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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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场雨,浩瀚如海的书卷亦散发出陈旧纸张的腐朽虫息,熏炉中香气也往下沉,黏腻地铺在地上,混合了泥土中泛起来的腥气,凝滞在了书房内。 坐在椅子里的两人面貌尚新,然而芯子也朽了、旧了,和这苍灰的天、无尽的书房融为一体,潮湿的不相上下。 殷南站在三步开外,将昨日莫聆风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再一次细述给莫千澜。 莫千澜昨日已经听过一次,今日再听时,很快就略过裕花街,盯住了向莫聆风和邬瑾问路的人。 第33章 应对 莫千澜与赵世恒相顾无言,两人不必说出口,便已经想到了问路之人是富保。 富保所带的人里,必定有一个正在出疹的人,只消在路过莫聆风时,对着莫聆风打个喷嚏,或是将衣角自莫聆风身上拂过…… 她这样大的孩子,不加防备,一个照面,就会染上。 原来皇帝不是要莫聆风进京,而是要直接断绝她的生机。 这十州之财,国库已经张开巨口,意欲鲸吞,又怎能拱手让出。 莫家不能有后人,因为有人,就有希望,就会生出隐瞒、反抗、潜逃、玉石俱焚之心,皇帝要的是莫千澜孤家寡人、心灰意冷,慢慢磨去他的性子,让他交出莫家所有秘密。 若是李一贴隐而不发,再晚上一夜,待莫聆风身上出了疹子才发现,怕是就晚了。 幸好——不,不好! 出疹如此凶险,莫聆风人躺在床上,然而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 莫千澜目光阴骘,忽而扬手,把手边茶盏狠狠掷到殷南额角,茶水劈头盖脸洒了她满身。 巧如范金,精比琢玉的翡色茶盏碎于坚硬石上,殷南立刻俯身跪在瓷上,一线血从额上落下。 莫千澜怒斥她:“富保是太监,言谈举止、口音、衣裳,再伪装也不与常人相似,一行人里,有人包头又包脸,鬼似的藏着,你也没看到?你竟疏忽至此!” 殷南俯首无言,没有辩驳。 赵世恒沉着脸:“富保那边,如今怎么安排?” 莫千澜半晌没有言语,直到殷南跪的两腿发麻,才揉了揉额头:“全埋了。” 赵世恒皱眉:“富保是内侍。” 莫千澜充耳不闻:“就在佳县动手。” 赵世恒迟疑道:“佳县是祁州和宽州交界之地,又常年的闹匪患,倒是可以推脱出去,只怕陛下会起疑心,若是陛下认定我们手里有人,恐怕会变本加厉。” 莫千澜斩钉截铁:“阿尨若是有事,他便是在神坛上,我也要拉他下来!” 赵世恒在心底长叹,闭上了嘴。 莫千澜吩咐殷南:“去找你哥,让他不必再盯着富保,你们一起去佳县,把事情办利索。” “是。”殷南站起来,随手一摸额头鲜血,那血就把上半张脸都糊的血淋淋的。 她总是瘫着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细微情绪——兴奋从眼睛里浮出来,从嘴角往外溢。 平常的时候,她总是没有情绪,仿佛和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隔着一层,反倒是感觉身体里空荡荡的——小的时候,身体里总有东西,她得带着东西走过风沙地,走过牛马成群的草原,再走过活沙滩地,回到宽州。 但“埋”人的时候,他人沸腾的血好像会填充她的空洞,她的眼睛和耳朵会清晰起来,能让她重新看清楚天和地。 带着这种微妙的笑意,她走到门口,忽然扭头看向莫千澜:“爷,殷北是我弟。” 说罢,她扭头继续往外走,去寻殷北。 风雨依旧,莫府忙的热火朝天,药的焦苦之气渗透到了每一个角落,就连九思轩,也逃不脱。 邬瑾坐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厢房里,和程廷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方桌,桌子中间摆着烛台,里面点着一条长料烛。 程廷躬腰驼背,窝在圈椅里,鹤氅搭在扶手上,趿拉着鞋,聚精会神解九连环。 鎏金九连环抖的哗啦作响,一个都没拆出来。 邬瑾丝毫不受影响,聚精会神背诵《书经》,因其内容古奥迂涩,还只默诵到皋陶谟。 他句句都要明悟,一句不解,便不读下一句,又对照厢房中一本《书经正义》反复揣摩。 正背诵到“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时,程廷忽然“啊”的一声,用力跺脚,甩出九连环在桌上,使劲一挠头,气的面红耳赤:“什么破玩意儿,早晚融了你!” 他想去抠脸上的红疙瘩,又生生忍住了:“邬瑾,你帮我把这九连环解开,我明天送你一个泥婴。” 邬瑾不为所动,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书,程廷就是立地成佛,他也无暇分神。 程廷没有成佛的本事,但也能作弄的惊天动地,把厢房里的瓶瓶罐罐搬来倒去,等着邬瑾开金口,然而邬瑾一直埋头于书海之中。 他不知道邬瑾想买这本《书经正义》已经许久,然而此书抄本都要一贯又二佰八拾文,只能作罢。 九思轩中书册任凭他们翻阅,他却是第一次进厢房,得此良机,岂能放过。 程廷撒野撒的无人回应,寂寞至及,支开窗,对着窗外大黄狗“汪汪”两声,大黄狗连尾巴都没摇一下,只换了个位置,拿屁股对着他。 他百无聊赖,又不敢在莫府造次,生怕莫千澜神出鬼没,再赏他二十杖。