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就似偶然在外看到了一只色彩鲜艳的鸟雀,将它带回,困于笼中,日日护着。却忘了他最初并不是因为它的美丽,才将它带回的,更忘了这只鸟雀也未必想被他拘于笼中。 他艳羡她的自由,将她留在身侧,将自己的希冀寄托在她的身上。他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做得很好,其实却不然。 ——他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给她。 当这层简单明了的薄膜被捅破了之后,司镜倏地觉得自己的所做有些荒唐,又有些可笑,继而心下便只剩了释然。 “是在下的错,若商姑娘愿意,能助在下一臂之力,也是在下之幸。” 他的言语仍旧是谦恭的,甚至于过于客套,但商折霜却觉得与之前情境截然不同了。就好似堵在他们之间沉积已久的淤泥被扫尽了,瞥见了一隅可以立足的洁净之处。 她眉眼明朗了许多,而后轻轻一触司镜的肩膀:“既然如此,你我便也算得上是朋友了,我就不日日司公子司公子的叫了,怪别扭的。” “别扭?”司镜的语调带上了笑意,眸色也柔软了下来。 “是啊,我这人日日漂泊在外,从不拘于礼数,与你相识之后,虽你让我不要见外,但你这态度,不就是见外么?” 商折霜的眉眼虽是明媚的,但还是rou眼可见的晕着一层,泛着醉意的迷蒙。 司镜哑然失笑。 想来她今天若是没有喝上这几壶,也不会与他说这些。 他示意戚伯先回去,而后将身上的外袍褪下,搭在了商折霜身上。 商折霜眨了眨眼,凑近了他些,轻声道:“司镜,你这算是应允了?” “我说过,既然我选择将你带回,你就不必将自己当作外人。” “嘻……真神奇,有朝一日,我还能有朋友。” 商折霜偏了偏头,将冰凉的双手捂在了自己发热的面上,就这样定定地看了司镜许久,而后嘟嘟囔囔了一句,“我这是在说什么呢?脑子不大清楚。” 司镜亦随她顿了顿,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显然不明白明日清晨,她是否还能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但既然承诺做了,便没有反悔的理由,是以淡淡道:“若倦了便回去休息吧。湖心风凉,若你不日后还要随我去处理那烂摊子,染了风寒可不好。” 商折霜的眼眸本就快阖上了,听闻司镜与她说话,才懒懒地抬起一半眼皮。 她懵懵懂懂地好似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继而点了点头,使了轻功,歪歪斜斜地越过了几顶屋檐,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时节已至仲秋,澜城也愈发的寒冷了起来。 司府中的人都添置了不少衣物,唯独商折霜依旧如往日一般,穿着那身单薄的红衣四处晃悠。 若不是那如火的颜色,好似能唤起人们心头最后一丝暖意,不然现在任谁看到商折霜,都会觉得那单薄的衣服好像穿在自己身上似的,只一眼就能叫人泛起冰冷的寒意。 而商折霜却是不甚在乎,直至某日她瞧见门外挂了一件殷红的斗篷。 那斗篷不知是什么布料织成的,极为柔软,摸上去暖融融的。 她先是怔了怔,仔仔细细地将它打量了一圈,才将那斗篷取下,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在这一瞬,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就连此刻阴沉沉的天幕,都不再那么惹人厌烦。 商折霜捏了捏斗篷的领口,摩挲了片刻,将斗篷束得更紧了些,这才有些雀跃地迈上了长廊。 司镜平日若无事,不是在屋内,便是在湖边的前堂,想寻到他并不是件难事。 她慢悠悠地从长廊上晃过,任凭晕上长廊的水雾拂过了自己的面颊,而后目光循着茫茫的水雾,跃至了司府前门。 商折霜的眼力极好,一眼便瞧见了静立于门边的司镜,然他的身侧却好似站着个她不认识的人。 她又走近了几步,一眼便凝在了司镜身边那个穿着姜黄色锦裙的姑娘。 那姑娘长发及腰,发髻上簪着几只玉石雕制的蝴蝶,翅上有蛟珠点缀。而她的耳际缀着一对精巧的梧叶状的耳环,金灿灿的,即便此刻日光被云层遮蔽住了,也依旧能泛出熠熠的光芒。 商折霜的步伐放慢了片刻,看清了那姑娘手上抱着一套精心缝制的衣物,像是秋装,针脚细密,花纹繁复,乍一看与司镜那如竹的身姿莫名相配。 她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细细密密的古怪感觉,身子先思维一步做出了反应。 于是司镜便在余光中瞥见了这么一幕。 ——原先一向若秋风般张扬飒沓的姑娘,此刻正拎着裙摆,迈着小碎步向他跑来,脸上漾着若秋水般温软的笑意。 只一瞬,便能触及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他继而忍不住弯起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商·喝了酒就ooc·戏精上身·折霜 第37章 隅中(二) “司镜!我寻了你好久,你怎么在这儿!” 商折霜跑到司镜面前时,微微喘着气,如桃笑靥红润——一点也看不出是演出来的。 司镜也算是了解商折霜,虽不知是何事让她心头起了戏弄之意,但他也乐得配合。 那穿着姜黄色衣裙的姑娘,霎时便将目光凝滞在了商折霜的面上,脸上那欲语还休的娇羞之意,也淡下了许多。 她抱紧了手中的衣物,不知为何突地有些忐忑。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 刚刚司镜在与她说话之时,虽保持着温润的模样,却极尽疏离之态。而眼前这个姑娘的到来,却轻而易举化去了他眼底冷淡的坚冰,叫他泛起了一丝人的活气。 “折霜?”司镜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但含笑的语气已然胜却了一切。 商折霜睨了一眼那姑娘面上不自然的神情,再接再厉地走近了司镜一步,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 司镜的身躯微微僵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商折霜会如此直接,不过面色依旧是从容的。 他抬起手来,拂过商折霜飘至眼前的发丝,将它撇至她的耳后,而后笑道:“今日怎的不赖床了?” 商折霜眨了眨眼,眸色狡黠:“许是太想见到你送我的这件斗篷,是以便早早醒来了吧。” 这样的场景其实在安宁村也发生过一次。 不过那次两人不过逢场作戏,互相试探。而如今,两人之间虽仍是逢场作戏,但言语中却带了更多的玩味与戏谑,或者说,试探的成分于上次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姑娘在他们身边站得越久,就越觉自己的存在颇为尴尬。 她也不是没皮没脸,或不懂得审视局势,将手中的衣物又抱紧了些,指尖都绞住了那衣物的一角,继而请辞道:“既然司公子还有要事,那姜涟便不打扰了。” 商折霜看着她脸色发青的模样,心头莫名涌上了一股恶劣的快意。 而司镜却对姜涟此刻的尴尬熟视无睹,保持着他那副翩翩君子的模样,对她颔首表示知晓了。 待姜涟的身影消失在司府门前的长街,商折霜才松开了司镜的手。 她有些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面上的笑意愈发浓烈,开口调侃道:“你的烂桃花确是有些多。” “折霜这言下之意,是我该感谢你了?” “不必,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商折霜将手放至肩颈之处捏了捏,一副闲适的模样,“我也不能老待在司府吃白饭不是?” “吃白饭?我可不这么认为。”司镜的眸色倏地有些旷远了起来,不知落在了何处,好似覆着一层渺茫的云雾,“折霜真要随我一同去洛城?” 商折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许是在说那夜之事,报以一笑:“莫不是你想反悔?”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司镜微微摇了摇头,刻意掩下了唇角本该溢出的笑意,想表现得庄重一些,以示对此事的在乎。 “那不就得了。”不比司镜对此事的看重,商折霜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毕竟她平生,就没有怕过什么事。 司镜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再叮嘱,只说了明日要走的时辰。 而商折霜偏着头想了想,也不觉得需要准备什么,只想了趁还在司府的这几个时辰,寻风露楼的厨子,再吃上一顿好的。 于是司镜便看着这姑娘认真地想了一会,午膳该吃什么,再反客为主地邀他一同用膳。 拨开浓密的云层,有几许天光落下,掠过了她长长的发尾,泛着浅浅的金。 司镜倏地发现,他好似找到了她撇开睥睨鬼怪、淡漠人情几面后,柔软的一面。 洛城在空域的南面,并没有那么冷,是以商折霜将司镜赠予她的那些斗篷,收进了房内的柜中,没有带出。 当收拾行囊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的东西寥寥无几,甚至收不满一个包袱,而她平素里习以为常用的,都是司镜为她准备好的东西。 不过商折霜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特别是面对的人又是司镜。 ——他总能将一切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当她拿着包袱穿过湖面上的长廊时,司镜已然站在司府门前了。 从司府的大门往外眺去,破晓之前的长街被秋日的薄雾笼着,就似一副浓淡适宜的水墨画,寥寥几笔就勾出了屋宇的轮廓。 来送他们的果然只有戚伯一人。 自那日起,商折霜能明显地感觉到,戚伯对她的态度又好上了几分,不过她对此事一向不甚在意,无论戚伯态度如何,她都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行为。 门前站着两匹枣红色的马,鬃毛被精心地梳理过,有些不耐地打了个响鼻,喷出白色的热气,好似许久没出远门,所以迫不及待。 司镜见商折霜来了,先她一步翻身上马,而商折霜见他已然上马,便远远地凭虚而来,轻巧落于马上,牢牢攥住缰绳,还拍了拍马头,抚慰着有些被惊吓到了的,不安的马匹。 虽然昨天已然知晓了要去洛城,但由于商折霜耽于美食,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做什么。所以两人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尴尬,都是司镜在单方面在说着,去洛城要办的事。 原是司家前几辈曾受过一个高僧的恩惠,承诺了他要看好他在洛城镇压下的一只厉鬼。 那厉鬼原先被封在一幅画中,本是有专人守着,夜以继日、不曾懈怠。却没想,这回新来的守画人因为觉得已过百年,厉鬼都不曾破了这封印,便懈怠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去赌坊偷偷赌了几把。 恰巧那日阴气重,又许是没有人的阳气镇压的缘故,这厉鬼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歪打正着还就真破了封印,跑了出去。 而看画人回来见画的封印被破,吓了个半死,忐忑了好几日才向上面的人坦白。本来戚伯知晓后,此事就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再加之他的刻意隐瞒,司镜知道后,这事竟足足过去了三个月! 其实不消如何想,商折霜就能明白为何司镜要对戚伯生这么大的气。 且不说这件事情违背了司家祖上对他人的承诺,就厉鬼被放出,可能为祸洛城人的这一件事,便足以让司家在空域的声誉一败涂地。 更何况,纸包不住火,这样的事情不能压下,只能早日解决。他们也就只能希望,这厉鬼在强破封印时,伤了元气,还来不及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洛城的街巷中植着几棵槐树,于这段时间看惯了红枫黄叶的商折霜来说,这一片苍翠敛去了秋的萧瑟,叫她觉得心情也无端端好了起来。 她与司镜刚到洛城,便有个身着灰布衣裳的人前来为他们引路。 此人衣着朴素,乍一看好似普通的百姓,但言谈举止中却又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司镜是识得他的,然因着那看画人捅了那般大的篓子,他敛去了一向温润的神态,只余了冰冷的淡漠,生出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