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简单地解释了两句，男人低声愧疚地道歉，“抱歉，都是我没考虑到这些，才让她们变成这样的……”

    眼见着一向慵懒从容的男人死死皱着眉，双手都握成了拳头。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苏荔香心软，也知道女儿是多亏了他才及时送往了医院，虽然心里确实有些责怪他，但此时还是说道，“这也不怪你，就连我们也不知道楠楠竟然会对异种蛋白过敏，明明她以前也不对海鲜什么的过敏。”

    坐在两人病床中间，正将程茵楠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低头用额头抵着那只手的尹意潇，无意听见他们的寒暄，不由猛地握紧了程茵楠的手，又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松开。

    母亲她……以前就对海鲜过敏？

    尹意潇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大脑都已经快遗忘掉的事情。

    那时她们的关系还没有闹得像现在那么僵硬，起码她那会儿会对母亲抱着期望，因此偶尔尹嘉棠也会回来跟她吃顿饭。

    那时她格外喜欢吃海鲜，保姆那几天常常会买虾蟹之类的回来做，尹嘉棠看见桌上摆着的海鲜，脸色都沉了下来。然而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却在女儿的哭闹撒泼中，僵硬着坐了回来。

    小意潇当时还小，只知道母亲终于能陪自己吃顿饭了，就开开心心地给尹嘉棠夹了很多自己喜欢吃的菜，还笨手笨脚地帮忙给她剥虾，只希望母亲能喜欢。

    尹嘉棠即使脸色僵硬，态度冷漠地让她委屈又难过，却真的将她夹过去的虾吃掉了。虽然很快她便离开了家，不顾她的哭闹与控诉。

    就仿佛好不容易得到了希望，最终却落空一般，倒还不如从来没有给过希望，那种感觉就仿佛世界都要坍塌下来了。

    ——仔细想想，那应该是她们母女关系恶化的开始，也是尹意潇终于学会不再对母亲抱有期望的起点。

    如果她那时还过敏……

    尹意潇喉咙动着，死死咬着唇压下了通到喉头的酸涩，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亲手喂下了致她过敏的海鲜，还在她不愿自己发现过敏而匆忙离开的时候，去独自埋怨她。

    在这一刻，尹意潇突然觉得以前的事情都无所谓了，那些看似严重的事情，在这时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只要她在乎的这两个人，可以平安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秋柯璟被得到消息同样赶来的苏樱带着进来时，就仿若心灵感应一般，程茵楠突然眼皮动了动。

    “楠楠。”

    看着以往一向有活力，脸色总是红扑扑的少女，此时虚弱又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苍白不服以往的红晕，让人看着心都不由揪了起来。

    程靳叶和苏荔香就站在程茵楠的床头边，见到不复以往整洁飞扬形象，此时显得风尘仆仆有些狼狈的少年走进来，难得没有如以往般“棒打鸳鸯”，而是沉默地给他让开了位置。

    秋柯璟两步并一步地来到她的床前，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摸她，却定在半空中无从下手，生怕会伤到她。他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微微带上了颤音，黑眸沉沉地似浮动着什么，慵懒肆意的少年此时看着竟然温柔又隐忍。

    看着少年顿了半天，方才小心翼翼地将手盖在少女的手上，唇角下意识地微微扬起，却又突然敛住，那种仿若尽力呵护着属于自己的珍宝般温柔小心的模样，让苏荔香突然捂着嘴红了眼圈。

    程靳叶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哄道，“楠楠已经安全了，现在只是在睡觉，你不要弄得好像很严重似的，对楠楠也不好，嗯？”

    “我就是……有些难受。”刚出声，苏荔香就明显有些哽咽起来，还伸手比划着高度，轻声道，“我们将楠楠养这么大，除了刚将她抱回来时，还从来没有见到她这副模样，靳叶，我就是看着难受。”

    “我知道，但现在不能哭，如果楠楠醒来看到你哭了，肯定要跟着你一起哭起来了。”程靳叶疼惜地擦着她的眼泪，“所以不能哭，嗯？”

    “好，我不哭。”苏荔香深深吸了口气，揉着眼睛勉强笑着，“等楠楠醒来，我们就带她回家。”

    “程先生，程夫人。”

    就在他们夫妻两人商量着等醒来后要带走程茵楠时，卓航数突然走过来，脸色严肃地唤道。

    程靳叶下意识伸手护住了苏荔香，皱着眉冲他点了点头，“卓先生。”

    “虽然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有个请求，希望你们能答应。”

    见眼前的男人眼睛突然落在病床上的程茵楠与尹嘉棠身上，苏荔香也不知道怎么，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不安，就仿若自己珍爱了那么多年的宝物，就要遗失掉一般，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我不——”

    “我希望，可以做一下程茵楠与尹嘉棠的亲子鉴定。”

    第63章

    亲子鉴定？！

    还没来得及拒绝，苏荔香和程靳叶便听见了卓航数的请求，稍一晃神后，终于反应过来的夫妻两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荔香收敛了平时的温柔大方，冰冷着面孔严肃拒绝道，“卓先生这句话未免太失礼了，楠楠是我们的孩子，为何要与其他人做……亲子鉴定？”

    卓航数苦恼又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由叹了口气，“可是，据我们所查到的——先恕我失礼，但程茵楠应该与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吧？”

    没想到连这种事他都知道了，苏荔香心里突然一慌，手指都不觉颤抖了起来。

    感觉到妻子已经慌了神，程靳叶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虽然面色淡淡，眸中却浮现出锐利的神色，“所以，那又如何呢？”

    “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怀疑程……楠楠与阿棠的关系，希望你们不要见怪。”

    卓航数无奈地将当初囡囡的事情说了出来，又低声道，“程茵楠的侧脸与阿棠太像了，就连平时的一些生活习惯、不自觉的小动作、还有喜好都与阿棠极为相像，这真的太不寻常了。如果只是相貌还可以说巧合，那么其他这些，就连这次过敏源都一样，真的不得不让我们怀疑。”

    他没有说的是，这些都是廖柏雯通过那个据说与程茵楠相识的后辈——方席芊嘴里套话得知的，就连程茵楠其实是被收养的都无意透露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廖柏雯才越发怀疑程茵楠与尹嘉棠的关系。

    “怀疑什么？”苏荔香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那个囡囡，不是已经……？难道你怀疑她还活着？”

    卓航数摇了摇头，又解释道，“我们只是怀疑，从最初开始，那个囡囡就不是真正的‘囡囡’。”

    苏荔香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指，你们在怀疑当初在医院时，孩子可能抱错了？”

    “……现在只是个怀疑，事实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后才知道。”

    卓航数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他的神情却告诉了她们，他确实是这么怀疑的。

    苏荔香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养了十几年的珍宝，是他们将珍宝小心呵护着捧着宠着长大的，结果珍宝长大了，却有人要告诉自己，因为这个珍宝从最开始就是不属于自己的，所以现在要交给原本的主人。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然而程靳叶一句话便让她沉默了下来，“楠楠有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的权利，我们从最初不就告诉她这件事了吗，荔香？”

    是了，楠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但却还是待他们像亲生父母一样。想到以前总是喜欢黏着自己甜甜地叫“mama”的女儿，苏荔香不由揉了揉抽痛的太阳xue，强行压制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

    ——她不应该因为自己的私心，而阻止楠楠知道真相的机会。

    而尹意潇，则已经完全呆住了。

    她完全没想到，程茵楠有可能就是自己meimei的事情。这怎么可能呢，小笨蛋怎么可能是……

    以往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尹意潇原本还否认的心理活动突然顿住，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从最初见到她时便不断升起的异样，不忍她哭，想要宠着她，照顾着她，还有仿佛前生就见过的那种莫名熟悉的亲近感……如果与这件事联系起来，原来冥冥中早就预感。

    尹意潇深深吸了口气，呼吸都颤抖了起来，如果楠楠真的是自己的meimei……

    那种紧张又欣喜的心情，让她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于是等程茵楠醒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围绕在自己床前，都是一脸阴云或忧心忡忡又或心不在焉模样的一群人。她艰难地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见似乎没人发现自己醒了，她不由动了动手指，从喉咙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

    因为其他人都还在震惊刚才的鉴定事件，只有心神一直关注着程茵楠的秋柯璟发现了。原本就交握的手迅速握紧，激动地问道，“楠楠，你醒了？”

    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秋柯璟刚想补救，其他人便也反应过来围了上来。

    “楠楠你还好吗？”

    “我的天，楠楠你终于醒了！”

    “楠楠你现在怎么样，还有哪里疼吗？”

    “楠楠——”

    听着耳边因为重合而显得喧哗的声音，刚醒来的程茵楠不由苦了小脸。虽然因为视线还有些模糊，看不清眼前不断晃动的人影都是谁，但她能明显感觉出正握着自己的这只手是谁的，不由用手指勾了勾少年，尽力传达着自己的意思。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顿时明白了的秋柯璟不由扭头，对正激动的众人示意道，“苏姨，楠楠刚醒可能需要安静一点。”

    苏荔香很快也发现女儿正皱着眉，不由连忙噤了声，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她才小心翼翼地蹲下，握住程茵楠的另一只手，温柔地轻声问道，“楠楠你现在怎么样？”

    程茵楠舔了舔唇，又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晰了些，苍白的小脸尽力浮现出笑容，“我没事啦，mama你怎么过来了？”

    “不止我，你爸爸也过来了。”

    见到程靳叶也走过来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程茵楠不由高兴地叫了声“爸爸”，眼睛都更黑亮了。

    下意识想跟他们撒撒娇，突然发现周围围了一群人，程茵楠不由迟疑下来，“你们怎么会过来的，还有大家……？”

    “你过敏险些休克，这么危险，我们当然要过来了。”苏荔香说着眼泪都险些要掉出来了，连忙扭过头擦拭。在她身后站着的程靳叶，不由安慰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程茵楠的头发，“总之，还好楠楠你醒过来了。”

    “过敏？”程茵楠似是这才想起来昏迷之前的事情，不由微微睁大了眼睛，“我怎么会过敏的？……对了，潇潇呢？”

    听见自己的名字，尹意潇这才走了过来，明艳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似是庆幸又似是纠结，然而出口的语气却是柔和的，“你醒了就好……小笨蛋。”

    程茵楠不由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明显虚弱的声音却带着甜甜的信任，“我记得之前好难受，潇潇有一直陪着我哦，所以一点都不怕的。”

    尹意潇睫毛蓦地一颤，险些又红了眼眶，幸好这时尹意潇也有苏醒的动静，让她及时转移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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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

    自之前程茵楠与尹嘉棠的苏醒，病房内一片混乱后，医生及时进来阻止了众人的激动喧哗，两人便转回b市继续留院勘察了。

    因为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担心会刺激到还虚弱的程茵楠与尹嘉棠，所以就暂时没有告诉她们这件事情，直到鉴定结果与之前托人去查的结果同时出来后，真相终于大明。

    当年的“囡囡”，确实不是尹嘉棠与封岑航的孩子，而是最初照看尹意潇的那个早就已经因病离世的保姆的。

    保姆名字是李薇，未婚先孕，家境比较困难。

    尹嘉棠当时已经怀了程茵楠，因为无法照看尹意潇便请来了她做保姆，然而却并不知道她也怀孕了，直到显怀时才发现李薇竟然隐瞒了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于是担心会出事，便在给了大笔赔偿费后，不顾她的苦苦哀求辞退了她。

    也因此，失去工作的李薇便恨上了冷酷无情的尹嘉棠。

    于是在医院尹嘉棠生产时，同在这所医院已经先行生下孩子的李薇，不由趁慌乱时将自己的孩子与程茵楠交换了过来，想着这样既可以让尹嘉棠毫无所觉地养着自己的孩子，又可以让尹嘉棠的孩子在自己手里任意摆弄。

    然而却不想就在李薇得意地没过多久，“囡囡”便幼时夭折了。一直暗中关注她这边的李薇悲痛之下，觉得这都是尹嘉棠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为了报复便狠绝地将程茵楠直接抛弃在街头，还好被孤儿院的院长捡了回来，最终才得以被现在的养父母，也就是程靳叶与苏荔香收养回来。

    程靳叶与苏荔香原本只是因为一直没能有孩子而收养的程茵楠，却没想到刚将她抱回来，苏荔香便查出了怀孕的消息，觉得这都是程茵楠带来的好运气，不由更是宠爱她，就连儿子出生后都没能夺得父母更深的宠爱，刚从给他起的名字看就可见一斑了——楠照，也就是“楠招”的谐音。

    ——顾名思义，这是程茵楠带来的弟弟。

    看着手里的资料，卓航数不由头疼地将文件递给迫不及待伸手的苏荔香，在寂静的房间里揉了揉太阳xue，而后心情有些复杂地叹了口气。

    曾经的事情已经因为李薇穷困潦倒后的病故而无法追究，而夭折的“囡囡”更是无辜的，任谁再狠心也不可能会迁怒到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儿身上，更何况当初代替程茵楠深受宠爱的这个小婴儿还可怜地夭折了，因此现在根本不能找谁去追究责任。

    卓航数想到刚才资料的显示，不由只能庆幸程茵楠当时命大，在冬天寒冷的清晨，还能坚持到孤儿院院长发现她，然后将她抱了回去。

    而最巧合的是，看似与尹嘉棠毫无关系的程茵楠，却参加了这个“养成女团”的节目，恰巧的是与尹嘉棠闹翻的尹意潇也赌气参加进来，这样才得以相遇，让其他人看出端倪来。

    ——这可能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所谓的血缘指引吧。

    卓航数这么想着，不由又看向了低着头已经迫不及待地翻找资料的程靳叶与苏荔香。苏荔香最关心的不是当年的真相，而是两人的亲子鉴定，于是在看见鉴定报告最下面一行显示的结果为，“经鉴定结果显示，程茵楠与尹嘉棠两人的亲缘概率为99.99%”时，不由眼前一黑，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

    楠楠的亲生母亲……竟然真的是尹嘉棠？她们真的是母女！

    如果尹嘉棠真的要将楠楠抢走，她该怎么办？那是她养了十几年一直细心呵护的女儿，是她和靳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宝贝啊……

    看见妻子难堪的表情，不用再看报告应该就知道结果了。程靳叶闭了闭眼，不由沉默了一瞬，虽然早就做好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但他们真的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男人面上看着沉稳，手指却微微颤了颤，但还是重新拿起了文件，继续向后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