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宴开始
二人罢斗,酒品源源送上,众人方各归各位,孤竹君举杯,四下应和,各自品宴。 孤竹君开言道“柳姑娘今朝应邀而来,想是郢君教务繁忙,难以抽身了。” 柳涵听答道“每逢秋落时节,便是晋楚争麦时刻。今年郢君为国君分忧,教中高手悉数出击,定要讨回一阵!” 孤竹君点点头,道“难怪,否则郢君也不会托一个小兄弟上我冰峰了做代言了,哈哈!” 柳涵听顺着孤竹君目光望去,双眸落在李小和身上。只见李小和面色白皙,文雅灵动,似乎有些靳天羽之神情,却又显得稚嫩了许多。不禁心下好感颇多,柔声道“竟不知我兄长在何处结识这少年,果然是一表人才。” 李小和自幼屏岳山长大,多受小武的数落,这时候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子的赞誉,心中喜悦之下掺杂许多羞涩,面上登时有些微红。只得举杯向柳涵听道“仙子琴音奇技,有五弦变换,托勾相和,流水激撞,文武相济,的确是世间罕见的琴艺。”李小和于武学一脉,造诣甚浅,但是于琴棋书画,文墨阅历,却是广博非凡,这几句将柳涵听指法,控弦一一说得清楚,琴韵意境又有独到心得,让柳涵听更加刮目相看,不由得问了一句“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可也是我雅韵中人?” 李小和谦道“不敢当,不才李小和,对诗琴略有所知!” 柳涵听樱唇轻抿,露出两侧酒窝,甚是魅人,软声道“小女子柳涵听,日后当向公子讨教琴艺武韵!” 柳涵听言罢向着李小和举起酒樽,两方对饮,酒味醇然甘冽,又有伤刺之感,是一种极好的冰峰烈酒。 方一下咽,一开始尚觉得喉咙痛,然而几杯下去,回味绵软,极为细腻。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火旗号四起,山崖洞窟之中,冰缘绝壁之上,交手斗狠之人仍不绝于耳。 孤竹君环视一眼冰宫之中,八张桌几已经坐满七位。言道“今日盛会,贵客盈门,实乃少见。孤本意邀几位高朋,留几位与闯上冰峰之高手,不想这转眼之间已经只虚一席,如今戌时已至,孤便不待其余人了!” 话音未落,闻听西侧一声剑鸣。其余众人似乎都已经熟悉了孤竹冰峰的习惯,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杀气已经习以为常。唯有李小和与凤苍雷四目流转,生怕在这虎狼之xue中死的不明不白。 但见西边石阶上上来一位红衣少年,面目稚气中暗藏冷傲,通体锦绣红缎袄,头顶麒麟啸天冠,腰佩暗月玄蛇玉佩,手里长剑滴血,尚震颤有声,显是刚刚杀过人。那少年自言自语道“什么鬼地方,天寒地冻的竟然聚了这么多早死鬼!” 孤竹君望了他一眼,语气仍旧和蔼,道“来者应是烛青世侄,戌时开宴,你迟到了!” 那少年瞧了孤竹君一眼,道“正是小侄!我爹跟你是世交了,我也叫你声世伯,你也是了,这么大年纪还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名堂,我上这条山路可也够我受了!其实我早就到了,一路杀上来废了半个时辰。”说着那烛青一屁股坐到唯一空余的一张几后。 东门傲肃然道“年纪轻轻有如此好的身手,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孤竹冰峰,佩服佩服!”说着朝烛青一拱手。 烛青根本没有正眼瞧东门傲,撇着嘴说了句“你这老头子已经半条命都没了,还上来争什么!” 东门傲年纪一大把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无礼对待,脸上登时通红起来,本想出手教训他一下,然而此处孤竹君是主人,更兼烛青与孤竹君世交,只好冷冷道了一句“竖子!如此无礼!今日若下得冰峰,当再请教!” 烛青理都不理东门傲,背过身去自己斟起酒来自吃自喝,一边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太多了,懒得理!等下自便吧!”更加不把东门傲放在眼里。 郑子克瞧烛青的嘴脸,便也忍不住打诨道“幸好是赶上了发牌的时辰,要不然你大世伯等你这些时候,怕是心里也要焦急难耐得紧呀!” 孤竹君道“孤行路不便,确实未与世侄谋面!但是却也谈不上焦急难耐!” 柳涵听闻郑子克所言,立时接道“这是怎么讲?偌大个人了,有什么好急的!” 郑子克嬉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你想啊,他爹嘱咐过要他来,便是有了书信了。孤竹君知道,自然是要照看一番。谁能料想少年最爱逞英雄,偏要自己耍两把子剑法上山,孤竹山路冰险峰绝,四处刀光剑影。也许就是那么一脚踩空跌到刮骨池也说不定,也许就是那么一剑失手被削了半边脑壳也说不定,那时候他这小子自己后悔轻功不到家,剑法不纯熟且不说了。但是孤竹君特地为他留的这最后的席位,如果上来的不是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而是如这位老人家一般的白胡子老头,你说孤竹君是要暗责自己照顾不周呢还是自欺欺人的对那老者以世侄相称呢?” 郑子克的嘴皮子,那是比李小和还要贫上许多。这一句话出口,莫说那本来就活泼开朗的柳涵听了,即便是在场的其余各位,除了靳天羽不苟言笑,烛青怒目而起,其他人早已绝倒。就连孤竹君也不禁微微笑了笑,见烛青拍着几案就站起身来,提着那柄破剑指向郑子克,孤竹君和颜道“世侄,酒宴之上大家开开玩笑罢了。” “哼!”烛青少年气盛,不过似乎孤竹君一言,他便很听话的压下了自己的火气。但仍旧不老实,说道“我说世伯,你这地方酒真正是极品!可怎么尽是些瓜果梨桃,虽然都甚是好吃,但是酒宴怎么能少的了rou脯菜肴!” 李小和见烛青如此派头,也是发自内心的讨厌。那郑子克虽然嘴上不太尊重,但大不了是喜欢多与人争个口上的是非,说一些也都是皮毛的噱头,并无认真之处。然而这个烛青,全然的目中无人,整个偌大的宴厅他就只顾着自己的享乐,视其他英雄如鸡犬,实在让人很是看不下去。 不过孤竹君并不理会烛青的话,只要盛会开始之前他不与那东门傲冲突就可以了。 方今时辰已到,只见孤竹君举起一樽酒,腕转杯翻,将半樽酒淋于脚下,酒滴飞溅,浸透在他脚边红袍上的软白绒毛中,很快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点滴。又见他手腕回转,剩下半樽酒在空中打了个弯,又带回自己唇前,猛然一饮而尽。方此之时,孤竹君目色忽转锐利,再不是刚刚的和颜悦色。烛青猛然间也有些畏惧之色浮于脸上。 孤竹君左手将大红袍一撩,直接掀飞在空中,眼见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孤竹君上身赤裸,下身着一只齐膝羊皮裤。只见孤竹君膝盖之下,似老树之根一般,棕黑色四散的根系牢牢的抓住了他脚下的大地,具体说是冰面,甚至那些强壮的根须又深深的扎进地下,如同真正的一颗千年古树一般从他脚下如母亲般的大地上汲取养料。而唯有露在外面的那些四处蔓延的须根在向我们展示他与众不同的双脚是如此奇异的与植株相同,显然孤竹君的双脚被固定在此处,那必然是无法四处行走的了。 孤竹君的膝盖之上,却又全然与一个正常人无异,只是经脉所到之处,会有一些枝节的凝聚蔓生,在一些xue位处长出嫩枝来。而他的前胸几处要xue,都有嫩枝伸出,嫩枝之间的经脉相连,隐隐从他的皮下映出,只见靳天羽目不转睛的盯着孤竹君的躯体。 周遭的撕斗声与灯火交相辉映,两山崖壁之间的血腥气益加转浓,眼见得几个高手已经仗剑步上峰顶,却又被身后随之而来的偷袭打落到万丈深渊之中。这是李小和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场景,虽然夜色之下看不到血染的孤竹冰峰,但是他深信明日日出之时光芒之下的红色冰峰绝不是太阳的恩赐,而全是今夜难以归乡的孤魂的热血。 孤竹君的夜宴开始了,他痴痴望着淋在地上的那半杯酒,两臂侧平而起,进而双手于胸前抱拱,口中朗声道“孤竹地北,偏狭于东荒。苦寒之不毛,万物绝无生息之能。得天帝垂怜,不忍弃众生于斯处,引寒月之精华以滋群灵。孤竹有幸,得沐天恩,寄残躯于天地,献精气于寒傲。虽不得移踵寸足,竟得日月精华于身。幸甚至哉,斯酒忝敬!” 孤竹君言罢,神色顿专庄严。那个令人生厌的烛青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肃然庄重,显是很重要的事情即将来临。耳畔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全然散灭,周遭此刻的寂静在天上的月华掩映之下,群山环抱中是那样一片静谧祥和,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没人能够想到刚刚此处不计其数的高手厮杀搏命的场面。 转瞬,孤竹君缓缓坐下,左手轻挥,右手依旧举杯自若,与众人谈笑如常。 这时一个侍女从冰宫后面步入大殿。她薄纱附体,跣足而来。神色凝重庄严,举止沉稳从容。只见她双手捧着一只托盘,走到李小和与凤苍雷中间临崖的观景台上,红底镶金的托盘里简单的陈列着一部竹简,一壶酒,一只小小的木刻令牌。 侍女缓步靠近观景台的外缘,直到边缘处方停,若再向前半步,几乎就要滑落至崖下。李小和心道,自己若置身那里,保不齐向下望上一眼,便要昏晕炫目,跌落谷底了。 但听得侍女对着繁星之下灯火明灭的两崖空谷言道“孤竹第一道令,赐东陵sd鹤派夕云掌法,取瓯夷参一株,时限一年。”言语简洁明了,言罢那侍女又重复了两边,声音清澈明透,内息十足,虽然不甚洪亮,但是即便站在山下应当也听得十分清楚。 李小和扫视了一下宾宴的其他七个人,唯有凤苍雷面有惊讶之色,然而却似乎强压着没说什么。那侍女布告一般的宣读三遍之后,将手中托盘向前微微一送,便丢下了孤竹冰峰。想必这就是孤竹令了,那凤苍雷虽然曾经也与孤竹打过交道,有所耳闻,然而如此在冰峰大殿之中看孤竹君发令,还是第一次,许多好奇惊讶的表情也不奇怪。 李小和更是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瞧那飞下去的托盘,似乎侍女在丢下之时已经以内力托送,便如那日黄衣少年托送李小和一般,只见那托盘飘飘摇摇,缓缓游荡而下,酒壶竹简等物皆端然稳稳,全然没有坠落之物的迅捷与凌乱。 那托盘不多时,飘落下去,便没入了下方烟云雾气之中,不一时又穿过雾气显现出来,飘忽的落下去了。 这时候又上来第二个侍女,端着同样的托盘,里面也是同样的摆设,口中道“赐西海层岳教踏浪八式,取无迹泽望江锦鲤四条,时限一年。”言罢又将双手一松,将托盘推入冰峰之下。 李小和此时的好奇心早已掩盖住了他的危机感和来此的目的,更没了吃喝的心情,他不清楚这个玄虚孤竹君是要弄什么意思,一道,二道这些东西就这么丢到了冰崖之下,也不说明个理由,而且这些东西在山崖上那些争斗上峰顶的人看来似乎比性命还要重要,因为此刻再无一人喧哗或者搏斗了。 孤竹第三道,赐西华山采薇指法,取绥江侯怀璧宝弓,时限一年 孤竹第四道,赐少咸派登萍步法,取南海鬼面门九幽鬼步一本,时限半年 孤竹第五道,赐混夕山黄沙掌力,取汉江门斗兴南首级,时限一年 孤竹第六道,赐雁荡山观涛万里剑法,取郑国大夫子语首级,时限半年。 孤竹第七道,赐石脆山石脆派大荒神掌秘要,取东辽叶二十枚,时限三月。 凤苍雷终于忍不住开口“东辽叶似乎听人说过,乃是及珍贵的树木的叶子!” 烛青斜了凤苍雷一眼,微微叹气,鄙夷道“东辽叶乃是荒服之外,极东极北之处的树木所结香叶,不要说吃了,只要用它包裹食物,便香气逼人,食用被它包裹的食物,能增加目力!这都不知道,怎么上来孤竹冰峰的!” 靳天羽瞥了一眼烛青,微微一笑。左手食指微微掇起几案角落上铜盘中的一分甜点,那甜点每桌都有一份,面皮酥脆,看似香甜可口,然而并不是很起眼。靳天羽两指微一用力,将之捏碎,霎时间香气溢满冰宫,四座皆赞。 郑子克见状,用下巴点着烛青道“东辽叶木性内敛,虽有香气,不比桂花丁香,招摇四溢。其所覆食物,亦习其特性,内敛香味,若非靳先生捏碎此物,更无香气所言!看来某些人也不过是略知皮毛尔尔” 东门傲亦笑道“的确,做人亦是如此,内敛之人必是含香未现的高手,不像某些人!” 烛青听闻如此讥讽,双目立时瞪向东门傲,眼看便又要站起,忽听宫外传来侍女禀报“呈告孤竹君,岭南连双农得了孤竹第一道。” 孤竹君颔首而应,答道“领了牌的老规矩,请上峰顶好生伺候,不必再向我禀报了,”转而又对众人笑道“这连双农也是够笃实了,连续三年都只接这瓯夷参换秘籍的活计!” 这时候凤苍雷几杯下肚,话匣子打开,接话孤竹君道“连双农也是岭南采参大户,瓯夷参虽然珍奇,在他看来却是唾手可得!用这参换一套武学练练,倒也划算!” 东门傲道“虽然得参容易,但是毕竟卑功无高禄。东鹤派在武林中虽然有其一席,毕竟未听说有什么著名人物,想来其夕云掌法必然也是平平无奇之物,若每年都冒着刀光剑影来取这么一个平庸之物,万一失了性命,却也是不值得的紧!” 李小和听东门傲与凤苍雷所言,心下渐渐清楚,原来孤竹君是给山崖上下那一帮远道乘着貔貅马车来孤竹的人派发任务,而奖励就是他托盘中的武功秘籍。连双农便是用这瓯夷参来换孤竹君的那套夕云掌法。此刻又想起刚刚登峰一路多少人搏命激斗,眨眼之间数不清的人便都跌落刮骨池从此世间消失。 对李小和来说此处已经是凶险至极,哪怕不要取这武功秘籍,也不想来这凶险之地半步,心下觉得那东门傲说得很有道理。便也赞同道“东门老先生所言极是,便是我也情愿不要那武功秘籍,毕竟性命攸关!” 一直没有在意李小和的郑子克听到他的声音,登时转过头来细细将他打量一番,恍然道“原来是你小子!” 见他认出了自己,李小和也不隐瞒,笑道“见过郑前辈,晚辈对您的剑法很是钦佩!” 郑子克见李小和言语诚恳,心知他并非出言讽刺,有意笑他刚刚被柳姑娘戏弄的丑态。也答言道“你这小子嘴巴还是很会说,不过比起我来略逊一筹!所以你应当更钦佩我的高论!” 二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