尸身五步以外,不知道他眼中规行矩步的无趣皇后背着他杀伐果决,只当太子能平稳登基都是宰辅们的功劳,加上祖宗在天有灵。 何婉蕙自然也不知道,否则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胁迫沈太后。 眼下沈太后步步紧逼,何婉蕙骑虎难下,只得耍赖把眼一闭,身体一软,假装晕了过去。 沈宜秋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让宫人把她抬到寝殿里去。 她对逼死尉迟越的心肝宝贝毫无兴趣,方才只是给她个教训。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让何婉蕙去给尉迟越守灵,成全他们至死不渝的深情,自己也图个眼里耳边清净。 何婉蕙被抬了出去,众人佯装无事发生,棺盖终于“轰”地落下。 随着棺钉一寸寸地敲进去,尉迟越忽然若有所感,仿佛人世间的羁绊和牵挂逐渐变成了水月镜花。 最后一根钉子敲进棺木中,他幡然醒悟,人世间的事已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